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岂堪殇》沈念柒

55、52 兵临城下

　　明德四年五月十九，京城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九门紧闭，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灰尘，连天气也配合着阴了下来，黑云乌压压的堆积在天边。

　　西门外，跟天边乌云一样的黑压压的是连绵几里的军士。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聂谨怀身着银白铠甲骑着战马在阵前来回徘徊，身后的方阵里，战马不安的刨着地面，震得大地微微颤动，雪亮的刀刃在阴沉的光线里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让人胆寒。

　　“清君侧，诛奸佞！”聂谨怀突然一举手中的长枪，高声喊道，身后的兵士一起回应：
　　“清君侧，诛奸佞……清君侧，诛奸佞……”
　　如雷般的喊声配合着不断扬起的刀剑撞出的清音，化作一股巨大的力量，咆哮着直扑紧闭的城门。

　　反复十几遍之后，聂谨怀一举右手，身后立即鸦雀无声，仿佛刚刚的怒吼不过幻觉一般。
　　很快，一个高个子的兵士策马来到阵前，双手摊开一纸檄文，开始高声诵读，洪亮的声音随着不断回旋的风，高高的飘上云端。

　　“……三、把持朝政，藐视皇权；四、结党营私，贪赃纳贿；五、混淆圣听，欺君罔上……”

　　长长的檄文细数了孟松恒的十大罪状，一个字一个字的随风飘进城墙上的守军耳朵里。孟松恒眯起眼睛，抬手示意，很快，有人从城墙下架上一个人来，衣衫飘飞，素颜如玉，正是颜落。

　　颜落抬眼看着孟松恒，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风拂动她散乱的长发，宛若暗夜里的精灵。
　　“我说过，行不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孟松恒面无表情的说完，一挥手，颜落就被架到了城墙边，半个身子都被推出了墙外，长发猛然垂落，在风里舞出一面黑色的旗帜。

　　城下立即一阵骚动，显然，颜落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架住颜落的人很粗鲁，她被大力的摁在垛口上，上半身几乎悬空，腹部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被坚硬的城砖硌得生疼，被扭住的胳膊渐渐发麻，然后失去知觉。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她感觉得到万千目光的注视。

　　“孟松恒，你这是什么意思？”聂谨怀中气十足的质问传来，引得城墙上的守军一阵骚动。
　　“咦？这不是温柔乡的颜当家的么？”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颜落，这个认识让这些茫然守城的士兵感到了奇怪。
　　孟松恒显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大声咳嗽了一声，将那阵骚动压了下去。

　　“孟松恒，你将颜老板带到这里做什么？”城下的方阵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孟松恒捋着胡子慢悠悠的回答道：“这女子不是什么颜老板，她是逆贼崇阳候骆子绪之女，叛贼聂谨怀的发妻，老夫将她带到这里，只是想让你们看看造反的下场！”

　　这一席话又在两方引起了一阵骚动。聂谨怀眯着眼睛看着城墙上的颜落，抬手制止身后的骚动：“笑话，谁都知道，本王的发妻骆氏早在三年前被你孟松恒一杯毒酒害死，如今却又说这女子是她，你不觉得这谎话说得太没水平么？”

　　“哼，当年被你们偷梁换柱让她侥幸逃了，今天，老夫可不会再给你们这个机会。”孟松恒说完，一挥手，旁边立即就有举着大刀的侩子手上前，雪亮的刀光刺伤了颜落的眼睛。

　　眼看着侩子手的刀扬起来了，颜落在风中努力的抬起头，却依旧看不清城下的聂谨怀，心底一片冰凉。绝望的闭上眼睛，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嗖！”
　　“哐啷！”
　　“啊……”

　　一连串的声音从耳边掠过，颜落只觉得颊边一凉，就再无感觉。茫然的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的一缕黑发慢慢的飘下城墙，身边的侩子手龇哇乱叫着，颜落略略回头，看见他手腕上的羽箭。

　　伴随着一阵喧哗，颜落回头看见城下的阵前，一人白衣胜雪，持弓而立，仔细看去，却是莫离。
　　无端的，心头一酸，泪水飞快的溢出眼眶，从高高的城墙上落下去，还未落地，便被风吹散。

　　“孟松恒你草菅人命，这明明是温柔乡的颜老板，你却偏偏说她是什么王妃，想以此威胁八王爷，你可真够卑鄙的。”城下的莫离一字一句的说着，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利箭一般直指孟松恒。

　　城上的众将士哗然。他们中有不少是温柔乡的常客，自然识得颜落，此时被莫离一说，也有了几分相信。
　　孟松恒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水，他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认识颜落，更没想到聂谨怀会拒不承认颜落的身份，甚至在颜落的生死关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反而是个不知名的军医跳出来指责自己。

　　城下，群情激奋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无数羽箭裹着寒光直扑上墙头，杀声震天。虽然城上的士兵也有反击，可是到底心中有疑，显得有些不尽力。
　　挥手示意将颜落带下去，孟松恒回身对着身边的御林军统领下了死命令。

　　是夜，皇宫御书房。
　　“嘭！”御案上的第三个翡翠镇纸猝然落地，细碎的玉屑散落一地，有几颗蹦到了跪在地上的孟松恒脸上，划出细小的口子。

　　“老臣知罪。”孟松恒伏在地上，任脸上伤口渗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御书房五彩团花的地毯上。

