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8 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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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边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了，惨白的落日将大地照得更加苍凉，风沙依旧肆虐。只有边城巍峨的城墙在风沙中岿然不动。城墙下是列队齐整的大启军队。旌旗猎猎作响，军士们□□的马不安的刨着地面，沉闷的声音给这苍凉的下午平添了一分烦躁。
颜落站在高高的城墙前，历经岁月的城砖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粗糙的城砖中，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而这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打马快步穿过城门，颜落进了城。
夜晚降临的时候，穆远玖在边州的将军府为聂谨怀一行接风，因为是战时，所以一切从简。参加宴会的只有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北玄将军廉汝茳和聂谨怀，拉拉杂杂二十来号人分布在将军府不大的后花园中来来回回的敬酒。
颜落作为贴身小厮不必说，寸步不离聂谨怀身边，帮着引路和斟酒。
边关的酒很烈，不似京城的女儿红，竹叶青那么醇厚绵长。颜落拎着大坛子往聂谨怀手中的海碗倒酒的时候，冲天的酒气熏得她有些发晕，而聂谨怀眉头都不皱一下，端着酒碗和面前前来敬酒的穆远玖一碰，仰头一碗烈酒就下去了，嘴角不慎溢出的酒水很快就湿透了他的前襟。
穆远玖是个英挺的男子，五官清晰，灿若星辰的双眸在因为长期日晒而变成蜜色的脸上泛出宛若琉璃般的光彩。这是颜落以前没有想到的，她以为以往人们口中的那个勇猛无比又倔强无比的平西骠骑大将军是个粗鲁的汉子，没想到却是一个丝毫不逊于莫离的俊美角色。
“王爷，末将有个问题。”穆远玖伸手一抹嘴角的酒渍，蜜色的脸因为酒劲而微微泛着红色。
“嗯，问吧。”聂谨怀握着空酒碗，轻声哼道。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双目更是一片黯淡，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照亮满园的火光下居然凝出一抹七彩的光芒。
穆远玖的目光在聂谨怀的睫毛上一转，面上突然起了一抹奇怪的神色。颜落盯着他的脸，有些好奇。
仿佛察觉到颜落的目光，穆远玖抬眼看了她一眼，琉璃目中寒光大盛。看似漫不经心，却让颜落出了一身汗。
这个人，太可怕了，颜落暗暗抹去额头的冷汗，兀自为那个冰冷的眼神惊心，没有察觉到穆远玖的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将军，王爷醉了。”声音很小，却说不出的清晰，甚至压过了周围那些咋咋呼呼的划拳声。
颜落猛的抬头，不小心对上宇文默多深如寒潭双目，心底没由来的一惊。
“哦？王爷？”穆远玖听见宇文默多的声音，英挺的长眉一挑，有些玩味的看着聂谨怀。
颜落暗自皱眉，这个人，怎的没有一点君臣之礼，面对这聂谨怀居然是这种表情。但思及旁人对这个将军的评论，也就不足为奇了。
人说大将军穆远玖天性不羁，从来不为世俗礼法所拘，脾气十分倔强，犟起来敢和皇上叫板，曾经将皇上气得当场摔了御书房的镇纸。当然，他打仗的能力是一流的，要不然以聂谨陵的性子，他也活不到现在。
聂谨怀闻言动了动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微眯的双目动了下，睫毛上的光彩便变幻了一下，对面穆远玖的目光随着这光彩又暗了暗。
“我没事，将军何事要问？”声音清晰，颜落暗自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聂谨怀真的喝醉了呢。
“朝廷让王爷来押送粮草，可还有别的安排？”穆远玖的声音有些哑，是那种低沉的声线，幽幽的听得人说不出来的舒服。
聂谨怀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长袖拂过，带起一阵酒香。嘴角突然就扬起了一抹微笑：
“将军，这……这可是……嗯？”秀眉一蹙，聂谨怀转头对着宇文默多的方向，下巴微微挑了挑。
“王爷，这是右前锋宇文默多，不是外人，王爷不妨直说。”穆远玖眼神变了变，开口解释道。
“哦？”挑了挑眉，聂谨怀突然起身，准确无误的凑到穆远玖的耳边，轻轻的声音如同鹅毛一般扫过穆远玖的耳廓：
“皇上说，八皇弟要是喜欢，就替朕督战吧。”
颜落惊讶的看着反常的聂谨怀，她注意到当聂谨怀靠近穆远玖的时候，身后的宇文默多深沉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寒光，垂在身侧的手有一瞬间似乎动了动，空气在那一瞬间也突然凝重起来，好在只是一瞬间。
聂谨怀说完话就退了回来，脚步有些踉跄。
“阿落，本王想休息了，这酒，还真是烈啊。”慢慢的说完这句话，聂谨怀的身子突然一晃就靠到了颜落的肩上。
