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小子影

7、 落月成孤倚

　　1939年 4月25日重庆
　　杜旅宁一把将报纸丢到桌子上，冲着刘云普和高磊怒火冲天：“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联系上俞晓江了吗？你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日本都快占领武汉了，你们认为重庆就是天平天下了？让你们做后勤工作都弄得乱七八糟！！”刘云普刚刚到统计局大门就被传令员拉到杜旅宁的办公室，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便被痛骂一顿，转头看一眼身边的高磊，见他低着头，一脸认错的摸样。
　　刘云普上前凑凑身，低着头仔细的看着报纸：上海才俊杨慕初府邸被烧，杨慕初重伤住院，其余人员无一幸免。日特高课和法巡捕房已经已经在租借深入调查。刘云普倒抽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看着高磊问道：“俞秘书，死了？”
　　高磊猛然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刘云普，该死的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云普被高磊的样子吓了一跳，没在继续问他。站直了身子，一副讨好的样子对杜旅宁：“老师，这事有可能吗？”
　　杜旅宁原本好不容易没压下去的火苗，又没刘云普点着：“你认为的，刘副官！”
　　李云普立即双手抬向胸前使劲的摇起来：“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俞秘书怎么能”杜旅宁皱着眉头打断了刘云普的话：“高磊，说说你的看法。”
　　高磊也终于抬起去，站直了报告：“是，这是障眼法。”
　　杜旅宁听了高磊的话才算平复了一些：“谁的障眼法？”
　　“不确定，日本人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一切定论还是要等到联系到上海的潜伏人员才能确定。”高磊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当然也心狠手辣。同样是学生，但是杜旅宁对于高磊一直都是张弛有度，从不深谈，就是因为高磊太过阴狠。在这一点上刘云普都比高磊更得自己的心意。
　　“三个秘密电台全部失联？”杜旅宁坐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对不起，副局座，全部失联。”高磊再次低下头。
　　“再想办法，另外通知苏州，宁波的潜伏人员想办法向上海渗透，我们失去上海。”杜旅宁起身将报纸丢给刘云普：“去查查这家报社，哪里得来的消息，不过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自己监控。这个报社很有可能是日碟的一个机关，或者里面有日碟人员。比我们的情报还要快。”杜旅宁深呼一口气，语气变得缓和了很多：“我们是不是要好好反省一下。两年失去了这么多大好河山，这不是偶然的。”
　　高磊和刘云普敬了军礼离开，杜旅宁作为椅子上，脑中自己的过滤着此前和杨慕初会面的点滴，对于日本人的狠一直都是杜旅宁对杨慕初最大的影响，而且国共合作时期，即使这个杨慕初是□□，也不应该捣毁军统的情报站。
　　俞晓江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如果杨慕初有问题，一早就被发现了。基本可以排除是杨慕初自编自导。日本人？那就是整个军统潜伏情报站暴露了，但是为什么唯独救活了杨慕初。
　　再次想到今早杨慕次再次被推入手术室抢救，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杜旅宁气的直接将桌上的文件丢了一地。重重的坐下来，东部城市，北平，南京，上海尤为重要，尤其是上海金融中心，港口城市，还有租借的庇佑，这下辛苦两年建立的联络站，一夕之间毁于一旦。名族存亡的时刻，正面战场节节败退，可是他们这个无形的战场却从未有着这么大的情况发生。而且居然发生在上海。杜旅宁也知道事情瞒不住的。整理整理军装，走向戴笠的办公室。

