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雁回时，月满楼》飞行邮差

6、第五章

　　紫藤花开满枝丫，花蕾串串垂落下，仿似想听清花架下男女的缠绵细语。
　　花架后，一名14、5岁外貌的女童，穿着粉紫色的衣裙，偷偷观望。眼神怯生生的，绞着裙摆。
　　男子伏在女子耳侧，轻声道着情话，女子脸上红霞轻抹，笑意映在脸上，胜过满树藤花。
　　女童看着女子的笑脸，一时失神，穿者玲珑绣鞋的小脚迈出藤花的缝隙。
　　“妖孽！总算现身了！”一名身穿修仙道袍的男子提着剑，不知从何处一跃而出，“我今天替天行道！定要将你投入锁妖塔中！”
　　刚才还在耳鬓厮磨的男女吓得赶紧逃之夭夭，留下目瞪口呆的女童与男子对望。
　　男子不再多说，剑光一闪，直取女童喉头。女童吓得闭上眼，双手护着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阵贯穿身体的刺痛迟迟未到。
　　女童胆战心惊地睁开眼，一袭妖艳红裳的女子，挡在了自己和男子之间。
　　“何人？”男子稳住被隔开的剑，剑锋转向不速之客。
　　女子眉眼妩媚，手指挑起垂在胸前的发丝，一股气浪缓缓缠绕身姿，看在女童眼中缥缈若仙。
　　男子被女子身上的气浪一震：“妖气……”
　　“小女子火蛾，拜过蜀山派弟子。”火蛾嘴上礼数得体，却无一丝敬意，“蜀山派威震江湖，没想到竟欺负小女孩，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这女童乃花妖！潜伏此紫藤架下，多次害人，闹得人心惶惶！我只是为民除害！就算被你等妖孽说成恃强凌弱，我也不能负了蜀山斩妖除魔的名声！”
　　“哦？”火蛾转身问愣在原地的女童，“你怎么害人了？”
　　女童急得眼冒泪花：“我没害人！我成妖以来就一直在这紫藤架下，有情人伴侣来此，我便躲起来。只是有时不小心现身，把别人吓跑了……”
　　火蛾拍拍女童的头：“你可有名字？”
　　“我有记忆来就一个人，没有名字。”
　　“那你要不要跟着我？我也一个人，无聊透了！”
　　女童瞪大了水灵的双眼，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全收入眼底。
　　男子的剑突然刺入两人之中，火蛾迅速推开女童，自己脚尖点地，轻轻跃开。
　　“少在那唧唧歪歪！等我将你们投入锁妖塔，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聊！”
　　火蛾又是轻笑。男子的功力根本比不上有着百年修为的自己。她知男子心知肚明，笑他死要面子。
　　“你若道我为害八方，我也认了。毕竟活了百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记不得。倒是这小姑娘，看也刚成妖数十年，又是个花妖。不过是一时好奇，吓了人，犯得着进锁妖塔吗？”
　　“此花架下均是情爱男女，这妖总有一天经不得诱惑。情网缠身，便是为恶之源。”男子单手舞出剑花，向毫无防备的女童递去。
　　剑路再次被火蛾挡开。男子恶狠狠地瞪着火蛾，却被火蛾脸上的表情惊得倒退一步。
　　没了轻松自在的媚笑，脸上符纹清晰，双目寒光流转。
　　“对！情乃恶之源！可坠入此间的男女均是作茧自缚，又曾害了谁？不过是你这等人，艳羡人家亲亲我我，硬要满口仁义道德，棒打鸳鸯！”
　　“满口胡言！”
　　男子使出浑身招数，瞬间便和火蛾斗在一起。
　　火蛾手上妖火翻飞，身子在男子剑尖上下轻盈舞动。
　　女童怔怔地看着火蛾，视线一刻也离不开那身姿。
　　火蛾舞起袖子，一束火焰直攻男子心口，男子防备不得，被弹开老远。
　　“世间男女均为蛾，明知情为火，却贪恋那光，最后玉石俱焚，灰飞烟灭。何等痴狂？痴情痴情，不痴哪来情？”
　　火蛾似对着男子说，可男子早已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火蛾理理衣服，对着女童伸出手：“怎样？要不要跟我？”
　　女童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像怕它溜走般赶忙抓住。
　　火蛾拉着女童的手，抬头看着满树的紫藤花：“古有女子，名唤梓夜。在藤架下吹箫，引来一男子，两人坠入爱河。世间多少情爱故事，难得这个如此平淡无奇得惊人。你……就叫‘梓夜’吧。”

