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疯沓

55、鸣冤1

　　第五十五章 鸣冤1

　　御书房。

　　青国皇帝秦子煜，在屋子里绕着桌子踱来踱去已经踱了一个时辰了，然而眼前这位亲弟弟，还在优哉游哉的打开画轴，品评今年凤阳画院画仕考生的画作。

　　这位王弟自打接了英武王叔的凤阳画院，从没过问过经营之事，今儿一早，忽然心血来潮，让人把今年考生的画一幅不落的呈上来，摆满了一桌子。

　　直接把他这位御书房的主人晾在一边。

　　“你还有闲工夫看画？”秦子煜忍无可忍，终于上手，把秦子瞻端着的画抽走。

　　秦子瞻懒散的抬头，回问道，“皇兄，您还有闲工夫管我啊？”

　　“你……”

　　恐怕这世上，只有秦王爷敢跟他如此说话。

　　“好好好，朕不管，”皇上把厚厚的一摞奏折往秦子瞻桌上一甩，“你自己看！如今满朝文武都想把许思安推出去息事宁人，逼朕直接下旨直接下旨判个斩立决，最好省去三司会审，省的那完颜鹤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秦子瞻把圣旨归归整整的摆好，“当年英武王叔费尽心血，边关将士拼尽全力，才拿下燕北城池要塞，逼的西羌与我大青定下永世安宁之约。我答应过英武王叔，要好好守着，我说到做到。皇兄放心，我绝不会行一时之气，枉顾大青国本。”

　　信你个鸟。

　　秦子煜知道秦子瞻虽被他软禁在宫中，已经好几只信鸽放出去了。

　　许思安自请罪过入狱的消息传来，秦王爷并没有如他所想暴跳如雷，提刀去砍了那没事找事儿的完颜皇帝的脑袋了事，而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御书房里，翻看起凤阳画院的画作来。

　　就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

　　秦子瞻对许家那孩子，绝不会放任不管。

　　“你怎么想的，与朕说说，”秦子煜怕王弟瞒着他自作主张。秦王府有自作主张的本钱。

　　最起码，给他事先透个底。

　　秦子瞻把皇兄抽走的那张画取回来，缓缓说道，“皇兄，这张画，算是今年凤阳画仕的画作中最出众的。”

　　“……”

　　“皇兄你看，还有这两幅画，三幅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够了，”秦子煜毕竟是皇帝，忽然生出这等糟烂事已经够烦的，偏偏弟弟不为他解忧，还给他添乱。

　　“臣弟还想皇兄帮个小忙，立刻宣旨，让今年参加凤阳画仕的画师们立刻回来，就说……殿前加试一场。”

　　什么节骨眼儿上，三句话不离画，秦子煜气的甩袖而去。

　　末了，还是把传国玉玺扔给了皇弟。想写什么？自己写！他日理万机，没那个闲工夫陪奉文墨风雅。

　　秦子瞻把画卷起来，对着窗子向外望，自言自语道，“阿宁，我不能因己之私而枉顾大青子民，只能把小安的生死交给天命，若天命违心，小安早早去见了你，你暂且把怨恨攒着，等我百年后去了阴曹地府，再与你好好赔罪。”

　　……

　　程诺这两天左眼一直在跳，跳的他心神不宁。

　　或许习惯了小安陪在身边，程诺趴在桌上，眼前十菜一汤都是按着他的口味上的，却没有半分胃口。

　　“程公子？汤都冷了，小的再吩咐重做一份……”

　　程诺走神许久，不好意思的说，“不用麻烦，热一热便是。”

　　一路都有许家粮铺各地的管事打理行事，程诺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

　　管事说，“程公子，这儿还有封信，刚有个农人送来的，说是信的主人请您亲自拆看。”

　　程诺想，谁会与他写信，难不成是小安？心里稍有安稳，立刻拆开信。

　　上面的字迹是陌生的。

　　忽听见外面人声嘈杂，然后有一队衙役进来，领头的是个宽衣长袖的公公。

　　“请问程诺程公子住那间房？”

　　“我是，”程诺推门而出，“官爷有事？”

　　传旨公公上下打量程诺。

　　所有画师都在凤阳住着等待十天后看榜，只有程诺一人出城回家了。害他快马急追，追了一天一夜才追上，若是耽搁了正事儿，可是要杀头的。

　　传旨公公端起一金色卷轴，“程诺接旨。”

　　“皇上有旨，今年参加凤阳画仕的画师，所有人需在殿前加试一场，请程公子立刻启程，回凤阳画院，不可耽搁。”

　　圣旨在此，四方金印，程诺跪地接了，心里嘀咕，为何忽然多了个殿试？

　　但圣旨不可怠慢，他与粮铺管事打了招呼，就乘车上路了。

　　他这些日子，心神不宁，越想越觉得许思安在城门口送他的时候，说话与动作不对劲。想起还有一封信没有读完，刚刚情急之下被他塞进了袖中。

　　他重新打开信，越看越心惊，看见断崖飞瀑图五个字，后背瞬间寒凉，仿佛有什么拥堵了他的喉管，凝滞了他的呼吸。

　　“快，快些……”

　　他催促马车夫，恨自己糊涂，怎么就没看出小安临别时那般絮絮叨叨的嘱咐，就像是此生诀别？

　　连夜回到凤阳，行到一处民宅，他跳下马车就使劲儿敲门，半夜寂静，敲门声惊门口的看门黄狗狂吠不止。

　　很快有人提着灯笼出来，火光照上一张满面焦急隐含憔悴的脸。

　　“您是……”

　　程诺递上手中的信封，“我要见秦王爷。”

　　那人接过信去，看了一眼，道，“公子随我进来。”

