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书》绮绣雪

6、无巧不成书（1）

　　明明黄衣女子引道在侧，却总是若有似无地比起音希声慢上半个步子，并没有超过他。那姑娘脸上也显露着温和有礼的笑容，音希声不由得赞叹她的知礼。

　　不知她的主人——那个抱异楼主，素日里是如何对她们说教的，莫不是个吹毛求疵，刻待他人的人吧。

　　江南一带的路总是蜿蜒曲绕，和北方端正规矩的大路不同，各有其特别的风情，可惜此时天公不作美，音希声实无精力去欣赏这绵延小路了。倒不如说，他已经快认不清楚路了。

　　这个姑娘……该不是故意令他识不得路的？

　　又绕过一处柳树密集成长之地，一雅致阁楼立于其后，望见阁楼时，雨势似陡然小了几分，只留下朦胧的烟雨之气，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楼之感。楼前柳树下立着一碑，似是地标，刻着“抱异楼”三字。

　　黄衣女子款款切身，对音希声恭敬道：“仙长，我们到了。”

　　音希声道：“劳烦姑娘，能否寻一客房让舍弟歇息。”

　　黄衣女子：“自是当然，请随我来。”

　　音希声反手，轻轻向后拍了拍红文的头以示安抚，便随着前去。

　　一路所见，简朴景观下却隐隐露出不俗的气派，似乎每一个物件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就好像这些花草树石，这些楼亭道梯就是理当于此，生于斯，长于斯一般。

　　音希声安顿好红文，脱下了淋湿的外衣，掂了掂被角。见一白衣姑娘也推门而入，比起黄衣女倒是显得年少几分。白衣姑娘向音希声行了礼，笑嘻嘻道：“黄莺姊姊总算将仙长请来啦，我们可都盼了好久哩。仙长真是清俊潇洒，将朗月明星也比了下去，与那画像真是像个十足十，哦不对，画哪有真人好看！要我说——”

　　“行了，白鹭，”黄莺笑着制止了白鹭，真怕她说个没完了，“仙长现在心里急，你快说正事吧。”

　　“啊，是是是！我看到仙长太激动了嘛！”白鹭吐了吐舌头，将手上托盘献出道，“仙长，可将此药给这位小哥哥服下，保准他休歇一段时日，必定康泰无忧。”

　　画像？音希声敏锐地捕捉了这个信息，却因为白鹭所说的更重要的信息——能够救助红文——而将画像的事先压下。

　　“这是……”

　　“能让这位小仙长恢复的药物，是主人先前令我们备下的，请仙长请放心。”黄莺解释道。

　　音希声听了，倒是放松地笑了起来：“江南秀水，当真人杰地灵，贵楼主掐指一算，不仅知晓音某行踪，连舍弟会生病、且如何医治都已预知得一清二楚。难道楼主也是修行之人，大隐于市，有如此推算能为，那我更是担不起这一声声‘仙长’了。”

　　他从对方话里已经得知，这抱异楼主知道自己是谁，故而也就索性自称音某，没必要隐瞒身份了。

　　黄莺抿嘴一笑，十分亲切，又多了几分恭敬：“仙长真是风趣非常，像您如此名望，甫一离开北斗灵脉，整个神州就传开了。只是主人认为若是您一到秀水便相邀，未免唐突了仙长，所以嘱咐我们待仙长有需要时再相请。”

　　“所以此非偶遇，乃是注定了？”音希声笑意又加重了几分，“白鹭姑娘，请将丹药给音某吧。”

　　药盒打开，音希声虽然不通药理，但毕竟修为在此，从这丹药之中确实没有感受到任何邪异诡谲氛围，确实是一颗散发正气清香之丹药。

　　倘若这个抱异楼主想要加害，那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使两个婢女邀请自己前来，所以音希声对于丹药是否能救治红文是有信心的。

　　音希声将丹药为红文服下，又依照方才避雨时体内丹心自动运作的情况，依葫芦画瓢地将丹心导出的热流在红文身体里过了一遍，发觉红文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丹药真的有用，反而说明这是一场注定的“巧遇”，罢了，既然能救了红文，那就承了这份情，他音希声倒也无不可。

　　这个抱异楼主……当真是，人未出现，自己便已经亏欠他了。原本是打算找他讨书的，这下子真不知道到底谁向谁讨债偿情了。

　　黄莺和白鹭见音希声在为红文运功导气，便识礼地退下了。

　　白鹭恋恋不舍地又向房内看了一眼，喜滋滋道：“仙长可真好看，比画里好看多了。”

