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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父亲 ...

  •   去了寺庙的第二天,宝乐依然在不高兴。她说脚痛,齐天亲自端了热水,让她泡脚,阿长在水里放了两片姜,热雾袅袅,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仿佛也鼓胀了,鼓胀成夏季长得恰到盛时的莲花。她泡脚,泡了很久,连脚踝都红了,粉嫩的脚趾头上起了皱,于是又把脚放在榻上,蹭着竹青水纹席上轻轻摩挲。

      齐天问她:“要不要去院子里看看,猫儿狗儿打架呢,那猫咪竟然这么凶,狗冲它摆尾巴,它也摆尾巴,待狗冲过去了,又冲着狗,一爪子扇到脸上。”他尽量描述生动,然而宝乐兴致缺缺,不仅这样,还不理他,回过头对阿长笑,有点撒娇的样子:“昨天骑马太久了,感觉现在腿要合不拢。哎呀呀,真是的,腰也软了,人像散了架。”

      齐天顿时手脚都局促了,身子像被绑缚,橛子似的,束在那里,连心脏都被绑紧,血液涌上脸庞。她这话听起来没问题,却也太肆无忌惮了些。个别言辞,与榻上所言无疑,只不过那个时候,说起这些话的她,正香汗淋漓,俯在他的胸膛上,或者软在青纱帐里,呵气如兰。阿长不知道她又为哪些不满意。但听她这么讲了,便扶她重新在榻上躺下,宝乐舒展了身体,那纤细的腰身,窄细的脊背,如同小小长长一幅画,徐徐展开,她趴在竹席上,轻轻磨蹭,不一会儿手肘上,侧脸上都压出了红痕,看上去尤其娇艳,象牙玉雕沁了红。

      阿长便给她捏腰,略有沾了点红花油轻轻按摩。看起来很有享受。齐天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没有插手的间隙,再站下去,就真成了木桩子。往屋外看看,笑道:“我去浇菜。”等他转身去了,宝乐又闷闷的气不顺,半晌才感慨:“木桩子,真是木桩子。”阿长哄她:“小姐明知道人家是笨嘴拙舌的实诚人,干嘛使这些精致的淘气。”眉角眼梢尽是温柔的嗔怪,倒叫宝乐想到了自己父亲……啧,哄小孩子似的,你这样的婢女。

      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床榻上,竟然又睡过去,直到半下午时候,屋外响起阿长和麻麻诚惶诚恐又诚恐诚惶的叫喊。宝乐一愣,瞬间就意识到什么,她光着脚散着头发跑出去,跑到一半,又急忙退回来,重新拢好了头发,掖好了衣服,这才找回了侯府里那种悠闲舒缓的步调,来到门前,慢慢地打起帘子,乖巧的笑出来。看到来人,倚着门框,带雨海棠似的一低头,才走出去,笑嘻嘻的行礼。“爹爹……”

      一语未了,腰未弯下,已教许令扶了起来,许侯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他眼光微微闪烁,说到句尾,原先认真而略带忧虑的神态换成了笑。“有点你母亲的感觉。老当初,当姑娘时候的感觉。”

      宝乐一惊,随即格外惊喜。她平日多听人带着敬惧盛赞的她的母亲,等到看她,眼神也是闪亮的,然而那同样盛赞的口吻,却总教她听出些遗憾,是巾帼英雄后继无人的遗憾。

      现在听到这样的评价,格外开心。“娘亲的感觉?是英姿勃发的感觉。”

      许令却笑了:“……乡气。”

      宝乐恼了,作势拿拳头打他,瞬瞬间找回了小姑娘的天真和任性。宝乐叫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穿堂的葡萄架下,请爹爹坐:“这院子简陋,爹爹且将就,就这个地儿凉快些。”

      许令也不客气。宝乐养成的娇贵,很大部分是因为他。春看花,冬赏雪,喝龙井是钧窑润文杯,品西域葡萄酒要用琉璃盏,吃红樱桃要用八曲蝴蝶白玉玛瑙碗,穿紫羔皮一定要配绞金丝翼鹿骨咄玉,下雨不出门,刮风不出门,像现在,太阳红过了炉火,自然也是不出门的……他会拘着宝乐一起在家里,下棋,画画,背书。周主也好,前朝夏主也罢,天子呼来不上船。但只为华阳殿下破例。宝乐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待遇,眼下简直荣幸。

      “我好惊讶。爹爹竟然这么快寻到了我。我以为我藏得很隐秘。”现在他在藤椅上歇脚,宝乐只好在一边打扇。

      许令闻言笑了:“我也惊讶。你竟然觉得我找不到你。”他拿起茶杯看了眼又放下,笑道:“不要这个,拿井水过来吧。”

      “这里只有普通的井水。”

