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西伯利亚雪原

8、第 8 章

　　半夜里突然热闹起来。所有卫军全部集合，举着火把全城搜查，据说是接到有人报告，发现安王匿藏于客店之中。
　　威宁贴在窗边，只觉得客栈仿佛是已经被围起，人影晃动，喧嚣嘈杂。
　　这么多人，他杀得出去么？卫军的录用各地都个八十比一，不是精英也是个中好手。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虽然对打不成问题，但是应付这么多人之后还能不能逃出城去就是个问题了。正胡思乱想着，房顶窸窣一响，一缕月光打进来，正照在威宁脸上。威宁一怔，屋顶探出个人头，那人开口低声道：“信我不。”
　　正是早上的少年。威宁哑哑一笑：“我有的选择吗？”
　　少年点点头：“我去把人引开。你冲出去直向南，一片小树林里有马和干粮，应该够用。”说罢，正待要走，威宁突然虚声一喊：“等等！”
　　少年皱眉：“什么？”
　　“为什么帮我？”
　　少年低低一笑：“因为你死了我们就麻烦了。还有……你我，也算有些渊源。”
　　渊源？威宁没来得及想，少年一个燕子纵掠过房顶，顿时屋外人声大乱，向北隐去。威宁抹把汗，稍作观望，便飞速离开了客栈。果然，在南边树林里发现了一匹马和一些干粮盘缠。威宁翻身上马，转身离去。
　　有了马，就一切好说。
　　多年打仗的习惯让他离不开马。他有些想他那匹追光。那是多少年以前来着？追光一扬前蹄纵身踏过对方的铁骑，跃进那以大凛六万士兵的鲜血冲开的城楼。在他下马受降时追光却长嘶一声，倒地不起。其实在冲进城楼之前它就已经中了三箭，直没入腹。
　　大凛的马，亦是铁血的。

　　他现在要去哪里？
　　不由得想笑。
　　修罗一直在沉睡。醒不醒？
　　如当年身陷狼穴狮笼，自己曾经有过奢望，长兄能就自己一命。
　　可是，结果如何。
　　他一夹马腹，纵情狂奔。

