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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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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直在看书。陶瓷一般苍白的肤色已经虚弱到近乎透明。一动不动。
当时他听说安王逃走的时候,只是缓缓地啜了一口茶。然后抬头,微笑。
灵泉,你说,我现在去向父皇解释,他信么?
灵泉站在一侧,又为威远续上茶水。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好。
抱着一大摞奏章,灵泉疾步匆匆地穿过建阳宫的回廊。这几天的奏章都是他批阅的,重要的事宜还是让皇上决定。走到建阳宫的门口,王总管凑上前,低声说:“奴才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连城霏将军求见。”灵泉一皱眉:“还真是时候!”王总管担心地看了看门里面:“宣吗?”灵泉冷笑:“什么宣不宣的,皇上他好得很!叫他给我进来!”王总管应声下去,灵泉一脚踹开宫门,门里门外的侍卫吓了一大跳。他径自走上御案,把奏章一撂。
“在边境就风闻我朝国师才智过人,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灵泉假笑一声:“不敢,真龙脚下,不敢妄自尊大。”连城霏一脸恬淡:“皇上可好些了?微臣听说皇上微恙,特地来请安了。”灵泉回道:“说来也是国舅大人,既然是一家人,又何需如此多礼?”连城霏微微一笑:“国师大人误会了,微臣是来给皇上请安的。”灵泉脸白了白:“既是如此,倒是灵泉谮越了。皇上也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城霏还是微笑:“皇上身系黎民百姓,社稷安危,自然要多加珍重才是。微臣带了名西域名医伊利可繁,不如给皇上诊治诊治?”灵泉有些不耐烦了:“将军多虑了,小小风寒,哪用如此大费周章?”连城霏微微正色:“国师不要轻看了风寒,长期寒气郁结于心,也会成为顽症。比如,急火攻心,虚血上浮?”灵泉一震。皇上当时却是吐血吐得一塌糊涂,然后有不省人事了的。只是当时在场宫人并不多,自己明令严禁将消息传出,连城霏竟然也知道!宫里究竟有多少他的人?瞄了瞄他身后,果然有名高大健壮的异域男子,倒是不难看,就是太过剽悍。不由暗自哼哼两声,医生?去你的吧!那皇上的卫国军全改太医院得了!脸上依旧是一派华贵的优雅风范:“将军,您是何意?难道信不过在下的话吗?”连城霏的脸上看不出涟漪:“不敢,不过太久未睹龙颜,有些担心而已。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也没什么奇怪。”灵泉在心里骂道,去你爷爷的吧!我需要篡位么?蠢,蠢到极点的可怜笨蛋!连城霏挑了挑眉,正待说什么,却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清朗的笑:“灵泉,又怎么了?”
一支黑色的玉簪在脑后斜斜地绾了个髻,水样的发丝贴着面颊脖颈流泻而下。纯白色的窄袖紧腰中衣,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半袖大氅,盈盈随风而动,恍如天人。
连灵泉都看呆了。半晌,才想起来:“皇,皇上……”威远含笑点头:“不必多礼了,连爱卿,现在朕已经没什么大碍,爱卿的心意朕心领了。”连城霏看着言笑晏晏的歌舒威远,心里忽然泛起了寒意。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威远坐在御案后,倒是任由眼前这两个人僵站着,淡淡道:“连将军,甘支的联姻请求可怎么办?现在都知道了吧,大凛的安王爷已经不在人世,蒂拉公主就没有什么别的意中人么?”连城霏强笑道:“原本就是甘支乞和,何来意中人之说。微臣原本只是看着安王爷惊才风逸,芝兰玉树,所以才斗胆向皇上提议成全一桩美事,结果却……”皇上也是一声长叹:“安王早有异心,朕是知道的。但朕一直念着先皇嘱托,希望能感化幼弟,以期兄弟同心,共为大凛。哪想到……那日连将军有所不知,原本安王治下的卫国军突然出现哗变,王字营私自拔营,分明就是要造反的。幸亏及时发现,如果不然……”
连城霏这是才又说:“这是微臣在西域遇见的神医伊利可繁,人称妙手通天,微臣这次是要把他举荐入宫,以保皇上龙体安康,万民幸甚。”威远懒懒地看了他神医一眼,勾起唇角道:“那正好,朕连日来一直头痛不已,伊利卿家来给朕看看吧。”伊利可繁叩头行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请脉诊治了一番。好一会,他才缓缓说:“皇上脉象沉稳,气息浑厚,身体强健,只不过是偶感风寒,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小人给皇上开上一副药,两三日的工夫便可好干净了,无需多虑。”这伊利可繁汉话说得倒好,面向上也是一脸诚恳。灵泉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却也是波澜不兴。
“连城霏你个瘟神!”连城霏跪安离去,灵泉心里暗暗地骂。一转身,刚才笑语盈盈的威远此时却没了声息,静静地倒在了偌大的龙椅里。“皇上!”灵泉低声一吼,奔上前去,见威远脸色发青,连忙打横抱起,向后面跑去。威远内力深厚,刚刚恐怕只是用内力苦苦死撑,所以现在气血逆转。习武之人最怕气血逆转,唯恐会导致筋脉爆裂。轻轻把威远安置在龙榻上,灵泉顾不得已然累极,扯着嗓子大喝:“来人!传刘太医!”
