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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当昏君也是要算绩效的14 ...

  •   三月京城烟雨,不似江南柔和,却多了几分纸醉金迷。淅沥点滴的雨丝如同垂坠的珠帘,将整个城市藏匿。

      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贩夫货郎推车疾行避雨,车轮溅起的泥水又引来路旁避雨姑娘们的叫骂,声音清脆、透着欢愉。

      日渐西沉,被薄云遮蔽的高空像是蒙尘的铜镜,浅黄色的光晕从宫囿上散落到京城的各个角落。透过大理寺窄小的窗户,遥遥可见天宇中飞过一群灰雁。

      伴着雁鸣,如空谷跫音般踏晨昏而来的,还有那藏匿在囚廊阴影里的一抹黑影。

      静静负手立在窗口的靳始同,身披囚衣,脚带镣铐,未曾束发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命在旦夕的谋逆者,反似被勒令禁闭反省的皇子。

      他立于晨昏熹微之间,听见脚步声停歇了,才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尊驾于这晦明不分之时到此,是怕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人发现么?”

      黑影动了动,也笑了一声,才慢慢挪动出到了灯下:“靳公公耳聪目明,死到临头却还镇定自若,这点——倒叫小王佩服。”

      “王?”靳始同转身,目光直直对上监牢外的站着的蓝衫男子:“若尊驾记性不差,应当记得一个月前,陛下就已经削了您的爵位,将您逐出了玉碟。如今,尊驾不过只是庶民一个罢了,何来称王之语呢?”

      牢门外的男人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靳始同,本王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儿,哪怕身陷囹吾,还能说出这等狂妄之语。”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眼中寒光闪过:“只是可惜——却不识明主。”

      站在大理寺牢门外的,自然是一月前为嗣宁帝削去爵位废为庶人的原襄亲王,现下本该流放岭南的凌衔。

      见靳始同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凌衔环顾了靳始同所在的牢狱一周后道:“最难消受帝王恩呐靳始同,就算本王被废了王爵,却也好过你这个谋逆的臣子。”

      权臣,先是臣,才有权。

      凌衔谋逆可得保全,也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皇室血脉。而靳始同,却没有这样的好命。

      “跟着那小皇帝有什么好?”凌衔摇摇头,似是很看不上靳始同的选择:“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个,成日里只知道玩的小孩,古来多少愚忠的大臣,都害在这样的小皇帝手中。”

      “靳始同,我真为你可惜。”

      “若尊驾还当陛下是个小孩,”靳始同勾了勾嘴角:“那就算今日靳始同死于此地,相信不久之后——也会到尊驾的死期。”

      凌衔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慢慢地靠近了牢门,颇有几分居高临下地看着靳始同道:“反正你没几日好活了靳始同,告诉你也无妨——你的小皇帝,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如今情势、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

      “晋王颜良已带领颜氏亲兵十万上京,后续的补给还会混在了尘流民中跟进,而兆王寿——”凌衔眼中闪过一丝儿不屑:“这个大块头没一点儿意思,还是兆雀精明,假借妹妹的姻亲关系,可以一举除去两个劲敌。”

      靳始同不动声色地听着,但看凌衔的眼神,却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就算我那侄儿有镇北、永宁、白袍三军又如何?单晋王颜良的兵马就已有二十万数,胡人铁骑,加上五军都督府的配合,我不信——今次他还有本事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凌衔笑得十分狰狞:“尤其是——你这肱骨之臣已经死了的情况下。”

      看着凌衔,靳始同认真觉得那句不知是谁说过的“反派死于话多”十分有理。

      “怎么样靳公公?”凌衔变戏法地从袖中弄出个小瓶子:“听闻那小子知道你谋逆后就大病不起,如今你说——要是他知道你的死讯,会不会当场就随你而去?”