颜落接着聂谨怀的身子，抬眼看了一眼穆远玖和宇文默多，两者神色各异。穆远玖的脸上是一副完全傻掉的样子，而宇文默多，那双深沉的眼眸已经垂下，看不清神色。
“劳烦将军带我们去王爷的下榻处，王爷醉了。”颜落沉声说道。没有意外的看到穆远玖仿佛大梦初醒一样的回过神：
“哦，好好好，老乐，带王爷去休息。”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角落里钻出来，看了颜落一眼，又扫了一眼她肩上的聂谨怀：“跟我来吧。”
颜落皱皱眉，竟然只叫一个下人带路，这穆远玖，还真是一如传闻所说啊。
默默的跟着老头，颜落扶着聂谨怀出了后花园。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的时候，穆远玖回头却发现宇文默多低着头站在桌子旁，几缕黑发从束发的丝带中滑出来，遮住了他的脸。
心中莫名的黯然，穆远玖定定神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想去拍宇文默多的肩膀：“我们来……”说到一半的话和举到半空的手一起突然停住了。宇文默多突然抬起的脸上，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呃，喝酒吧。” 穆远玖讪讪的说完下半句，半空中的手，不顾宇文默多的眼色，轻轻的拍在了他的肩上，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肩骨，滚烫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透进了心里。
“你不该问他的。”宇文默多深沉的眸子在穆远玖的手触到身体时一暗，有什么东西从眼底一闪而过。
“我就那么一问，至于吗？”穆远玖满不在乎的说道，眼神却不敢与宇文默多接触。
“至于吗？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八王爷是吃素的么？你以为朝廷会派个无用的瞎子过来么？”宇文默多突然高声说道，长眉因为生气而紧蹙在一起，深沉的眼里，波涛暗涌。
穆远玖惊呆了：“我……”他抬眼看着宇文默多，两年来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那张浅麦色的脸上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容颜，而今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眼前的宇文默多不似平常的冷静，深潭似的眼中，隐隐藏着的是，惊慌。
气氛一时尴尬，寒夜里的风微微吹动两人的衣摆，远处灯火通明，喧嚣不断，而这边，世界却一片寂静。两年来，穆远玖见到的宇文默多从来都是沉稳平静的，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危险，他都是冷静的，而今天，却为了他一句话而惊慌。
心里有什么脸上就有什么，这一向是穆大将军的特色，所以当宇文默多在他脸上读到惊奇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呵呵，这酒，还真是烈，我得去醒醒酒了，先走一步了，将军。”勉强的说完这句，宇文默多抬手挥开肩上的手转身离开，宽大的袖子随着动作轻扬，微凉的衣料带着淡淡的酒香滑过穆远玖的脸，后者心中猛然一颤。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穆远玖的脑子中猛然蹦出这两句诗，一时间呆呆的立在寒风中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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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落一路半拖半抱的将聂谨怀弄进穆远玖给安排的客房里。那个带路的老乐总让她感觉不舒服，老头子看见她那么吃力的拖着聂谨怀居然连个手都不搭一把，着实让她有些恼火。
“就是这里了，王爷请安歇吧。”老乐低着头说着，佝偻的身子因为低头更加显得萎缩不堪，颜落厌恶的挥挥手打发他离开。
门吱呀一声合上的时候，颜落揉着被压疼的肩膀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房间不大，朝南的墙面上开着一扇窗，此刻窗扇紧闭，窗下是一张美人榻，墨绿色百合撒花夹丝线的靠垫在暖黄的烛光下有些朦胧。墙上应景的挂着些字画，不过是一些名流之士的赝品罢了，不值得一看。颜落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将屋中间的火盆往床边拉了拉，又揭开桌上的青铜鎏金香炉，放进去一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香料。做完这一切，当袅袅的香雾在屋内氤氲开来的时候，颜落不经意的回头，却被床上突然直起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白色的纱帐并未放下，刚刚还人事不省的聂谨怀突然坐了起来，不甚清晰的双目随着颜落的动作来回的转着。
“王爷？”颜落定定神，走过去看着聂谨怀。
