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岂堪殇》沈念柒

58、番外 菊黄叶落

　　中秋八月，菊黄叶枯。我倚在含元殿下的廊子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飞檐有些困倦。今天是万寿节，身后的含元殿内歌舞升平，莺歌阵阵，而我只是一个年迈的老奴，在这般繁忙的日子里靠在这图个清闲已是圣上隆恩了。
　　晃着手中的杯子，最后一口酒倒进了嘴里。连绵不断的醇香中混合着淡淡的菊花香，一路顺着喉咙滑向胸腹中。
　　果然是皇上御赐的美酒，香而不烈，浓而不艳。我眯着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长廊在眼前忽悠悠的重了影儿。
　　正悠哉间，一道明黄的身影停在了廊子尽头，我盯着那人腰间不断拂动的明黄穗子看了大半天才惊觉是万岁爷到了，一个激灵之下，立即酒醒大半。
　　“皇上万福。”我伏身磕头。
　　“嗯，起来吧！”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慢慢的爬起来，揉着酸疼的膝盖看着皇上慢慢的踱到廊子边，靠着红漆的柱子，如墨的双目微微眯起，像是陷入了沉思。
　　微凉的秋风顺着他绣满蟠龙的华丽长袍一路向上，拂动了耳边的碎发，金冠上的珠玉也被风撩得叮叮作响。一向苍白的侧脸因为酒的缘故微微泛着桃色，眉头却一如既往的微蹙着。这样的皇上，似乎已经褪去了一身威严，脆弱的像个孩子。

　　我们就这样站着，含元殿外很静，偶尔的风里隐隐透出远处的歌舞声，飘渺得好似仙乐一般不真实。
　　“他们，可好？”冷不防皇上开口问道，惊得我一愣。
　　“回，回皇上，夫人和小主已于三日前到达江南磐石镇。一切安好。”
　　“嗯。”皇上淡淡的哼了一声，仿佛全然不在意一般。

　　我低头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明明很在意，明明一直派人跟着，却从来不去打扰他们，这就是你的坚持吗皇上？
　　微微抬头，我开始像以往一样自说自话：
　　“小主很厉害，在进磐石镇的时候，站在镇口的桥上做了一首诗：‘青山戴苍黄，绿水绕更长，磐石本无志，平地起贪狼。’然后，然后夫人带着小主去镇后的莫家祖坟祭了一座无主之墓。”
　　我顿了一顿，偷眼看去，皇上的眉头展开了，嘴角隐隐有了些笑意。
　　就是这样，皇上从来只有在我汇报他们的情况的时候才会打开微蹙的眉头。
　　八年来，我手下的暗卫随着夫人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大启，他们在每个地方停留，却又在每个地方匆匆而过。鲜有人知道大启康宁帝精心培养的暗卫全用在了这里，用在了跟踪保护一对平凡的母子身上。

　　我永远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夏日，皇上从穆将军的府邸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皇后和挺着肚子的贵妃轮番上前也敲不开房门。最后还是十三王爷强行冲了进去。也不知道十三王爷跟皇上说了些什么，三天后，皇上出来了，一切如常，仿佛那三天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是皇上的眉头就一直蹙着，仿佛郁结着什么一般。
　　然后我精心训练的暗卫就被调去保护刚刚离京的夫人，一保护就是八年。

　　第一年，暗卫跟着夫人到了北玄的罹天城，在那里，夫人诞下了小主。消息传回时，皇上一向阴郁的脸终于笑开。
　　从第二年开始，暗卫跟着夫人南下江南，转遍了大启的山山水水，小主也一天天长大，皇上的笑容也总是只在得到他们的消息时才肯展露。
　　第五年，夫人突然托暗卫带回了小主的第一幅字，皇上捧着那张小小的纸片笑得像个孩子。
　　第六年，暗卫带回小主的第一首诗，皇上尽兴大醉。
　　第七年，暗卫带回小主的第一篇策论，皇上躲在御花园的花架下，喜极而泣。

　　“磐石本无志，平地起贪狼？颜儿啊，这孩子……”皇上低低的自语声渐渐沉了下去，我惊讶的抬头，看到明黄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
　　“皇上……”

　　我站在含元殿后殿的台阶上，焦急的转来转去，身边太医进进出出，一脸寒霜的皇后带着七岁的太子从走廊尽头走来，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穿廊而过的清风。

　　我躬身退到小花园的花丛中，摇曳的菊花挡住了那高大的宫门。暗卫的信还在我心口好好的揣着，里面是夫人的一封信。
　　上个月，皇上第一次让暗卫给夫人捎去了一封信，看样子，这是夫人的回信。
　　想了想，我转出花丛，从侧门进了后殿。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沉郁的药香在空气中蔓延，看样子皇后和太子都已经离开了，明黄的纱帐静静的垂着，我走进去，看见皇上苍白的脸。
　　“信呢？”皇上听见我的脚步声，闭着眼睛问道，声音暗哑。
　　我慢慢的递出信，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虽然我不知道这信里有什么，却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皇上接过信，摸索着展开，顿了一下，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睁开眼睛，只扫了一眼信纸，就开始笑，笑声萧瑟，仿佛胸中抑郁的悲伤和隐忍一瞬间都爆发出来了。
　　笑着笑着，皇上开始咳嗽，苍白的脸染上了诡异的红晕，我紧张的替他抚胸，却冷不防一股红雾扑面而来，我一惊，定神一看，殷红的血丝顺着皇上的嘴角缓缓留下，宛若一抹凄艳的红线。
　　“皇上！”我连忙用帕子去拭，却越拭越多，直到素白的帕子被染成了玫红色。
　　“小……小九子，去……去把，去把暗卫……给给朕撤回来！”吃力的说完这句话，皇上的脸色又白了白，刚刚拭干净的嘴角又溢出一丝红色。我顾不上许多，高声唤太医。
　　很快一拨太医蜂拥而来，我起身让来，看这太医们忙碌着，一低头，却看见脚底下的素白。
　　是那封信，因为沾染了皇上的血而有些斑驳，我小心的展开，点点红色间，是清秀的字迹：
　　“颜落岂堪殇，一默叹心凉。总道旧日情，哪得事无常。”

　　心底的猜想终于被证实，我默默的收好那张素签，我想，纠葛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有个了解了。

作者有话说

　　笑眯眯的看大家，有多少筒子还记得序里面的九公公和结局章里面的小九子？
还有，大家还想看谁的番外，留言告诉我，我试着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