      “所以只为解渴。别提茶字。”许令从怀里摸出一只朝阳五凤大翅膀钗子:“我原本以为你手头紧到要当东西了。真是死蠢。现在才发现不是死蠢,是差点死掉。”他一进来就敏锐的发现了烟熏火燎的痕迹。

      若非那些人劫走的首饰财宝,流传了出去,只怕许令也没这么快顺藤摸瓜找到她。这让她又开始后怕,万一被元荣察觉端倪先找到了呢。

      宝乐有点心酸,但嘴角翘翘,显然并没有太难过,这让许令多少有点意外,不仅意外还有点失落。老父原本以为会看到女儿跟以前受惊的时候一样,小鸟似的,投到自己怀里来。然而没有拥抱,没有撒娇……他觉得自己不像以前那样被过分的依赖了。

      “你真是……哎,果然,人要经历些波折才能长大。”

      “都是妙妙不好,让爹爹操心了。”宝乐注意他到神态中的疲倦,应该是为了快些见到她,连日奔波的缘故。

      “谁让我为人父母呢。”许令亲手把钗子交给她,原本想直接戴头上,奈何因发髻太小,挽不住,只好作罢。“你母亲本来也好担心你。可惜她顾不上。千叮万嘱,叫我好好看着你。”

      宝乐眼眶红了。所以她才不想死呀,她留恋尘世,留恋人的关怀和爱。她自出生,便被世界娇宠以待,所以永远对世界存着痴想和不舍。“母亲大人最近可还安好。”宝乐转过身去阿长递来的葡萄,顺便抹了抹眼泪,勉强稳定情绪。

      “你这地方……不知魏晋。周主驾崩,元荣登基。有废太子党羽作乱。你母亲忙着平叛去了。”

      宝乐脑海里警铃大作,若是旁个也倒罢了,这本是皇帝特别关照,给一个建功尽忠的机会。但对上元荣,宝乐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许令立即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没好气的摆出嫌弃脸:“你这点脑子倒来操心我们?”

      ……所以宝乐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无辜,难得她有展示智商的机会,总会被毫不留情的扼杀。而且元荣,他竟然这么快当了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以后普天下之大,哪里有她容身之地,刚这么一想,她就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真是的,说得好像自己能活很久一样。

      “你最近可瘦了。不过人看上去倒精神了。”

      宝乐立即笑了:“应该是脸瘦了,显眼睛大。”许令便叫阿长去买些画具,因为华阳殿下想女儿了,要画副近相,拿回去给她看。宝乐欣然从命,在葡萄架下坐好,顺便叫狮犬在自己身边蹲好。猫儿不肯配合,只管在屋檐上晒太阳,自从宝乐无法提供优渥的条件后,在它心中的地位就一降再降。她佯装生气呼喝,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齐天刚从外面提着两条鱼回来,就看到宝乐跟一个男子说笑,神态极为亲昵无拘,眉眼间尽是欢愉和满足。这让齐天觉得好惊讶,不仅惊讶而且还震撼。最近宝乐也待他极好了,但这好是收着点的,端着点的。是有意识的靠近和触碰。可眼下又不同,如油入面,如水成溪,那种自然而然又圆融无隙的状态,就好比炒在了同一盘碟子里的番茄和鸡蛋。

      齐天默默看了半晌,心中陡然蹿升一股妒意。他把鱼丢在了水盆里,被汗水湿透的背心贴在脊梁上,露出了夕阳下晒成黑红的胸膛和臂膀。他这样出去劳作,而她却在家里跟别的男人玩耍?他并不以劳作表功,在他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委屈,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他喜欢看她这样无所顾忌的舒心的笑,这样的满到溢出来的幸福感,他已多日不曾从她身上看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对着他呢……

      齐天咬牙,太阳穴上鼓起了青筋。眼瞧着,她已站起,笑着朝那男人走去,在他身边坐下,又伸手去拦他的腰,齐天终于受不了了,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扯住了她,叫她站在自己身边。满怀戒备的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这一看,倒叫他心里一紧,这男子,未免长得太好看。而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眼一望,三旬年纪,但越看越奇怪,似乎说他二十,四十都是不要紧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下又默默唾弃自己。若说这是比拼,他在一照面就输了。

      宝乐被猛地一拽,扯得手腕都痛了,没好气的挥拳打他胸口:“你做什么,忽然发疯。”

      齐天看看宝乐,紧张的吞了口唾沫,“敌人”在前,浑身上下都带着“挑衅气息”叫他忽然勃发了斗志,一抬手放上宝乐的肩膀,随即沿着她的腰慢慢滑下,手一兜,拐住了她膝盖,将她一团,抱进自己怀里。“你不是脚痛吗?怎么这样站了老半天,我待你去歇歇。”

      说罢,大步流星走进卧室。宝乐已被这突如其来吓傻了,怔怔的僵硬着,眼睛都瞪大了。

      许令也被惊到了,向来淡雅从容的许侯,根本无法控制面部惊愕又气恼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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