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他们的》李清越

2、第二章

　　唐欢是她的大学好友，也是她跟陈简的媒人。
　　两人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多大交集，直到前些年聚会才知道她早已出嫁。
　　嫁给江城的一个望族，分了三套房子，还生了一个儿子。
　　名利双收，在家做阔太太，比她们这种普通上班族好太多。
　　嫁了人的唐欢生活幸福，也热衷牵媒拉线，听说她还是单身，便极力推荐了自己的表哥，陈简。
　　两人亲上加亲，这些年走动便热络了些。

　　走动多了才发现，原来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多好。
　　新婚燕尔，丈夫待她极好，时间一长，花花公子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包养小三，夜不归宿，这些成了家常便饭。
　　关熹曾劝她离开他，可她总是懦弱。
　　离开他，孩子怎么办呢？
　　说来也是。

　　这是第几次来医院，她已经记不清了。
　　记忆仿佛定格在了一个冬天，一进大厅就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她追着那个模糊的影子一路狂奔，脚底的地板飞速倒退，周围的一切被稀释，幻作白纸一样的苍白。
　　在这样的苍白中，她听到有人在哭泣，有人窃窃私语，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不同面孔，可那时却生了根似的一样嘴脸。
　　关熹呼出一口气，真冷。
　　虽是深夜，可整个四楼的住院部还是挤满了人，走道的座椅也被挂上了吊瓶。几个值班护士行色匆匆，完全没有理会她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关熹。”
　　走道上遥遥地探出一个廋弱的人影，正在朝她挥手。
　　关熹跟了进去。

　　403病房。
　　唐欢领着她在最里面的床位停下。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此刻却挤了三个床位，好在医院新开不久，环境还算干净。
　　“闹腾了一会，刚睡着了。”唐欢小声道。
　　关熹顺势看过去。病床上躺了小小的一团，蒙着被子正在挂吊针。
　　唐欢无奈，过去扯枕头边的被子，被子里弱弱地嘟囔了一声，并不情愿离开这温暖的地方。
　　“又蒙被子睡觉。”
　　唐欢无可奈何叹气。
　　“随他去吧。”
　　旁边传来窸窣的翻身声，关熹侧目，这才发现另两张床也是住了人，有一个已经醒了，是个头发杂乱的中年妇女，半个头露在被子外面，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们一眼。
　　“吵到您了，不好意思。”
　　唐欢对着女人的方向尴尬地对着笑了下。
　　女人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然而又什么都没说，翻了个身，半分钟后恹恹地又睡了过去。
　　唐欢不好意思地低头，一会不知从哪弄出一个折叠的椅子。
　　“没地方坐，先委屈你了。”这次声音是出奇的小了。
　　关熹顺手接过椅子。

　　然而两人都没有坐下。
　　走廊的尽头，关熹随着唐欢去打热水。
　　半夜来开水房的人并不多，与病房不同，这里倒是蒸汽缭绕。
　　“暖和吧。”
　　唐欢眉眼弯弯，苍白的脸在热气下终于有了点血色。“你待在门口，别把你鞋子弄湿了。”
　　关熹踟蹰，眼看她挽起一截衣袖走进了烟雾里。
　　过了会唐欢出来，手上多了件枣红色的开水瓶，漆身已经掉了大半，露出内里塑胶的颜色。见她在看，唐欢不自觉地换了只手提瓶子，”跟隔壁床上借的，说是干净的。“
　　关熹“嗯”了声。
　　唐欢又笑：“底下有卖的，我嫌下去怪麻烦的，明天再去好了。”
　　关熹没说话。
　　唐欢忙解释道：“我不是怕花钱的人。哈哈，你看我干嘛……”
　　“没事，我帮你提吧。”
　　“不用了，我力气大。快走吧。”
　　关熹皱眉。
　　“唐欢！”
　　唐欢转头，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下了一跳：“怎么了？”
　　关熹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又睁开。她要说什么呢，她哽住。
　　“跟刘宇离婚吧。”
　　“啊？”
　　唐欢明显吃惊不小。
　　“不是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吗”关熹看着她，神色复杂：“为什么没想过离开他？”
　　唐欢眼神一亮，又迅速暗下去：“离开他……离开他乔乔怎么办呢？”。
　　又是这句话！
　　关熹恨铁不成钢。
　　“他现在肯回来过夜了吗？他给你们生活费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唐欢摇头：“你不明白的。”
　　关熹沉默。
　　唐欢转头，提着开水瓶往前走：“回去吧，出来有阵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

　　医院两侧是病房，中间是走廊，两人就走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上。
　　快到门口，护士正好推着一个小推车出来。
　　推车表面放着一只空了的点滴瓶，瓶子边挨着一根橡皮，还有几只用过的棉签。看来是刚给谁换过药。
　　护士面无表情看了她们一眼，将推车调了个角度推走了。
　　两人进了门。

　　床上的小孩子蜷成一团，半个脑袋露出了被子。
　　关熹这才看清那孩子的长相，西瓜头，头发柔软地盖了半个额头，额头下一张脸红扑扑的，脸上压出不明显的褶印。
　　四岁左右的样子。
　　唐欢刚毕业就结婚，算上日期，有这么大一个孩子不奇怪。她只是在心里惊奇，原来岁月竟过得这样快。
　　“等他上小学了我就去找工作，他现在还离不开人。”唐欢坐在床边帮小孩拢被子，脸上浮现一点慈爱和沉醉。
　　关熹没有说话。
　　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跟唐欢交好也是出乎意料。年少时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对友谊全然不在乎，到了大学换了领域，大家各展身手，成绩反而没那么重要了。这时她才注意到了宿舍的这名室友。
　　两人一拍即合，同样独来独往行事低调，成为好朋友后两人却突然变得形影不离，同出同进，一起自习，还隔三差五约去骑自行车。持续到毕业，唐欢匆匆结婚，再没联系。