　　刀山火海，无日月交替。紫英躺在床上碾转难免，终于坐起来，走到门廊，一声长叹不禁出口。
　　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梓夜说的事。
　　“世间男女均为蛾，明知情为火，却贪恋那光，宁肯玉石俱焚，灰飞烟灭。何等痴狂？痴情痴情，不痴哪来情？”
　　火蛾这句话，绝非局外人对情的评价。而火蛾会出现在紫藤架下，也绝非偶然。
　　梓夜是花妖，再加上紫藤花架，任谁也推测得出那“我最爱、于我最配”的花，到底为何。
　　可要在这刀山火海找到一朵此花，却只有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天河知了定是……
　　“紫英？”
　　刚想到天河，天河便悄然而至，虽是轻唤，却将紫英吓得不轻。
　　“你……不睡吗？”
　　天河摇头：“紫英，你有心事吗？”
　　“啊……”紫英本想含糊其辞，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挑明，“我若说我找到花了，你作何想？”
　　“找到了？”天河惊讶得大叫，“紫英！你太厉害了！是什么花？在哪里找到的？”
　　“花是紫藤花，而所持之人，是梓夜。”
　　“梓夜？那我们去向梓夜要吧！”天河欢喜得拉起紫英的手，转身要去找梓夜。
　　紫英看着那只主动握上的手，手指移入指缝间，十指交握，轻轻一带，将天河拉入怀中，从身后紧紧搂住。
　　“天河，梓夜就是那花。”
　　天河猛然落入紫英怀中，耳边是对方带着轻微暖意的低吟，恍惚间，只能问句：“什么？”
　　“梓夜是花妖，且修为尚浅。这种花妖，你想让她现出原形，只要对其说出花名便可。”
　　“现出原形后，会怎样？”
　　紫英搂紧天河，深吸一口气，贴紧对方背脊：“现了原形的花妖，妖力尽散，化为飞花……”
　　天河本来脑中被那耳边的温暖气流弄得昏昏呼呼，听到此，却清醒过来：“你的意思是，会死？”
　　“对……”
　　“你为了花，要让梓夜现出原形？”
　　“……我是为了你……”
　　天河用尽全力推开紫英，像当年护着槐米一族那般，就差没握剑在手。
　　“紫英！若要用梓夜的命换我的眼睛，我也不会开心！”
　　“你……不开心？”
　　“眼睛看不见又怎样？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紫英！妖的命也是命，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紫英看着自己的双臂，刚才一瞬间的温暖已去，现在是抽搐的冰冷。
　　“你不开心？能治好眼睛你也不开心？那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开心？”
　　天河的怒火渐渐熄灭，袭上心头的是疑惑、惊讶和愧疚。他看不见，可他听得到，听得到那咸涩的水滴划过脸颊的声音，像细针，划出浅浅的痕。
　　紫英，你在哭吗？

　　深坐颦娥眉，心思翻碧波。冷翠烛，劳光彩，难觅君思深处。
　　“云公子，不开心吗？”
　　梓夜帮天河换了洗漱的水，见天河满面愁云，担心地问。
　　天河听了那声“不开心”，不禁一阵抽痛。
　　“梓夜，紫英呢？”
　　“慕容公子出去了……”梓夜缕缕两鬓的垂髫，压低声音，“云公子，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在这刀山火海生活了多年，未曾看见一朵花。这地方险恶异常，您还是劝慕容公子别再寻了。”
　　天河握紧拳，头摇得沉重。
　　梓夜将天河的手轻轻掰开，用手绢揉着那捏出的痕：“云公子，奴婢没见过您这样的人。不排斥妖，又对妖好。奴婢……很喜欢云公子。”
　　天河勉强笑笑：“我也很喜欢梓夜。梓夜聪明懂事，我很想要你这样的妹妹呢。对了！我有一个大哥，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他也一定喜欢你！”
　　梓夜“咯咯”笑起来，坐在天河身边，撒娇地叫一声：“云哥哥～～”。
　　天河真的高兴起来，摸着梓夜的头，连声应道：“好好！我这下有哥哥又有妹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梓夜眼中流出怜惜：“云哥哥，你还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你还少一个人。”
　　天河收回手，又是一阵呆愣。
　　“云哥哥，我们花妖是因为有着强烈的夙愿才能成妖，可成妖之后，就会把花时的记忆忘掉，连同那断剪不断的夙愿。”梓夜晃着天河的胳膊，“梓夜想记起那夙愿，云哥哥，你能不能帮我？”
　　“怎么帮？”
　　“我听说，花妖一旦现出原形，便可瞬间忆起失掉的记忆……”
　　天河腾地站起来，差点带倒梓夜：“不行！你不能现出原形！你知不知道，一旦你……”
　　“云哥哥！”
　　梓夜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天河不禁想起菱纱的任性。
　　“那夙愿对梓夜很重要！梓夜也不想死，可梓夜不能抱着这份空白，活个百年千年。”
　　“可是你要走了，火蛾……”
　　“梓夜，是为了火蛾大人。”
　　菱纱宁肯缩短阳寿，也要拿到后羿射日弓，说是为了我。紫英宁肯赔上性命，也要医好我的眼睛，也说是为了我。而你……为什么你们都不能为了自己呢？
　　相恋弦断情不断，落花纷纷惊心澜。平生情，欲还意，直缘感君宁还命。
　　“云哥哥，世人皆是蛾，扑火乃自愿。”

