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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巧不成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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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抽动不安的丹心居然在这样轻微触摸下归于平静。
音希声定了定神,缓缓转身,只见身后那人身着白衣鹤氅,头戴羽饰,手握折扇,一副从容气派的浊世佳公子模样。
不过在音希声眼里,却觉得眼前白花花、毛绒绒一片,甚是耀眼。
这位“毛绒绒”的公子温声轻笑道:“仙长大人,无恙否?”脸上倒是十分真诚的关切。
“无事,薛——薛公子?”音希声想起方才他自报姓名。
“是也,我名薛迹,字怀灵,仙长大人若是想唤我薛怀灵亦可。”
“薛迹公子。”音希声微微欠身行礼。
“诶,怀灵不敢受仙长大人此礼。”“毛绒绒”的公子侧了侧身,关切地问道,“仙长方才神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只是观此画作,心有所感罢了。”音希声摇摇头。
“哦?”薛怀灵目光从音希声身上微微移开至那副圣者指路图,很是关怀地笑了起来,“莫不是此图竟使得仙长忆起什么往昔岁月,勾起些许不愉快的过去?”
虽是关怀倍切的语气,但音希声可没忘了自己这一路何等巧合才来到这里,便不动声色回答道:“非是如此。画作,是体现画师的心境,图上之人面容肃杀,神情郁结,在音某看来,这番心绪并非是画中人的心境,也可能是画师作此画时,内心异样情绪所致。”
音希声语毕,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音某非是被画中人心境勾起了思绪,而是被画师心境所惑啊。”
薛怀灵折扇抵唇:“哎呀呀,仙长大人这样说那怀灵可要为画师辩解一番了。”
“薛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自是谈不上,但论理还是可以论上一番道理。”薛怀灵走向前,端详了一会画作,道,“仙长说画中人‘面容肃杀,神情郁结’,为何怀灵却不是如此观感?”
薛怀灵指尖轻触画中人,仔仔细细道:“我看这画中圣人,非是肃杀,而是肃穆,非是郁结,而是忧思。”
“公子所言,与音某所言,有何差别?”
“哎呀,怀灵观画中人身处战场,身上却不带杀气,其状肃穆,是为观察战场局势,其目忧思,是为关护天下苍生。在怀灵看来,他胸怀广大,非郁结于一隅,出尘拔俗,非肃杀之气。所以怀灵说,仙长从中看到的,和怀灵看到的并不一样,这样看来让仙长大人牵动的,并非是画师的心境,更不是画中人的心境了。”
薛怀灵转向音希声,轻轻一笑:“而是仙长大人看到此画之时,心,乱了。”
音希声定定地看了薛怀灵,道:“人说观世俗,作文章,薛公子不仅文采斐然,说话也是如此机敏善辩,一番话下来倒显得音某自讨没趣了。”
音希声朗声道:“音某和舍弟在楼主这里叨扰数日,也合该感谢,所以这礼楼主无论如何也是要受下的。”不待薛怀灵反应,欠身拱手行礼。
薛怀灵收起折扇,正色道:“仙长大人为何就如此确认,怀灵便是抱异楼主?若说我只是楼主下属呢?”
音希声心道,莫说你这穿着打扮,哪里是做人下属该有的样子,而且这书房能是随便什么人说进就进?更可况,这薛怀灵虽然语带笑音,但字字句句,皆是自信傲气,不像是屈于人下之人应有的语气。
音希声只是淡淡道:“怀灵抱异,乃为仙迹。楼主好名,公子好名。”
薛怀灵:“噢,原来怀灵奉上自己名字之时,仙长大人便已知晓了。”
音希声道:“也知晓这幅画作乃是楼主所画。”
薛怀灵略带着委屈道:“看来先前仙长大人所言心绪为画师之心境所惑,竟是在出言试探、针对怀灵了?”
薛怀灵说着向前进了一步,离音希声更近了点。音希声微微仰头,直视对方,越接近,越感其容貌俊美。他虽然口口声声尊称自己一声“仙长大人”,但这位薛迹公子着实气势非凡,言语间轻描淡写地掌握谈话的节奏。
正思索着,听到薛怀灵低声问:“仙长大人,何故对怀灵如此戒备?”
太近了,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吐出的气息。
音希声忍不住后退一步。
略感失态,轻轻咳嗽一声,音希声正色道:“音某与舍弟初来此地遭遇困境,便得黄莺姑娘相邀避雨,此巧合一也;舍弟生病,贵楼便已早已备好良药奉上,此巧合二也;至于楼主这幅画——”
薛怀灵闻言点点头:“嗯,听仙长大人如此说,诚然是十分巧合,仙长大人有所戒备也可以理解。但可否请让怀灵解释一二呢?”
