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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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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姆推开卧室门,两只干尸在她面前走了个滑步,掀起呛人的灰尘和老鼠的死尸。如果那是活人,可真是华丽的舞蹈!罗姆后退两步,敲敲门板。
“你干嘛呢!”她提高嗓门。
干尸们摇摇头,从悬浮的舞者变回死亡的仆从。密寇赖许蜷在客厅的椅子上——那张他第一次来就入座的客椅——带洞的袜子踩在坐垫上,露出脚跟起皱的皮肤。他弹管风琴似的放下提线的双手,笑嘻嘻地往向罗姆。
“你干嘛呢,”罗姆走到他面前,揪着他可恶的耳朵。
“我想给你扫扫房间。”
“你把尸体放到屋里,还弄了一地灰尘,这怎么成了打扫呢?”
“你看看天花板,是不是干净了?”
罗姆抬头望去,角落纠缠的蛛网、破碎的鼠道都没了踪影。她便松开了手。傀儡秘法是记载最久、但使用频率最低的秘法,没有之一。雅楠人习惯当面锣对面鼓地大干,或者根本不露身形。而傀儡秘法需求施术者和召唤物处于一定范围内,消耗精力、分神又危险,故而罕有人用。
“你啊,”罗姆捏住密寇赖许的膝盖,“扫扫干净吧,我过会再回来。”
待她合上门板,骷髅们又运作起来。
雨季来临。
罗姆从潮湿的回笼觉里醒来,床头摆着一杯牛奶,稍微带点焦的油脂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飘散。罗姆坐起来,把外套披到肩上,向厨房走去。
“做早餐呢?”她在厨房门口倚住。
“鸡蛋要煎的还是生的?”驯服的野兽低声问。
“我想要你,”罗姆从后抱住密寇赖许。
“先吃饭再要我,”野兽笑嘻嘻地回答,“还有点油,鸡蛋煎了,好吧?”
“嗯。”
罗姆抱着她的野兽,嗅闻他的脖颈,复杂的药水气息浸透他们的皮肤。
“你吃过了吗?”
“今天早上两点又拿了镇静剂,刚才也是,晚点吃,”他的声音恢复了失神和沮丧,“省得吐出来。”
“谢谢你为我做早餐,”罗姆摸了摸野兽的胸膛。
“啊,起来吃药,顺便活动活动,”密寇赖许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碟子,“这里吃还是卧室?”
“好像是我会问的问题。”
“是啊,你的良善和体贴……偶尔会不恰当地传染……”
“卧室吧,我来拿。”
罗姆接过碟子,牵密寇赖许回卧室。雨还在下,冲刷着亚哈革古旧泥泞的街道。野兽爬上床,在温暖的被褥间蜷成一团,看着她把早餐吃完。罗姆清洗餐具,回到床上,蜷缩的野兽爬进她怀里,阖上充满倦意的眼睛。她抚摸他的脸颊,抚摸可比药剂灵验,野兽在她怀里呜咽起来。
梦境实验中止,猎人将大炮和炸药带进苏美鲁的墓穴,收获的只是一个封死的墓穴。任何人都未获得最后的荣耀,秘密由血而生,也只能由血解开。雨水降临,拜尔金沃斯暂时放弃了追寻。
梦境实验短暂地损坏了密寇赖许的精神,每个夜晚他都从亵渎的噩梦中醒来,梦中他看到身着白衣、腹部流血的女子对月而泣。密寇赖许自觉清醒的时日无多,毕竟他自己是最了解雅楠人均寿命的学者,没有之一。罗姆见不得他受苦,决定给他个安息之所。
搬家那天,她叫了教会的马车,除去被褥和书籍,密寇赖许并没什么私人物品。东西早就打包好了,教会职员布拉多帮他们把仅有的几样物品搬上马车,罗姆亲自抱起虚弱的野兽,把他塞进车厢。当马车走上平稳的石板路,布拉多问,要不要他来为他们证婚,他当时还不是神父,殷切想体会见证生命结合的喜悦。罗姆当场答应了。
想到这里,罗姆的唇边浮起微笑,她继续抚摸怀里的野兽,收获的声音由痛苦的缓释渐渐转为轻快的撒娇。她拿过枕头下的小书,坊间流传的爱情故事,印刷质量低劣却广受欢迎。故事讲述的是第一猎人格曼的坎坷情史,读起来虽然惨事连连,倒让人忍俊不禁。
“‘看个黄书怎么了,男人嘛,亲爱的小姐’,‘按我的样子画不恰当的图纸,我不开心’。”
罗姆轻声念道,把手指探进野兽的唇间,敲他尖锐的牙齿。密寇赖许松开牙关,让她向内摸去。罗姆在那柔软而温暖的舌头上绕了几圈,满足地抽回手指,翻过一页。
“‘亲爱的小姐,一个图纸怎么了嘛’。”
野兽在她怀里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哪,”罗姆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了无生趣的词句在你读起来,充满跌宕起伏的转折……请再多读一些吧。”
“‘虽然你描绘了精巧的线条,可从图纸的比例来看,我的身躯可没有这么高大’,”罗姆压低声音,伪装出中老年男子的枯燥,“‘原谅我昏花的眼睛吧,该隐城的小姐,高贵而苍白的末裔,雅楠因你的到来与有荣焉’……”
罗姆一手拿书,一手抚摸野兽光滑的下巴,他们住到一起之后,他格外留心清洗自己。野兽响应她的抚爱,哼哼唧唧地陷入短暂的假寐。雨声渐渐稀疏,罗姆停止阅读,由窗户向外望去,几顶绣有治愈教会图案的白色雨伞出现在街道的尽头。她不记得劳伦斯离开学校多久了,而现在他的教会痕迹遍布雅楠。
是啊,一所能治愈所有疾病的教会,其势力可想而知。很久之前,罗姆还不是拜尔金沃斯的学生时,家里急着让她出嫁,急到每个夜晚都会举行舞会,召来合适的青年,让她挑选意中人。罗姆曾在舞会上见过劳伦斯,他当时的面庞她已记不清了,大约和令她毫无兴趣的男子没什么区别,两人擦身而过,手都没牵,更别提跳一回。舞会从雅楠办到该隐赫斯特的雪中城堡,罗姆见识了学者、工匠、商人,最终选择带上自己的私藏,前往拜尔金沃斯。对她的家庭而言,那是个近乎修道院的选择。
一顶白色的教会雨伞向街道中间飘来。罗姆关上窗户,继续抚爱她的野兽,摸他恼人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他的呼吸混合着雨季的潮湿凝结在她手心。
刚搬到亚哈革的时候,罗姆和密寇赖许在市场买菜时又碰见了劳伦斯。那时第一主教和他的教会猎人刚结束了一场法事,从遥远的祭坛归来。亚哈革的居民列队分开,以赞美的言辞感激治愈教会的功绩。罗姆当时没认出劳伦斯,倒也感到了他自高头骏马上投来的鄙夷眼神,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陌生人啊。
密寇赖许对劳伦斯比对星界的使者还感到陌生,仿佛那是街道的布景,幻觉中的白噪音。比起主教的轻蔑,他更在意菜贩能便宜多少回响。
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罗姆的思绪,密寇赖许从她怀里爬起来。
“我去应门,”罗姆抱住她的野兽,“你休息吧。”
“我去,是我约好的人,”密寇赖许揉揉眼睛。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教会的掮客,我是说,”野兽起身披上外套,“那些书的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