　　戴笠正在悠闲的擦拭着自己的水仙，看到杜旅宁皱着眉头进来，却也不奇怪。伸手让他坐下。杜旅宁倒也没推辞，正襟危坐。来了放下手帕，将白手套脱下，走到杜旅宁对面坐下，将一杯茶推到杜旅宁面前。
　　“上海出事了？”戴笠口气很平淡。杜旅宁即可起身，站立：“卑职的疏忽。”戴笠伸出手示意杜旅宁坐下：“兵家常事，也不用过于在意。”
　　杜旅宁也奉命坐下，只是如坐针毡：“局座。”杜旅宁想开口还是咽了下去。虽说戴笠和自己一样都是挂副局座头衔，但是委员长早就暗示戴笠的绝对指挥权，而剩下的四个副局，分别扶着几个地区的工作。
　　戴笠见杜旅宁没有开口，转移的话题：“四点，委员长召见我。”
　　杜旅宁明白戴笠的意思：“局座，上海的备选方案，现在可以启用吗？”所有的潜伏人员当年都是戴笠一手挑选，到自己手上的只是明着的人员，而依照戴笠的个性，是不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听到杜旅宁的话，戴笠突然笑了起身走回来拍了拍杜旅宁的肩：“还是你了解我。”杜旅宁抬头看着戴笠似乎可以看穿一切的神态，也明白了自己刚才的话白说了，果不其然。
　　“早前的潜伏人员是我一手挑选的精英中的精英，也还是被人整锅端走。剩下来的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难堪大任。”换而言之就是时机不成熟。
　　杜旅宁立即道歉：“卑职疏忽了，没有搞清敌人的虚实，就妄下断言。”
　　戴笠点点头，杜旅宁起身要离开。
　　“旅宁兄，上海是你的责任区域，我希望你可以把他抢回来，必要时我可以提供帮助。但是我不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如果有必要，杨慕次可以转院。如果你现在还依然信任杨慕初的话。”戴笠的声音身后传来。
　　杜旅宁停下脚步，回身给戴笠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局座。”走出办公室，带着陈宇楠走出统计局，驱车去重庆第一医院。阿次如果你用生命保住的大哥也许已经命悬一线，你还甘心一次次的在死亡边缘徘徊吗？

　　1939年4月25日 上海
　　千户由美终于换上标准的日式军装，将平时披散的长发挽起，带上军帽。不复方可维的甜美清新，一副干练，精明的摸样。而此前奉命假扮她的就是他的副官长谷柰子。在特高课议会大厅中仔细的听着属下的报告。
　　“杨公馆昨天无辜被烧，你安排的报社消息我们已经发出。这是我们连夜在所烧的杨家府邸的废墟中找到的一些可能有用的残骸。”科长吉野楠报告道。
　　千户由美看着桌子前方黑兮兮的各种碎片，她自认为是一个能沉住气的人，可是两年的精心部署，任谁看到只是收获着一堆堆的垃圾，也不能平心静气。手里死死的握着一个档案袋。长谷柰子看出的千户由美已经在即将爆发的边缘，继续发问：“夏跃春那边呢？”
　　吉野楠低着头，立即道歉：“对不起阁下，夏跃春的住处同样起火，日和医院已经停业。人不知踪迹。”
　　千户由美闭着眼睛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嘴里念念道：“很好！！很好！！”说着走到吉野楠的身边，极快的速度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吉野楠右边脸侧顿时肿起。急忙鞠躬道歉。这么大的一个网，尽心布置的一个网，最后居然被杨慕初剪了粉碎：“杨慕初人呢？”
　　吉野楠立即答道：“在刑讯室。”
　　“用刑了？”千户由美似乎又将话语提高了一个分贝。
　　“没有，指到昨天晚上人还没醒。所以我们还没审问。”吉野楠有些不敢大声说。千户由美点点头：“柰子，跟我去刑讯室。”