　　再次联系，唐欢便介绍了陈简。
　　说是姑妈家的孩子，一直在临海的S市工作，985硕士，被姑妈赶到离家更近的江城，紧锣密鼓张罗着相亲。恰好关熹家在江城，抽了周末约去吃饭，此事告定。

　　“陈简哥对你还好吗？”
　　回忆拉回现实，唐欢在问她。
　　关熹思索，“还可以吧。”
　　“嗯。那就好。”

　　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的确是很恩爱的一对。
　　相识半年，迅速闪婚。两人学历相当，外貌出众，又同样从事着高薪工作，结婚时便有房有车了。生活美满，还有什么可说的。
　　关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不错，只是……
　　缺了什么。
　　“欢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顾佳佳吗？”
　　唐欢迅速抬头，眼神亮了：“你问她做什么？”
　　“也没什么……陈简把她带过来，住了一个月，我觉得吧，这其中有点古怪。就是说不上来。你不是陈简表妹吗？你知道他们吗？”
　　唐欢眸子亮一下，又暗下去，嚅嗫道：“我说不清楚，你还是去问陈简哥吧。”
　　“为什么？”
　　唐欢便不再说话了。

　　难道，真有什么猫腻？

　　在医院泡了一晚上，上班也提不起精神。
　　办公室来的人很少，周三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每个人都恹恹欲睡。关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照例坐在电脑前刷了下当天新闻。
　　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陈简发来的消息。
　　“上班了吧，昨晚的事怎样了？”
　　通过微信发来的，头像是一只大写的加菲猫。
　　照常的问候，没有看出任何不正常。
　　“上班了。今天还要留院观察一天，没多大问题她们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辛苦你了。今天特别困吧，中午的时候多睡会。”顺带一个可爱的小人表情。
　　关熹想着那边陈简按键的动作，不由狐疑，陈简今天心情——很好？
　　 
　　赶了一天设计稿，到下班的时候已经头昏眼涨了，好在第七版终于在挑剔中通过。
　　组里的人都很躁动，邻座的同事一边吐槽一边难掩兴奋，“操！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指手画脚的，这么牛怎么不自己来做设计，找我们干嘛？”
　　周围一片哄笑，纷纷附和。
　　“不过这倒是个大单，这半个月不用愁业绩了。”
　　总监也很高兴，招呼大家去吃饭，关熹摆手，“我就不去了，家里来了客人，得回去做饭。”
　　人走楼空后，关熹掏出手机，果然上面多了几条消息。
　　“下班没？”
　　“在哪里？我过来接你吧，坐公交挺累的。”
　　还有个未接电话，显示都是同一个人：陈简。
　　关熹握着手机，他今天怎么回事？还主动来接她了？

　　陈简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江城的老城区改道，修路堵得一团糟。
　　关熹在公司楼下站的腿都快化了。天气炎热，六点半的天空，依旧亮如白昼。一扑进车里，吸了口凉气，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
　　“带你去吃饭。”陈简今天穿了件玫色的衬衣，一天不见居然让人眼前一亮。
　　“去哪里？”关熹狐疑，系好安全带。
　　“四锦鱼庄。”
　　车开得停停走走，下了二环马路开阔，逐渐平稳了下来。天气转凉，关熹摇开车窗驱逐车里的空调味道，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不吃鱼的吗？”
　　陈简不置可否，“偶尔尝下可以。”
　　关熹没有理他。
　　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吹得很舒服，她躺在后座闭上眼睛，渐渐有了困意。

　　一觉醒来车已经停了。在江边一处开阔的地方，应该是来过的地方。
　　迷糊中陈简站在不远处正在跟人通话，关熹回过神，掏出手机，已经八点了。
　　开了一个小时的车，难怪睡得昏沉。
　　解开安全带下车，陈简已经打完电话走过来。
　　“快走吧，佳佳在里面等好久了。”
　　关熹顿住，顾佳佳来了？！再看陈简，他已经一马当先拉开了距离。
　　关熹跟在他身后，人逐渐多了起来。
　　这是一个飞檐翘壁的复古楼，半层楼浸在江水里，只用最上面一层营业。门前缀了几只红灯笼，进门有两个穿旗袍的服务员领路，一路曲折，到了最里间的包间。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不知在热烈讨论什么问题，关熹正在迟疑，陈简已经毫不犹豫迈了进去。
　　“小叔叔好！”
　　整齐划一的问好声，关熹吓了一跳。抬眼一望，屋里围了一大桌男男女，都是年轻的学生打扮。
　　见到她跟进来，那些人反倒有些出乎意料表情。
　　陈简神色尴尬，环顾一周，终于在人群中锁定了座位，大大方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
　　顾佳佳旁边。
　　关熹顿了一下，不是说两个人的晚餐吗？还是她自以为的两个人。就近坐在了门边的空椅上。
　　整个过程陈简都没有理会她质询的目光。
　　他在看顾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