　　这是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民宅，巷子曲折，房屋老旧，旁边是贩夫走卒聚集买卖的市集，凤阳城九流末行多住在此处。

　　程诺没见到秦王爷，只见到了秦王府的那位秦风总管。

　　旁边站着秦王爷的侍卫兰陵。

　　“小安他……小安……”程诺抓住老伯的手，想问却不敢问，信上只说许思安以伪造《断崖飞瀑图》，戏弄皇叔，欺瞒君主，牵连入狱，如今正等着皇上下旨，三司会审。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程公子别急，”秦风道，“先缓口气，静静心，此事，说来话长。”

　　程诺怎么可能静心，他离开时候还好好的，转眼才三天，小安下了牢狱，生死未知。

　　兰陵道，“十年前的事，你该是知道，王爷去银安城游玩，正巧在舞狮会上见到你挂在画铺售卖的临仿之作《断崖飞瀑图》，跟着追到了许家，最后问到了你，花重金请你又画了一幅。”

　　程诺自然记得，那时他忽然被许家大哥请去许府，说是有位凤阳来的詹老板，想请他画一张画，价随便开。

　　那时候的秦子瞻微服游玩，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过半句王爷的身份。他说他家有位老人，尤其喜欢琅琊真人的画，说程诺的笔墨技法几乎跟琅琊真人的一模一样，想请程诺画一幅，让他带回去孝顺老人家。

　　“王爷当时说的话真真假假，那位喜欢琅琊真人画作的，正是英武王爷。恰逢英武王爷六十大寿，王爷四处寻寿礼。英武王爷喜好古画篆刻，尤其憧憬琅琊真人，宅中所藏甚多。王爷看见你的画后，就想买回去，稍加修裱，以假乱真，讨英武王爷高兴。英武王爷当时病入膏肓，王爷纯粹的想尽儿孙孝道，并没有多想其他。”

　　程诺一直以为秦子瞻瞎编的理由，竟然真的是拿他的画去孝顺老人。

　　兰陵接着说，“王爷把画带回府上后，找来几位临仿大师，把画纸做旧，又加上了琅琊真人的刻印，当做古画呈上寿礼。英武王爷得到画后，尤其喜欢，精神也好了许多，逢人探病，就拿出来炫耀。琅琊真人的真迹世间少有，就算皇宫也仅存两幅，尤其是这《断崖飞瀑图》，人人都以为这画已经随着前朝亡故而灰飞烟灭了。”

　　“所以，这幅画就被人当做真迹，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兰陵点头，“英武王爷去世后，把边军兵符与王府，还有毕生所藏，都留给了王爷。王爷当时也没多想，就把这画连同其他藏品，统统入了国库。可谁也没想到，这画竟然被当成和亲公主的陪嫁嫁妆，随着和亲公主到了西羌国。现如今，西羌国主拿着画来，说画是假的，青国愚弄他们，羞辱他们，让皇上给他们一个交代。”

　　程诺抿嘴，《断崖飞瀑图》已毁，谁也没见过真迹为何，对方为何断定，这画一定是假的？

　　他当年给秦王爷画的画，并没有带刻印，兰陵也说，秦王爷找了修裱大师做旧，又刻字盖印。如此以来，此画就更加趋近于年岁久远的古画，对方就更没有证据证明是临仿之作。

　　“本来，王爷想来个死不认账，坚持画作是真，谁知，跟随西羌皇帝而来的一位小王爷，似乎对古画很有研究，他也很崇拜琅琊真人，拿出了古书描述一一比对，最后落在画中峭壁两棵显眼的松树上。”

　　程诺低头，“书中记载，青松伴翠鸟，而我画的……是金赤羽毛。”

　　此画为大山水，气势磅礴，谁人会注意到画上两个雨点一般大小的细节之处，鸟羽的色彩。

　　“程公子，您是故意的吧？因为临仿一门的规矩，必须留上一处不同，以鉴别真伪……”

　　“不是，”程诺摇头，“我……我……”

　　他当年也读了几乎所有有关琅琊真人画作的文章，也知“青松伴翠鸟”，可他落笔时，忽然觉得，青鸟色泽暗淡，与背景青绿几乎一色，隐匿在翠绿山水中，可有可无，琅琊真人的习惯，却是喜欢把活物放在明显的位置，用及其张扬的色彩表达。

　　评论文章，也是人所做，或许是写错了，也或许，那品评之人看的是赝品，临仿时弄错了颜色。
　　他大着胆子，自作主张的改了鸟的用色，临摹完成，梅老看时，一眼就发现了，却只是问了他改色的原因。

　　程诺把自己想的说出来，本以为师父会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通，可梅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为师有缘，见过那真迹，却是翠鸟无疑。但你为师觉得，你改的好，改了之后，画意更显，山水更盛。你且记住，临仿古意，为的是技艺精进。学他人所长，疑他人所鉴，临仿之一门，也绝不能失了自己的根骨。”

　　于是程诺给秦王爷画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也把鸟的羽毛，改成了金色。

　　谁知竟然会……

　　“此事，明显是西羌国冲着王爷来的，但许公子自认罪状，解了王爷的麻烦，欺君之罪也坐实了，是王爷连累了许公子。”

　　“画是我画的，跟小安没有关系，就算欺君，也是我欺君，我这就去大理寺说明白！”程诺听完，知小安定是想撇清此画与他的关系。

　　君若辰是个死人，程诺只是十万大山走出来的教书先生，跟这幅八年前的赝品，半两银子关系也没有。

　　小安想自己扛下来。

　　“程公子！”兰陵举带鞘刀身拦住程诺前路，“您听我把话说完，边境之事敏感，王爷不能插手三司会审，王爷给你写信，引你来此，是有个冒险一试的办法，但得看天意，向不向着您与许公子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