      知道对方有备而来,靳始同倒是也不慌不忙,他微微挪动了一步,足尖点在了牢房昏暗处一块凸起的地砖上。

      然而还没有等凌衔走进来给他穿肠蚀骨的毒药,他也没来得及逃跑,外头就传来了狱卒慌乱的脚步声,凌衔眯了眯眼睛,飞快地闪身躲回了阴影里。

      而出现在灯下的大理寺卿,只是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靳始同一眼后,才淡淡宣布了来自皇帝陛下的谕旨——

      对外宣称自己重病不起的嗣宁帝,最终还是决心快刀斩乱麻地处死靳始同这个叛臣。时间定于明日午时,之后,皇帝还要忙着打点上京的晋王和那位胡姬。

      靳始同跪在地上谢恩,却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笑弯了眼睛。

      大约也是想着次日靳始同就要赴死,凌衔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大理寺细作的接应下,暂时离开了这里,并没有着急着毁尸灭迹。

      次日刑场,嗣宁帝倒是一如既往称病没有到场,却派了明光殿的首领太监作为代表到场。前些日子,刘延光兵荒马乱的寿诞后,这位司礼监掌印就草草离了官场。

      而靳始同这位秉笔之首今日又要身首异处,内廷廿四衙门的总管,成了众监眼中的肥肉。而文武百官也在老宰相季峦生的带领下,按礼到场。

      不过今日的刑场较往日增加了太多的人,京城看热闹的百姓不提,还有不少来自皇城的禁军、五军都督府的护卫,以及部分从了尘前来的百姓。

      小小的刑台往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刑部尚书派人带上了张昶甫同靳始同,不过前者是要当众释放,而后者则要被斩首示众。了尘百姓看见自己的“父母官”一个个泪流满面、群情激动,纷纷叫嚷着快些处死靳始同。

      而即将要被处死的靳始同,则是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淡定自若地看着这些恨不得生食他肉的老百姓。

      正午的太阳渐渐从城楼后露了头,阳光洒满这小小的刑台,像是提前替靳始同敲响夺命的丧钟,而季峦生也向那明光殿的首领太监致意,意思可以行刑。

      正在此时,突然从远方遥遥而来一声号角——

      伴随着号角声而鸣的还有兵车辚辚、急行军而带来的铠甲撞击之音。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大批军队,以及处于军队中央拉起的一面“衔”的大旗,让整个刑场陷入了莫名。

      策马于军队之中的凌衔,还有跟在他身旁的两位五军都督府将领,宛若帝王般如入无人之境地挤入人群。

      凌衔扫了一眼在刑场的文武百官,还有那个即将被释放的张昶甫,终于露出了笑颜:“张大人为我锦朝的肱骨之臣,还是先释放得好。”

      被羁押多日的张昶甫不见得有多高兴,可是却还是打起精神来看了一眼人群。

      只是人群中并没有他熟悉的身影,而这个骑马而来的“大官”却明显地引起了在场文武百官的慌乱,张昶甫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听见了明光殿首领太监的一声呵断:

      “逆贼——!你竟敢再入京城!”

      看着这个身板瘦弱的小太监,凌衔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中马鞭一扬,指着在场所有的官员道:“敢?!本王有何不敢!凌顾念他枉为人君,偏信佞臣,残害忠良,更惹得百姓聚集上京,这样昏君的政令,本王为何要听?!”

      “今日大军在此,端看尔等是否聪明,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凌衔笑了笑,看了一眼京城升空的高阳:“先帝中庸,嗣宁皇帝昏聩,这天下——本该就是我凌衔的。”

      不过经西邸一事,文武百官虽然慌乱,却没有如上次一般立刻叛乱。况且季相还端坐在原地,神情泰然自若,像是并不把凌衔放在心上。

      而凌衔虽然看似掌控了局势,身后的大军已经将此处团团围住,但他内心却还是有几分没有底气,只能又反复摸索了一遍放在身上的响哨。

      兆雀同他约定,会在哨声后出兵助他,而后他们重新二分这天下。

      “看来众位大人是打算去地下继续尽忠了,”凌衔凉飕飕地丢了一句,转头就看向了被五花大绑的靳始同——此人知道太多,他不能让他继续活着:“靳公公,就让本王再送你一程?”

