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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回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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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乐被齐天一路抱回房间,这个男人风风火火走进内室,就撩床帐,宝乐更是惊吓,一低头,狠狠的咬了他的胳膊,趁着他吃痛脱力的当口,自己兔子似的一挣,从他怀抱里出溜下来。
“你这个,鳖熊!!!”她咬着牙齿骂出来,头次觉得自己向来厌恶的乡镇俚语说着解恨。
齐天面庞红涨,急速的喘着气,瞧他青筋暴起,拳头握紧,宝乐倒觉得有点怕了。难道,你还要动粗吗?她装着镇定,拢了拢头发,重新鼓起气势训他:“你这算什么规矩。”继而又冷笑:“我们最近,真是过得太随便了。”她转过身去,摆出冷淡的背影。齐天果然偃旗息鼓,他怕惹她不快的。他就像不生气了的河豚,从鼓着满满刺的球,又变成了小鱼。
然而再开口,语调依然带着些委屈:“妙妙。”
他今天捉鱼回来,那镇子上的村妇还与他玩笑:“吃胖头鱼皮肤能便好,你家那婆娘已经那么漂亮了,你还只管这样滋润她,不怕她白的发光,叫别人误会你偷了月亮呀。”
他当时笑得嘴都能咧到耳朵梢上了。你家那婆娘!是他的婆娘。他的婆娘美得仿佛是月亮。
宝乐偷偷扭头,斜眼去看,发现他微微咬着嘴唇,两条英武的眉毛都耷拉下来,那双总是纯良又温厚的眼睛,湿漉漉,亮闪闪,连睫毛都分明透出委屈。仿佛那只明明很辛苦的像讨好主人,却不仅没得到奖励,反而被夺走了嘴巴里的骨头。
宝乐每次对上这样的神情,都生不出气来。然而这次……当然是要训的!
“我不能这样,我不能怎么样?!”宝乐倒竖了柳眉:“我爹爹好不容易才寻过来,你不赶紧去尽礼数拜见就算了,还做出这样没出息没礼貌的行为。你现在让我怎么介绍你?!你叫我怎么跟我我爹爹解释。从来没人敢在我爹爹面前这么唐突,连两代皇帝都是礼遇有加的。你现在要怎么办。”
“你,说什么?爹爹……”齐天脑海里啪的炸响一大颗爆竹,脑子都糊成了一团。
“哪怕不是父亲,我好端端的待客呢,你就可以随随便便闯进来了吗?岂不叫人嗤笑。我的脸面都丢光了。”
“……”齐天仿佛人在梦中,眼看着,整个人泼了热水的冰似的,滑掉了。他喃喃自语。“侯爷,竟然是许侯爷。竟然是妙妙的父亲。”
宝乐听到了他口吻中的感慨和赞叹,内心为他方才作死的举动,捏了把汗。你这人,真是,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他不是没考虑过她的家庭,实际上他时刻都有在意她的出身。想着要怎样获得她的父母和家族的认可。所以他最早产生了打个天下的冲动。然而今天,首次照个面,他就把妙妙的父亲狠狠的得罪了。
齐天咕咚咽了口唾沫。要是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抱走了自己的女儿,他会怎么做呢。他一定会紧着脚追上去,拿拳头,狠狠的锤他,锤那个祸祸了自己姑娘的鳖熊!齐天头顶炸响了嘭的一声,一下子从脚趾头到头发全都焦糊了。他又紧张的搓手,脚踝发软,连脸都白了。“妙妙……”那语气和神态里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全是闯了大祸后,茫然失措的无助。
宝乐原本在气,现在倒噗的一声笑出来。呀。真怂。
“我怎么办。”他连耳朵都红了,说话大舌头,鼻尖直冒汗。“我真是……木头。”
宝乐大觉有趣,原来有人可以骂自己骂得这么有诚意。她笑嘻嘻凑过去,踮起脚尖,捏他的鼻子,捏了鼻子,又拽他耳朵:“笨狗狗。”叫她着连娇带嗔的一骂,他脸皮愈发红的冒血,放个鸡蛋上去,都能直接煎熟了。
“放心好啦,我爹爹偶尔左性,时常随性,但总体上是很好相处的人。我只消跟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公,现在又一直在照顾我,他准保就不会生气了。”宝乐言罢,转过身去,露给他一段雪白的脖颈,往下看,甚至能看到娇嫩的脊柱窝。“还不赶紧把我衣服穿好。都是你方才粗手大脚扯的。”
那玫红小衣,如雪肌肤,叫齐天眼睛不敢乱瞧,尤其现在心中跑马,更是不敢有旖旎念想,他抬起手来,给她整理衣领,那富有力量的可以射箭刷枪的手,极为灵巧的可以捕获兔子的手,此刻却在抖了,连着好几次,捋不直那飘摇的流苏,手心反倒出了汗。倒把宝乐逗笑了。“我爹爹是老虎?嗯?”