　　“知罪知罪，知罪有什么用，你知道御林军损伤过半是个什么概念吗？南边的四皇叔按兵不动隔岸观火，朕的全部希望都在这一万御林军身上，你却让它一天之内损伤过半，你想让朕死吗？”聂谨陵怒气冲冲的说道，清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着。

　　“臣知罪，臣低估了逆贼，请皇上治罪。”孟松恒苍老的声音以万年不变的音调响着。
　　聂谨陵长叹一声，跌坐在御座上，满脸颓然之色。
　　“丞相啊，朕一直把你当作长辈看待，这些年来，你为朕尽心尽力朕都知道，可是这次，朕只想凭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赢一回。事到如今，虽然宇文默多这一步棋已经是半步废棋，可是还是有利用的价值，而今，只有靠着这半步棋来扭转乾坤了。”

　　“皇上圣明。”孟松恒伏低身子，低低的回答道。

　　聂谨陵揉揉酸疼的太阳穴，站起身：“那么丞相就随我去见见宇文将军吧。”
　　孟松恒刚要答应，却被门外太监尖利的通报声打断了。

　　“启禀皇上，宇文……宇文将军不见了！”

　　“什么？”聂谨陵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咆哮道。
　　小太监吓得结结巴巴道：“刚……刚刚奴奴才去去去送送送饭，就发发发现宇宇文将将军不不不见了……”
　　聂谨陵一把将小太监掼在地上，怒吼道：“来人啊，给朕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朕抓回来！”

　　夜晚的京城显得格外寂静，黑漆漆的大街上只有路灯惨淡的发出一点光芒，未及照远，便被黑暗吞没。
　　宇文默多猫着腰纵身一跃，成功的将自己隐入黑暗中，身后一队兵士鱼贯跑过，军靴将青石板的路面踏出蠧蠧的声响。
　　渐渐的，声音去得远了，宇文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向下一个路口进发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反射性的回手一掌然后借力跃开，却发现身后之人并未被自己的掌力震开。正心惊时，却听一个声音道：“将军，是我。”

　　定睛看去，原来是莫离。
　　“莫先生？”宇文惊讶道，莫离抬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拉着宇文一路顺着墙根溜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先生来这里干什么？”宇文问道。
　　莫离机警的看了看四周，抿着薄唇犹豫了下，终是开口说道：“颜当家的被孟松恒抓了，我必须去救她。”
　　“孟松恒抓她做什么？”宇文有些奇怪。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跟将军解释。倒是将军，你怎么从皇宫逃出来的？”
　　“呵呵，皇帝发现我没用之后就不再管我了，相应的守卫也放松了很多，要逃出来，自不是难事。先生要去救颜姑娘，不如我助先生一臂之力吧。”
　　莫离犹豫了下，才道：“也好，有将军在，我又多了一分胜算。”
　　宇文笑笑，黑暗中眸子晶亮。

　　暗夜中，两条黑色的影子快速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越过连绵的屋脊，矫健得好似两条游龙。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深蓝色的天空渐渐变了色，黑色的云从天边一点一点压过来，吞噬了一切光明。

　　就着微弱的反光，莫离艰难的辨认着方向，很快，两人在一片低低的屋顶上停了下来。
　　青瓦铺就的屋顶，因为已经有些年头，上面长满了瓦苔，滑腻腻的，稍有不慎就会弄出声响。两人伏低身子，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

　　风呼呼的从头顶刮过，下面的院子不大，当中一棵古槐在风中摇曳着它的枝叶，仿若鬼魅。
　　“守卫好像睡着了。”宇文悄声道。
　　莫离点点头，比了一个手势，两人同时跃起，一个倒钩，挂在了屋檐下。莫离飞速出手，“嗤嗤”两声之后，门边的看守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两人轻轻跃下，莫离看着门上的铜锁，迟疑了一下，然后摸出一把匕首就准备用强，却被宇文拦住了，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什么家什，扬了扬，伸手网锁眼里一捅，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莫离在黑暗中一扬手，做出一个赞叹的姿势。
　　宇文笑着回应，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颜落早在守卫被击倒时便已警觉，她轻轻推醒小夕，两人悄悄的站在了门后。所以门被推开的时候，莫离睁大眼睛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宇文站在他身后，耳朵灵敏的扑捉到两个人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思量片刻便已明白。
　　“颜姑娘，我是宇文默多。”悄声说完，便听到门后一阵衣服的悉悉索索声之后，颜落抱着虚弱的小夕站在了他们面前。

　　“莫先生，宇文将军？”颜落有些惊讶，虽然她猜到是有人来救她，可是她没想到是这两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莫离急切的说，身体的本能告诉他，危险还未过去。

　　“谁都走不了！”突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周围突然亮了起来，哗啦啦的涌过来一批士兵将他们包围。
　　当中缓步走出一个老者，右手悠然的捋着胡须：“老夫就知道，会有人来救你。”
　　孟松恒笑道，目光扫过正中的四人，在看到宇文默多的时候停了一下，仿佛有些意外。

　　风越老越大，吹得士兵们手中的火把明明灭灭，众人的神情也起伏不定。颜落默默的将小夕挡在身后，空气一时间有些滞重。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了，下一章跟结局我会在31号之前一起放上来，因为怕被大家PIA……
我要去准备好结实的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