“呵呵，”聂谨怀突然笑起来，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一瞬间整张脸都泛出光彩来：“怎么？吓着了？”
“你没醉？”颜落问道，心里有小小的不满。
“嗯，也不是，有些晕，要是再来一碗，我就真的醉了。”聂谨怀笑着说道。
“嗯？”颜落有些迷惑的看着聂谨怀，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去找找莫离，看看聂谨怀的眼睛到底好了没。
“我不想连累穆将军。”聂谨怀仿佛知道颜落要问什么，垂下眼，他淡淡的说道。
烛光淡淡的打在聂谨怀的侧脸上，鼻间脸侧留下了浅浅的阴影，衬得他更加面目清俊，只是这清俊中，突然多了一丝无奈。
“穆将军天性耿直，我再不走，保不齐他会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那个太监，刚刚就在不远处盯着我们呢。”看到颜落不甚明白，聂谨怀接着解释道。
“啊？”颜落再次被惊到，自从大军西进以来，黄公公总是在后面的粮草队伍里混着，不常露面，颜落差点就要将他忘记了。
“王爷爱才，小的佩服。”颜落一拱手说道，秀气的眉毛轻轻一挑，清秀的脸上是说不尽的风情。
聂谨怀闻言愣了一下，半晌才说道：“这话，以前，也有人说过。”说完，他低头苦笑。
颜落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来，她突然想起的那个夜晚，一身男装的骆颜调皮的对着对面的英俊男人一拱手：“王爷爱才，小的佩服。”
思绪一瞬间混乱，颜落茫然的抬眼看着聂谨怀，那双模糊不清的眸子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反而盯得她越来越混乱。
“你的眼睛已经完全能看见了么？”混乱中的颜落一句话就冲出口。一个月来，颜落觉得聂谨怀的眼睛似乎有了特殊功能，该看见的什么都看得见，不该看见的，他又变回了瞎子，至今，她仍然没有搞清楚，聂谨怀的眼睛，到底好了几成。
聂谨怀闻言愣了愣，然后嘴角的弧度加大了：“还是不够清晰，模模糊糊能看见人影。”
“哦，”颜落松了一口气，自从夜猎遇险之后，每每与聂谨怀独处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聂谨怀不对劲，可是又没胆子问他到底记得多少谷底的事。到最后只好安慰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
那谷底的一日，仿佛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不肯去碰触。
“你怎么看宇文默多？”聂谨怀突然出声问道，将颜落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宇文默多，这个，我对于他的了解仅限于两年前匆匆的一面。而且今日一见，我觉得他变了很多。脸上的神情和眼睛，都表明了两年来他成长了不少。”颜落只是略微慌乱之后就进入了角色，认真的回忆起关于宇文默多的种种来。
聂谨怀点点头：“嗯，而且自从他到了穆远玖身边之后，穆远玖就一改往日一味蛮干的风格，在行军打仗上也讲究起了谋略，我想，这些东西应该是那个‘直肠子’想不出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宇文默多的主意。”
朝堂上，人都知道大将军穆远玖性子耿直，某日和皇上争论一个问题，穆大将军一根筋到底，气得皇上拍着御案骂他“直肠子”。穆大将军听了不以为耻，反而请人刻了个大匾挂在了京城将军府的正厅上。当年这一段故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穆远玖也因为这一雅号很快名动天下。
颜落想起当年的事情，不由得有些黯然，语气就有些淡淡的：“是啊，宇文默多当年就文物韬略都是一流，要不是祖上是死士，我想他肯定是第二个孟松恒。”
“那你觉得你能控制他多少？”
“我……这个，说真的，我只有三分把握。”颜落回忆着三天前见到宇文默多时他的眼神，如实的回答道。心底却懊恼无比，看来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又少了。
“我说过，穆远玖的关键是宇文默多，那么，你的任务就很简单，让宇文默多说服穆远玖站到我们这边。”聂谨怀一边说一边伸手抵住太阳穴轻轻的揉着，这边关的酒，后劲还真是大。
“为什么穆远玖的关键是宇文默多？同样为前锋，左前锋苍言昭在军中的作用好像更大一些吧。”颜落有些迷惑的问道。
聂谨怀轻轻的叹口气，放下手抬头对着颜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模模糊糊的说了句：“这个……这个你自己多注意注意他们就明白了。”
颜落看着聂谨怀疲惫的样子，有些不忍，虽然心中疑问多多，但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哦，那王爷休息吧，这边关的酒可是不能小瞧。”俯身替聂谨怀拉好被子，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28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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