齐天笑容发苦,若真是老虎,他也不会这么紧张的。
终于收拾妥当,宝乐又把人拖出去,面上是得意的笑,仿佛小时候跟父亲炫耀自己得意的绣品似的。
许令果然还在原位坐着,阿长正跟他回报一下宝乐的情况。他明察秋毫,早知端倪,但眼见女儿与旁的男子如此亲昵熟稔,心中还是升出些不适。被那清亮而带冷意的眼光一扫,齐天仿佛被刀片刮了似的,整个人都缩小了。他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上阵演兵的口号默默喊了一遍给自己打气。丑女婿,早晚也要见岳丈的,你怕什么怕,脑袋掖进了□□里,闷着大气就往前拼。
“侯爷。小的方才失礼了。”他开口。一派雄赳赳气昂昂。
许令勾起了一边嘴角:“是很失礼。不过失礼的,我见的也多了。你这样的,倒是稀奇。”
这笑容看起来很和善,然而宝乐心里直打鼓。她父亲对任何人都是很和善的,至少表面都春风拂面,这样是他在京城交际不多,评价却意外很高的原因。但问题是齐天不是“任何人”啊,他是独一无二举足轻重的。那许令的态度就有些问题了。
那浅淡的笑,有点瘆人,带点嫌弃,带点高处看人的倨傲。
齐天这才细看,发现眉眼神色竟然和宝乐有六七分像。他刚刚竟是眼瞎,只顾着冲过来了。
“爹爹。”宝乐赶紧解释。“这是我的救命恩公。前前后后加起来,救了我三遭。”她一根根竖起指头:“一次是西山马场,一次是出游云州,还有就是十七岁生辰那天。”
“三……次。”许令仿佛察觉了什么,打量宝乐,又仔细看看齐天。他笑笑冲齐天招手,齐天不明所以,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大约看着这样的人,这样的笑脸,任是谁都无法抗拒。
“世上有些有趣的传闻,同一个人不能连着救三次,否则就是跟老天过不去,要遭报应。”或者,命数被纠结到一起,难解难分。
“爹爹呀。”宝乐摇着他胳膊讨好:那是个老实人,您别吓唬他。
这个许侯,是瞧不出年龄的,齐天心里打鼓。他听村庄的老人念叨过,这世界上有一种很稀有的,却得老天厚爱的人,天生断掌,特殊体质,他轻轻拍一下人的肩头,就可以夺走对方的时间。这种人永远游刃有余,从容无惧,尤其看起来比常人要年轻的多。
齐天也意外自己竟然能对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么多联想,后来终于明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许令一样,给人一种湛然若神的玄乎感。
“嗨!”宝乐伸手冲他脊背拍了一巴掌,齐天愕然惊醒,急忙摇头,自己都在想什么连七八糟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许令正冲他伸出手来,齐天不由得紧张起来,觉得自己肩膀太宽大了,恨不得折叠起来。然而许令只是一挥手,让他在旁边凳子上坐。
齐天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规规矩矩坐了。大约是夫人身在军营的缘故,许令虽然自己喜欢斜靠在一边扶手上,双腿交叠,有种特殊的慵贵感,但对这样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的军人坐姿也相当看顺眼。
终究是化解女儿命中劫数的贵人,事情终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许令心情好,自然人也好打交道的多。其实他对齐天的紧张很不乐意:我看起来是那种很不明事体的人吗?