　　“听说……你寻得花了？”
　　火蛾斜靠在躺椅上，眉角笑意盈然，看着两手空空的紫英。
　　紫英忽被梓夜唤回来，听着火蛾的话，再看看身旁的天河，莫名其妙。
　　火蛾伸了个懒腰：“喂！不要拿我寻开心，我可是很忙的哦。”
　　紫英正欲开口解释，突然手被天河拉住。
　　紫英感到天河掌心一阵冰凉，均是冷汗。
　　“天河？”
　　天河缓缓摇头，手握得更紧。
　　梓夜立在火蛾身侧，唤了一声：“云哥哥。”
　　那声既甜又脆，带撒娇，又带着劝说。
　　而天河的头摇得更快，手紧得颤抖。
　　紫英明白了。
　　“天河，你不愿就算了。治你眼睛的方法，我再找便是。”
　　“云哥哥……”
　　梓夜这声带着哽咽，火蛾登时猜到了七八分。
　　“云天河！你敢！”
　　火蛾妖火在掌，运气欲发。紫英赶忙侧身挡住天河，同时剑气凝聚。
　　天河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压迫下，声音颤抖地问：“你真的……想好了？”
　　梓夜满脸清泪，却笑得嫣然：“谢谢，云哥哥。还有，对不起……”
　　“不——”
　　火蛾一挥掌，火焰连发射向天河。因为急于一气呵成，术力大减，紫英剑气一弹，全数格开。
　　“火蛾，你记好了……梓夜是为了你！”
　　天河念出了一个花名，火蛾却没听见。因为瞬间飞散成花的梓夜包裹了视线，隔绝了所有声音，带众人进入幻境。

　　紫藤架下，繁花似锦，翩翩紫瓣飘落，乱迷人眼。
　　一名貌不惊人却气宇轩昂的男子立于花下，在青石凳旁来回踱步。那样貌，时时抬头，频频远眺，焦急难耐，真是痴情一片。
　　忽一老人奔来，语气焦急：“少爷！老爷说老夫人的病是女妖所害，已经请了蜀山派的人来降妖了！”
　　男子低声吼道：“我不是说了吗？跟火蛾没关系！爹他怎么……”
　　“少爷，跟老奴说也没用，您还是快点回去吧。那人已在家中做法，不多时便会来此。若您不想火蛾姑娘有难，就快去阻止。”
　　男子捏着手中的一束淡紫花束，急促踱步，终于狠下心，将花束放于青石凳上，疾步离去。
　　家奴看着男子走远，拿起那束紫花，想扔入附近的河中，却又不忍。转回花架下，在青石凳下挖了个坑，严严实实地埋了。
　　“火蛾姑娘，莫要怪少爷，怪就怪老奴吧。”
　　老泪纵横，落在尘封的土上。

　　飞花散去，那娇小的身影早已不见。
　　火蛾看着那紫花四散飞去，被远处的熔岩消融，口中不禁歌声流泻。
　　“……勿忘我兮勿忘我，此恨绵绵无绝期。”
　　梓夜，我为何未想到你是勿忘我？你守在紫藤花架下，就是为了向我转达那句“勿忘我”？
　　火蛾定定睁着的两眼，滚出鲜红的血泪：“勿忘我！勿忘我！我怎么会怨他不守誓言？即使我恨我怨，也终是扑火的蛾子，心甘情愿！”
　　整个大地晃动起来，环绕四周的熔岩奔流，凄厉的惨叫升腾震天，就如发狂的火蛾，被压抑千年的情意弄乱了心。
　　楼阁也开始鸣叫，沙尘碎石簌簌落下，紫英护住天河，耳边是火蛾绝望的惨叫。
　　天河双手捂着脸，指尖溢出泪珠，浑身颤抖地缩在紫英怀里。
　　紫英慌了神。想为天河拭泪，天河却紧贴在他胸前，想拉着天河逃出去，却挪不动步子。
　　尘土迷了眼，横梁和大块的石头开始堪塌，灰蒙蒙的视线晃过红色的身影，樱花色的剑光画出个圆，瞬间削掉落石。
　　剑光中，那身影叫道：“天河！振作点！紫英要死了，我看你怎么哭？”
　　天河抓住紫英的胸襟，抬起了脸，拼命捕捉那声音。
　　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