　　大雪岭。终年积雪，寒如阴府。
　　不过这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
　　一身劲装，外面罩了件翻毛皮裘，身材颀长高挑，瘦削结实。
　　灌木丛的那边，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年骑在一匹烈马上，竭尽全力地要驯服它。他双腿紧夹，身子在烈马的癫狂中东倒西歪，却始终不服输似的，就是不肯放弃。
　　果真是好马，是大雪岭与大草原相交之处的特产，“飞燕踏雪”。通体纯白，绝无杂质，四肢修长，体态健壮硕大，孔武有力。无论是负重还是速度，绝非一般马匹所能企及。
　　而眼前这匹，无疑就是“飞燕踏雪”中的极品。
　　威宁已经看了很久。这匹烈马有被驯服的迹象。他的唇角微微一翘，手指一弹，一枚小石子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地狠狠擦过马儿的腹部。马上的少年因为感到了马的顺服，略略放松了警惕，这一下子差点没被甩下去。烈马的前窜后蹦，少年的脸突然白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间就惊慌到底。正在绝望，忽然感到背后一沉，有人跳上了马背。一双强健的铁臂扯住缰绳，无论马怎么发疯，身后的人只是稳如泰山。少年心里暗暗佩服这个人的骑术，烈马原地打了几个圈，不动了。
　　“真厉害！”少年跳下马，满脸敬佩地望着眼前这个青年，十分豪迈地伸出手去：“我，完颜骨，羯凉人！”威宁看他稚气未脱的样子，不由也是微微一笑，伸掌一击：“我，汉人！”完颜骨微微一愣：“你是汉人？汉人的骑术有你这么好的么？”威宁笑笑。完颜骨瞧他不怒自威，却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样子，顿时心生好感。
　　“汉人的骑术不比你们差。”威宁上下打量了一下完颜骨。体格健壮，神采飞扬。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他满意地点点头。刚才就看出来他不是平民，应该在羯凉里有点地位。“我有好消息要带给羯凉族，你们族长在哪儿？”完颜骨哈哈一乐：“族长？站在你眼前啊。”威宁一愣：“你，是族长?”’完颜骨认真地说：：“对，我就是族长。”威宁忽然说：“你和完颜辉是什么关系？”完颜骨神色一黯：“他是我爹。十年以前羯凉族被歌舒威宁千里袭杀，我爹被金雨流星射中了面门，当场就没救了。”
　　千里袭杀，威宁都快忘了这茬了。不过，胜算似乎是有多了一筹呢。威宁笑意愈发明显。
　　“把族人都召来吧，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带给你们。”
　　羯凉人，和霍络马一样有名。要不然威宁为什么要登大雪岭？要羯凉的人，和霍络的马。
　　高台下已是人山人海。白雪皑皑，青松苍翠，空气清新凛冽。羯凉人多都是猎户，裘皮箭簇，腰刀长矛，林林立立树了一片。
　　“族长，你鸣金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拓拔烈擦着还带血的大环刀，略有不满。威宁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羯凉人，不是应该在天阴山脚下么，怎么跑到大雪岭里面了？”众人一愣，拓拔烈怒吼：“爷爷的还能为什么？还不都是歌舒威宁那个龟孙子！”威宁平静地看向他：“那个龟孙子怎么你们了？”拓拔烈冷笑：“是大凛的人都该知道他们安王爷的丰功伟绩吧！千里袭杀，不是那个破风修罗的成名战役么？先生用得着来问咱们？”威宁不语，高台地下已然激愤一片。
　　十年以前，歌舒威宁千里袭杀叛乱的羯凉人，用兵奇巧，狡诈诡诘，凶残狠利，一箭射死了有“战神之子”之称的完颜辉，灭掉羯凉部大半，年方十四的歌舒威宁一战成名，人道“修罗现世”。羯凉残余部躲进了大雪岭，与世隔绝。
　　“恨他吧。”威宁还是笑。台下却被他笑得一时之间就没了声息。“那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就是歌舒威宁。”
　　“歌舒威宁！”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穿过人群，指着他大叫：“没错，是他，是歌舒威宁！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威宁笑容不变，一闪身，躲过了从后面看来的大猎刀。
　　“拓拔烈，你怎么能从背后偷袭呢？”完颜骨暴怒：“该死的，早知道刚才就应该一刀砍死你!”威宁继续轻而易举地躲开他：“是么？你有那个本事么？”完颜骨发了疯般挥刀大砍，威宁轻轻一个回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撂倒在地上。清醒过来的猎户们潮水般蜂拥上高台，口中怒吼：“杀了他——杀了这个疯子！杀了他——！”威宁面不改色，在一片枪林剑棘中优雅旋转纵身，游刃有余。
　　“杀我？为什么？报仇么？”他轻笑：“报仇也是应该，可是你们说为什么当年会被我千里袭杀，想老鼠一样躲入深山，而不是我被你们千里袭杀呢？”刀砍斧劈，铄金之声震耳欲聋。几百个人撞上高台，高台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塌陷。
　　“因为你们太弱小。”浓烈的尘埃落定，威宁轻翘唇角，徐徐走出，淡然的看着那横七竖八狼狈不堪的人。“而我，可以帮你们走出大雪岭，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他低头，正对上趴在地上的完颜骨那愤恨不甘的眼睛。“你想杀我？别说你没那个本事，你也没那个资格。我十一岁上战场，千里袭杀你们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你十一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族长？”完颜骨一脚踹掉身上压着的人，慢慢地爬起来：“我今年十七岁。从现在来看，我的确不如你。但这不代表我永远不如你。总有一天，我能杀得了你。”威宁笑。
　　“那好，我等你。既然你承认不如我，那就应该服我。”
　　其他人慢慢爬起来，愤怒而沉默地看着威宁。
　　“都说羯凉人豪放，我看不过如此。你们也只是一些鼠目寸光的家伙。”看着仍然有人紧紧攥着大刀，暗暗咬着腮帮骨，便挑了挑眉梢。
　　“你个龟孙子说什么呢你！”拓拔烈刚一说完，表情忽然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烈手中的猎刀就已经到了威宁手中。他颈上一痒，伸手一摸，却是一手血迹。
　　“最后一次，这种态度跟我讲话。”威宁冷冷地看着这个彪形大汉。在场的气氛徒然一凛。“我的命，只是一个人的命而已。杀了我，只不过得到一具死尸，大凛的皇帝照样坐龙椅，你们照样还是大凛人眼里的土老鼠。没任何改变。”
　　“我们不是什么土老鼠！”一个汉子突然怒吼。“对，我们不是！”一群人愤怒大喊，“大凛人凭什么叫我们土老鼠！”
　　威宁很满意。“问得好。为什么？因为你们输了。就这么简单。这天下，是大凛的天下，而不是羯凉的天下。这，就是原因。”
　　“等等，你不是歌舒威远亲弟弟吗？为什么会来这里？”完颜骨突然问。威宁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要生存，我要返回中原。”
　　完颜骨一笑。“那好，我们帮你但是……那是因为我们也要进入中原！”
　　威宁看向拓拔烈。拓拔烈重重一哼：“他奶奶的，老子没本事，老子服了！老子不甘心，不甘心被那帮混蛋叫成是土老鼠！”
　　威宁还是那种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狼，其实是从不轻易动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