“多日以来,辛苦你了。”
齐天连连点头,点完才意识到不对,急忙改口:“不,不辛苦。是我情愿的。”
许令又皱眉:这人果然还是不太机灵。宝乐一慌,赶紧跟齐天打眼色,让他说些什么,补救一下,齐天额头上又开始蹭蹭冒汗。许令轻轻叹了口气:弄得好像自己在刁难他一样。站起身来,竟然是要离开的样子。
宝乐急忙扯住他:“爹爹,你还在生气吗。因为前段时间我们被抢过,所以齐天的精神上有些过于紧张了。其实他以往的时候,都很懂规矩的。”
许令摇头:“没有生气。”又看向齐天:“年轻人,你不必束手束脚的。你是什么样人,我一看就知道。 ”
这话倒仿佛一粒定风丹,齐天虽然依旧脸涨的彤红,但那风里飘摇的感觉却没有了。他终于找回了点从容,下意识的摸摸头,又恢复了憨厚的模样,他弯腰行礼,十分诚恳:“我方才真是太失礼了。我没想到……原来您竟然这么年轻。我,我会保护好,照顾好宝乐的。”
“在外面躲躲藏藏的保护吗。”许令反问了一句,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并不反感年轻人的热血和拼劲,只是到了自己这个年龄,家国更替,深谙人事无奈的况味。
齐天被问的哑口无言。许令又轻轻叹息。他说:“我会跟华阳殿下商量一个更稳妥些的方子。眼下,我得回趟京城。新帝登基,一堆事情要做。侯府总得有人到场。”
“然后呢……”
“然后,贿赂一下监狱的牢头。”
宝乐这就不懂了。许令慢悠悠解释:“我啊。恐怕有牢狱之灾。”
宝乐嘻嘻出声:“那我到时候,就带着齐天去劫狱。”她笑盈盈把人一推:“这人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但是使得一手好拳棒。连剑都用的极好。对了爹爹,您当初交给我的剑,我送给齐天了……”她拉着父亲叽叽咯咯说个没完。齐天真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她这样夸自己。明明一直都在被嫌弃,渴望有那一点儿,三分的肯定。但真遇到这机会,他快要尴尬死了,恨不得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院子里扔出去。我有那么好?我哪有那么好,原来我在她心里这么好……我会更好的。
宝乐十分挽留,许令执意走人。他似乎只是来确认眼瞧着父亲离开,宝乐目光眷恋,却固执的不肯要他补充的银钱。齐天却有些颓丧的坐在花池边台阶上。自己今天的表现太差劲了。简直丢死人了。
宝乐看看他,也在身边紧挨着坐了。轻纱的裙摆都拖曳在地。齐天看到了,替她拢起来,放在膝盖上。如今她也习惯这些动作了,轻松,随意,仿佛村子里忙累了的姑娘,随脚歇在地垄上。他想到许侯放在留金子,她执意不肯收,说枸杞芽,面筋,韭菜,鸡蛋豆腐都很好吃,齐天带回来的野味儿也都很新鲜。她试图向父亲证明自己生活的很好,虽然远远比不上侯府,但跟他呆在一起,也很快乐。
齐天消化了这么长时间,才弄懂这动作的深意。他仿佛泡了个热澡似的,浑身每个汗毛孔都熨帖了。快乐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现在简直感动。宝乐低着头,轻轻摸着膝盖上的花纹,姣好的肌肤如鸡蛋清似的,白嫩透亮。脊背纤瘦,腰肢袅娜,真如娇花一般。齐天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圈了起来,紧紧的抱住她,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
他终于明白许侯大约是打算将女儿带走的。但他却提都没提。因为女儿一定会拒绝。他知道。所以才这么快就走了,显得有点悲哀。
“谢谢……”齐天在她耳边低语。炽热的气息弄红她的耳朵。宝乐低着头不说话。腮帮红红的。有生之年,她愿回馈他的喜欢。虽然不会很多,很久,但是会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