      说着,有几个跟在凌衔身后的士兵就持刀上前,准备替吓破了胆的刽子手行刑。而靳始同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望着凌衔。

      不避刀斧、不畏强权。

      若靳始同叛逆,那这个朝廷,还真是不辨忠奸。

      就在凌衔的人马要登上刑台的时候,旁边的几个百姓却忽然从他们背着的草垛、鸡笼甚至是粮袋里抽出了刀,电光石火之中,就将那几个来不及反应的官军拿下。

      飞溅的血花自那几个官军的脖颈中绽放,更引得旁边真正的几个百姓惊叫慌乱。而这边一动,那边躲在刑场附近房屋中的弓箭手也纷纷上场,瞬间瞄准了楼下的人马。

      “你、你们——?!”凌衔一愣,连忙喊道:“还不快来人将这几个逆贼拿下!”

      “逆贼?”被困住的靳始同挑起眼来看他:“阁下这是贼喊捉贼吧?戴罪庶人,不仅不念皇恩浩荡,却还心存侥幸、心怀恶念,自以为天命所归,还想妄称天子?”

      他哼笑一声,补了一句:“不自量力。”

      凌衔似乎被他戳中了心思,像一只被猜中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来,愤恨地吹响了怀中的哨子:“你、你们!本王要叫你们这群人,全部都死!都给我死!”

      “死?”

      “可惜——先死的人,要是叔叔您了。”

      一个冰凉的声音从那首领太监身后的帷幔中响起,方才刑场上众人的目光都被刽子手和他锃亮的大刀吸引,却无人关注首领太监身后那巨大而厚重的帷幔。

      此刻,两个宫人上前挑起了重帘,禁军拱卫之下,一身明黄色衣衫的顾念正慢条斯理地从一张金色的椅子中站起来,手执一方巾帕正在擦拭着龙袍广袖上的尘埃。

      凌衔瞳孔紧锁,下意识地看向北方的城门,却只看见了遥遥而来的银铠蓝羽。

      怎、怎会?

      顾念似笑非笑地走出来,环顾了一番这个混乱的刑场,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摸不着头脑的百官一眼,才淡淡道:“叔叔自以为万无一失,却怎料再好的计策、用多了都是枉然。”

      “西邸叛变,你联络胡人王子兆雀,自以为死里逃生地想要卷土重来,殊不知——朕早与那胡人首领兆王寿盟约,等的就是你们今日的自以为是!”

      顾念潇洒地走上前来,亲手替靳始同松绑。

      “你、你从一开始就——”凌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侄子,他总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软糯小包子,而是另一个强大的灵魂,像极了他那个杀伐决断的父皇。

      “很可惜,”顾念耸了耸肩:“是的。从老宰相劝我放过你的那一天开始,叔叔——不瞒你说,我依旧派人留意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太骄傲,决不能容许自己苟且偷安。”

      “生而为王,或者——”顾念突然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宝剑直指凌衔:“谋逆而亡。”

      皇帝随身的尚方斩马剑反射着正午耀眼的光辉,黑色的剑柄、银亮的剑身,陪着顾念一身的明黄,龙袍宽广的袖子被风鼓得猎猎作响。

      那不仅仅是帝王,更是展翅欲飞的鹏鸟,正在散发着属于他的光芒。

      凌衔头一次感觉到有些怯场,而且,面对的是那个他从来看不上的孩子。不过也不用等他做决断,更响亮的声音很快就从驿馆的方向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方笙涛,那个明明已经站不起来的小将军,此刻却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带着右金吾卫的大军,将驿馆中尚未来得及逃窜的颜氏亲信,抓得干干净净。

      “叔叔也不用等什么晋王了,”顾念微微用力,宝剑铮地一声稳稳地钉在了刑场中心:“叔叔应该明白——找盟友,还是应当找些坚固可靠的才行。”

      “而且,我想叔叔并不知道——三日前,苗疆发生内乱,蜀中爆发了瘟疫,你所期盼的援军——早被卷入了苗人战争的泥沼自顾不暇,晋王,也是时候为锦朝尽忠了。”

      苗疆内乱?!