　　杨慕初第二次去来刑讯室，第一次被绑在十字型架上。看着阴暗潮湿的地方，一张椅子摆在中间，正上方是一个垂下的暗灯。眼前的画面却是回到三年前，自己刚回上海的第一天，被那个臭小子莫名其妙的绑回侦缉处。颐指气使的问自己姓名，年龄，是谁要绑架自己；当哥哥的居然让弟弟占了上风，虽然只有那么一次，却也觉得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阿初一开始无法立即阿次为什么总是将一切抛在脑后，只为得那口中虚无的信仰。到后来阿次代替自己命丧黄泉，这个几乎没有机会去疼爱的弟弟，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护住了这个没用的大哥。似乎对阿次口中的信仰改变了看法；直到日本人用飞机大炮撬开的国家的大门，被铁蹄占据的上海，传说尸骨遍野的南京，一幕幕的照片和景象暴漏在自己的面前。阿初似乎在真正了解这所谓的信仰，不是党派，不是争斗，是心怀天下的博爱。再后来的两年间自己亲身体会了那股信念给自己带来惊喜和力量，才真正体会到以前自己口中所谓的疯子，生活确实这般充实。
　　人需要一个念想，阿次在你得知假父母的事情后，你依然可以这么淡定和隐忍，就是因为你心中有个也许生命截止了也会继续燃烧的火种吧。阿初想着嘴角微微上翘，臭小子，不忘在我身上点把火。大哥被你烧的很透，有一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一定好好收拾你。也许这一天不远了。
　　千户由美站在外面，透过玻璃观察了杨慕初快十分钟，他已经醒了，表情没有一点的惧怕，更多的反而是淡然；他在期待什么。跟了杨慕初两年，千户由美自诩很了解他，可是今天的他，千户由美看不懂。门被打开的时候，杨慕初看到眼前的千户由美，虽说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但是看到千户由美本人阿初心中依然有些吃惊。
　　“老板早。”千户由美依然恬静的说着，走到杨慕初身边抬头看着他，一副天下无害的摸样。
　　“你很漂亮，我这是中了传说中的美人计了吗？”杨慕初轻轻挑眉。
　　“不，一个有真正追求的人，不会在乎身边的任何风景的，他的眼里幼稚目标，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和杨慕次一样。”千户由美微笑着对说着。她注意到在自己提到杨慕次的时候眼前的人表情瞬间的变化和瞬间的收缩。千户由美笑了：“你不是自己的看过我的资料了吗？早稻田大学毕业，忘了告诉你我的档案改早了几年，但实际上我和慕次君是同学。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我们三人还可以叙旧呢。”
　　千户由美开始在屋内踱步：“听说慕次君后来做了侦缉处的副官，女朋友被大哥抢了，然后家产被夺，孤苦无依；最后选择与自己的养母，也是我们此前黑龙会的田中樱子阁下同归于尽。以鲜血洗清自己认贼作父的人生耻辱。不失为一个有气节的男人，值得敬佩。”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的观察着杨慕初的表情。阿初听得千户由美的话刀刀像是划在自己的心上，他明白千户由美在故意侮辱阿次，目的就是要激怒自己。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半响之后阿初终于露出微笑。
　　千户由美也抓住了杨慕初瞬间的表情，暗气自己的失算，却也继续开口：“老板，和你说话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其实我还是觉得像以前一样，见到你不说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听完千户由美的话，杨慕初一颗心终于掉下来了，俞晓江和夏跃春他们都没事。
　　“千户小姐，这两年过得不容易。”杨慕初语气轻松的调侃，完全释然的神态。千户由美示意手下将杨慕初放下来：“没什么不容易的，帝国要占领上海需要情报。可是偏偏我压到了最大的那个，只能说运气好。老板，你是不是在想，其他人都没事，所以你死了就天下太平了？杨氏还需要你呢。”
　　杨慕初站定，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人让她有些惧怕，有些仓皇。她再用杨氏所有职员的命在威胁自己，杨慕初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的问道：“刘阿四呢？”千户由美拍了两下手，一会儿四个人抬着包裹着刘阿四尸体的黑色橡胶带，走了进来放在地上。阿初有些踉跄的走过去，拉开拉链；一股心酸涌上心头，自己查看了阿四的伤口，喉头一刀毙命。阿初强压着几乎要哽咽的声音，颤抖的将手上的百达翡丽取下，带在刘阿四的手腕上。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再次将拉链拉上。恢复了往日的恬淡：“我一直在想，甜美是否是你伪装出来的。”
　　千户由美一直仔细观察着杨慕初的动作，抬起头对上杨慕初的眼睛：“你希望全尸火化，是吗？”
　　“是的。”
　　千户由美点点头：“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叛徒是谁？”这是杨慕初一直萦绕在脑中的问题，虽说千户由美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从未在千户由美的面前透露一点。内部一定有叛徒，阿初不能确定是那边的，毕竟他和俞晓江身份特殊，都有可能。
　　“刘鑫，你去拳馆会面的那个特使。”千户由美回答的也很干脆。然后将手中的档案袋打开递到杨慕初面前：“俞晓江名下杨氏股权的转让书，签字。杨氏还有很大的价值。”这是一场信息的交易，杨慕初拿起笔签上字。
　　“我名下的股权更多。”阿初将笔还给千户由美。
　　“你留着它有用。”千户由美将转让书递给长谷柰子。
　　“你们想利用我制造丑闻，打击军统的暗杀气焰。”杨慕初立即抓到了重点。
　　“你不觉得戴笠很嚣张吗？”千户由美饶有趣味的看着杨慕初。
　　“还有什么。”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
　　“你没有必要知道。”千户由美蔑视的看了杨慕初一样。
　　“你认为我会配合你们，忍你们予取予求？”杨慕初同样轻蔑的笑笑
　　“不会！”千户由美从没想过杨慕初会安心配合。
　　“用刑吗？”阿初看了看周围。
　　“对你没用；柰子送杨老板去休息。”千户由美吩咐完毕，不明所谓的冲着杨慕初笑笑，走出刑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