“——仙长大人此次出行,并非只是抱异楼知晓,各个门派都应有所耳闻,说来抱异楼此次也已算是后知后觉了。其二,令弟之病,并非首见,楼里存有药,确实是真真正正的一件巧合。”
“如何说?”音希声确实更好奇这件事。
薛怀灵用折扇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音希声走到窗前。他走动时,发冠处、衣氅边的白绒毛便随之飘动起来,音希声真是全程忍耐着想要伸手触碰白绒毛的冲动。
薛怀灵撑起窗格,以扇指天,道:“仙长大人可有观见?”
音希声强行让自己目光从白绒毛上转移,望向天际。
比起那日的倾盆大雨,这几日雨势渐息,只是淅淅沥沥地落着。然而音希声抬头望去,看着阴阴沉沉的天色和沉重迫人的浓云,却隐隐约约察觉出几分不对。
“这……”音希声略感惊异道,“……逆云倒风?”
“不愧是仙长大人,慧眼如炬,这正是‘逆云倒风’之象。”薛怀灵收起笑容,微微点头。
“今年以来,江南雨势多发,连绵几月,原本只是当做普通雨季。但不曾想过,这一场淫雨过后,病者众多。更奇怪的是——”薛怀灵顿了顿,看向音希声。
音希声此时正全神贯注听他的讲解,自打他不知为何说出“逆云倒风”四个字后就很是尴尬,因为除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词外,其实他对这件事并没有看法,甚至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甚明了。还好这位抱异楼主善解人接,没让自己讲解,不然气氛就着实难堪。但此时,这位楼主望向自己,难道是要让自己接话吗?可是——
他真的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也不觉得自己就能和对方心有灵犀地读心接话了啊!于是音希声就很自然地露出茫然的神色。
然而据红文所说,每当他茫然起来时,那张脸就看着很深沉。
于是薛怀灵看着“深沉”的音仙长,说道:“想必仙长大人也已发觉,这次雨后,病者数量倒并非是多么令人惊异的数字。怪就怪在,病者身上。”
“你是指——”音希声想到红文,突然灵光一现,说道,“病者多为修行之士?”
“正是如此,仙长大人果真巧思灵觉,一下子便察觉了关键。”薛怀灵一派悠然地摇了摇扇子。
实在说来,虽然和这位薛公子相处不到一刻,音希声也快习惯了薛公子这一口一个“仙长大人”,和开口说话前必要先称赞音希声的谈话风格。大概面前这个楼主当真是待人亲切没架子吧。
音希声思忖下,道:“红文曾说,自我派祖师创造修心圣法后,神州人人皆可修习术法,锻体炼心。但并非人人皆愿意修行,自然还是有一些人惮于修心之苦,更愿意平凡度日。”
其实平凡度日,又有什么不好,谁也没规定人人都要修仙问道,做个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乐。
只是做个平凡人,自然体质、力量、寿命,不如修心者那般,因此在这场诡异的雨过后,按道理来说生病的理当多为体弱的平凡人。从红文生病以来,音希声就一直困惑于此,红文是跟随在展中明身边修行,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却因这么一场大雨就病倒,委实不合常理。听薛公子如此一说,音希声方才解了心中几分困惑。
“仙长大人说的是,因江南每年这时节多雨,抱异楼既然身处江南秀水,自然也当为此地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因此每年都会在雨后遣人向寻常人家派送一些药汤。然而今年——”
“今年你们发现,病者却不是寻常人家,而多为修行之士。但音某以为楼主乐善好施,自然也为病倒的修者们研制了有效的药剂,因此舍弟病状,黄莺姑娘便一眼看穿,为我们取来良药,如此,当真是巧合了。舍弟也因为这份巧合得以痊愈,于情于理,音某都必须在此多谢薛公子相助。”
音希声郑重行了一礼,一是为红文,二是为薛公子对于江南病者多年来的善举,三也为自己之前谨小慎微的防备心思微微感到有些羞赧。
其实,也不能怪他,事过巧合不能不察啊。
音希声这礼还没行下去,却被薛怀灵一把扶住。
“这是第三次了,仙长大人,怀灵说过了,受不起呀。”
一愣神后,眼前便是薛怀灵放大的面孔,感知他吐息间是如雨后青草一般清新的气息,当看到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对方的眼眸,音希声居然霎时脸红了。
原来薛公子的眼瞳是微微泛着金色的异瞳,音希声心道,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太不对了!
他、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