      在场的百官各个面露惊讶,甚至连老宰相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个消息在京城无人知晓,一直称病的皇帝凌顾念,又是怎能消息灵通到这样?

      看着他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的模样,顾念微微掀了掀嘴角,揶揄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靳始同,顺手丢了一个小摆件到地上。

      那是一个来自苗疆的欢喜佛,佛陀和一个天女交叠的模样显得十分有碍观瞻,但那佛陀像的底侧,却结结实实地刻着几行小字。

      乍看,像是佛谒,如其他佛像一般会在底座上写两句谒语的寻常。但细看下来,却是几行简练明快的密报,详细地说明了蜀中情势和苗人的内乱。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念在从风月楼出来的时候,才没有真的派人彻底炸了靳始同的这间贩卖“奇巧淫|具”的场馆。

      那个苗商,只怕也是靳始同这二十年来的苦心经营,眼线遍布锦朝河山。

      晋王无心天下,蜀中才是他们颜氏世代经营的宝藏。苗人内乱则蜀中不安,这种消息晋王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锦朝的皇帝是谁其实与他无甚相干,只要不策动他们颜氏的利益,颜良不会冒险来京城称王。而兆雀,没了胡人的兵马,他也不过只是胡人一个普通王子,根本成不了事。

      凌衔见眼下大势已去,盟友溃散而军队反而被包围。他虽然得到了五军都督府里头两位都督的维护,可是如今——就算他们赶来援助,只怕也斗不过三军和右金吾卫了。

      满眼都是绝望的凌衔却不想放弃,他看了顾念身旁的靳始同一眼,才缓缓道:“成王败寇,今日我也无话可说,可是皇帝——你将如此一个贪腐之臣、谋逆之臣放在身边,如何能安天下民心?”

      他这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中有好多人反而激愤起来:“若非是这个阉狗!我们怎会流离失所变成今日的难民!不杀之——难平民愤!”

      “就是!若非是他!我们怎么会不远万里上京,若非是他!我怎会失去我那么多的货物!”

      民意一起,四下喧哗。

      更有不少京城人开始谈论靳始同宅邸里翻出来的龙袍,还有曾经在大雪天看见靳始同让轿夫们抬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行。

      都说,民间话本里的东缉事厂厂公、大太监多半是个白脸的反角。

      都说,这些东厂的阉狗,多半是残害忠良、满肚子坏水的坏胚。

      但此刻,顾念却看着旁边的靳始同,还有站在原地才被松绑抑郁放行的张昶甫,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刻意扬声,却问的掷地有声:

      “深巷藏龙袍,何必?”

      “穷宅敛巨财,何苦?”

      “酷刑为百姓,何须?”

      “若靳始同要谋逆,何必等到嗣宁年三月的今日?!来人——给朕去取那几件证物来,再来人,带人证——上场!”

      “今日,朕不仅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更要还靳始同、靳公公一个清白。也让在座诸位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忠良!”

      之于旁人,或许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被请上来、身段风流的青衣男子身上。

      之于靳始同,目光却至始至终落在了顾念身上。

      明黄,取义日光。

      正午的日光晃眼,却亮不过顾念身上的光,犹如璀璨朝阳,将他的毕生都点亮。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一章了~
    顾念念:就是这么棒,不接受反驳。
    靳始同:给陛下疯狂打电话。
    哦后台的子宁大佬习以为常并下单为自己再买了四份狗粮,早中晚三餐再加一顿夜宵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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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衔:这戏份太难演,罢工,强烈要求涨工资!
    季峦生:……
    兆雀:……
    兆王寿:……
    ----------------------------
    春天来了,讲真的,不考虑给我这颗弱小无助可怜但是能更(唉?)的小树苗灌点营养液吗?~
    催根攻略,讲真的,要催!!才有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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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骨逆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1-06 11: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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