　　黄莺敲了敲她脑袋道：“你话太多了，没见仙长都起了戒备的心思了吗？”

　　“戒备？”白鹭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你呀你呀。”黄莺无奈道。

　　黄莺也向门里望去，虽说音圣者是久眠中清醒，但观其气度谈吐，似乎也并未因这场旷日持久的沉眠而受到太多的影响。

　　既然这样，那楼主又是否能得其愿呢？

　　音希声连续照顾红文几日，见他确实好转睡得香甜，终于放下了心，说到底是自己从展中明手里要来这孩子，又把他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虽然自己是想随心所至一点，但也不希望把别人孩子牵连出个什么好歹，到底是不好意思的。

　　白鹭几次进来备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是拿那双大眼睛使劲儿地望着音希声转而转。

　　音希声发现了她的视线，想起了另一桩久按心底的事，便不在意似地挑起话题：“白鹭姑娘，可是又将音某与画像作比较？”

　　白鹭吃了一惊，问：“仙长怎得知道？”

　　“你前几日说过的，音某与某个画像十分相似。可还记得？”

　　“才不呢，你比画像好看多了。”白鹭先点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

　　“那音某是否有幸，可以一观此画？”假使这个画像画的当真是自己，那么为何会在这么一个并非修行门派的凡尘文人家里存放？若说是文人喜好那些传说，对自己除魔卫道的故事感兴趣，又或者仰慕北斗灵脉，留下自己的画像也并不奇怪。只是这如注定好的邀约，以及恰巧的救助，不说是有备而来，音希声着实也信不过世上有这般巧合。红文既然已无大碍，自己也该前去一观了。

　　“当然可以，就在主人书房正台上挂着呢。”白鹭点点头，表示愿意带路。

　　音希声一听，反倒犹豫起来：“前几日你们说，抱异楼主有事外出，这几日不在。音某要是唐突闯入主人书房，未免大为不妥，还是等楼主回来吧。”

　　“哎呀，仙长大人放心，主人说了，仙长要是来了，哪里都可以去。如果想入书房也无碍，仙长在我们抱异楼是绝对的无禁制！”白鹭着急了，语速加快起来，恨不得马上带着音希声前去。

　　书房也无碍？那可真是……算好了自己会去，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主人家早都摆好了宴，音希声不去那才是下了这位抱异楼主的面子吧。

　　音希声笑道：“楼主盛情在前，白鹭姑娘，请。”

　　行至楼主书房，上面写了“寻星”二字，音希声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白鹭推来了门，请音希声进入。

　　音希声踏步了进去，却没见白鹭跟进来。

　　“姑娘不进来吗？”

　　“我不能进呀，”白鹭解释道，“没有主人命令，我们不能随意进入主人书房的。”

　　哦？音希声挑眉，那自己这待遇可说是不俗了，抱异楼主这局，自己也只能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了。

　　音希声慢慢走入，见这书房一座屏风后又有洞天，整体如楼阁外景观风格一致的简朴又不凡。直到走到一处帷幔过后，看见一副图画。

　　音希声被吸引了。

　　这张图画中的人确实一看便知画的是自己，但是神情要比现在的自己更严肃、端正一些，也许更肖似典籍话本里的那个灵脉骄傲救世之子音圣者。

　　画上那人除了背着和此刻自己背上的别无二致的剑袋，腰间的手还按着一把短刀，另一只手向着前方指去。整个场景像是在某个战场，肃杀的自己，正指挥着某场战斗，也许是那些书里记载着的晦暝之间的除魔之战。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得太投入，他竟然从画中这个满身肃杀之气的圣者脸上看出了萧索和痛苦。

　　音希声的心紧紧一抽，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此时，有一只手从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音希声原本感觉到了，以修行之人的敏锐，他本应该完美躲开这一触碰。

　　可不知道为何，也许这个世间，就是有你躲了躲不了，避也避不开的人。音希声身体并没有动，让那只手缓缓地搭在了自己肩上。

　　当那只手触碰到自己时，本因为抽动而痛苦的心口却瞬间平复下来。

　　感受到音希声不再那么痛苦，那只手也收了回去，继而一道如玉石相扣般的清朗之声，带着笑音传了过来，直入音希声心底。

　　“在下薛迹，唐突仙长，还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