“……灵泉?”听见威远在叫他,灵泉跪在龙榻前连连问:“灵泉在,皇上,您有何吩咐?”
“当皇上当到我这个份上,是不是很窝囊?”
“别胡思乱想,您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万民景仰,一时的忍耐也只是为了国家大计,没什么窝囊不窝囊的!”
“呵呵……到底是灵泉,还是灵泉最好……可是你知道为什么连城霏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么?”
灵泉语塞。
“……因为,他,在一春园,见过我……哈哈……”
望着威远憔悴的睡颜,灵泉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给他掖了掖被子,一眼瞥见案上空了的茶盏。皱眉,远离龙榻低声斥责负责奉茶的宫女:“怎么回事!皇上他最爱冻顶乌龙,时时离不了,我不是吩咐了么?这茶盏绝对不可空凉,主子和颜悦色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皇后娘娘吩咐的,说是皇上身体本就寒,茶还是少喝些好,皇上就再没有喝过茶了……”灵泉却没有再说话。
正说着,那边侍卫一声通传:“皇后娘娘觐见!”灵泉愣了愣,眼看着由门外缓缓踱入一个人影来。
一名女子。谈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却是清新爽然地让人眼前一亮。灵泉只管愣愣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是皇后轻轻趄了趄身:“国师大人!”灵泉作揖还礼:“皇后娘娘,微臣不敢。”持节国师,是连皇上都不跪的。连青萍道:“皇上病中,公务繁重也有劳国师了。”“娘娘严重了。这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灵泉垂手,略低着头,声音不咸不淡。
“青萍……”威远在榻上早睁开了眼睛,连青萍见了,连忙福了福身子:“臣妾参见皇上!”威远笑了。漆黑的眸子盈盈而动,满满的全是暖意,仿若春风,吹散了一池的薄冰。
恬淡的,优雅的,绝望的,狂怒的,隐忍的,克制的……灵泉见过的威远,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温柔和煦如春的男人。
他对她笑,温文地说:“那么多礼做什么?快过来。”连青萍依旧是面无表情,毕恭毕敬:“臣妾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特地熬了些莲叶百合粥,皇上劳心国事,也该多滋补一下才是。”
他没有再去细细地观察威远眼中不可掩盖的失望与哀伤。他深深下拜:“皇上,微臣告退。”
轻掩上门,隔断了九日来最熟悉的氲氲熏香。九天没怎么睡觉,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决定回去好好补眠。漫无目的地在游廊上闲逛,迎面吹来的清冷的风还真是及时。
——清醒不少。
毫不顾及形象地大大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宫门。
那丫头得意洋洋地举着墨牡丹:“白痴!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打擂?”
台上俊俏的公子一收纸扇:“口气不小,早知道不让着你了。”
丫头急了:“胡说!分明就是你技不如人!”
俊俏公子邪邪一笑:“我个大男人,抱着盆花做什么?自然是要有人比花娇,看上去才赏心悦目么。”
丫头俏脸红透,娇喝一声“无耻登徒子!”便一剑划来。
年轻公子轻挥纸扇化解了剑气,顺便在姑娘耳边飞快地来了一句:“喂……你红脸的模样,还真是可人……”
一个大耳光。众人哄笑着,丫头气呼呼地愤然离去。
公子爷只顾笑,低低向旁边的人来了句,灵泉,有意思啊。
日暮时分,皇城高墙下已经没有了阳光。一顶孤零零的轿子急匆匆地穿过绕来绕去迷宫一般的宫道,竟有几分落魄与焦急。轿子里的国师大人,此刻蜷缩在一起,睡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