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蟒怪》席云诀

18、第 18 章

　　68.

　　玛姬是在迪伦进入泰坦塔后的第三年来到阿塔拉斯的，这三年里她给迪伦写了无数封信，却犹如石沉大海，别说回信了，连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有人说是泰坦塔太高了，比另外六座塔都要高得多，无论是猫头鹰还是老鹰都飞不上去，信件根本不能送达。还有人说迪伦·路德维克是为第一代公爵选中的幸运儿，现在的地位至高无上，根本不记得她这个还留在俗世里的姐姐。

　　没有任何人支持她，但玛姬还是不远千里孤身踏上了路途。

　　路德维克家只剩她和迪伦两个人了，如果连她也遗忘了弟弟，那迪伦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联系就真的断了。

　　她来到阿塔拉斯的第二天就前往了泰坦塔，明明是在最繁盛的城市，这座塔周围却冷清极了，什么人也看不到。她在门口对着那扇铁门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恳求面见迪伦公爵，和料想中的冷遇不同，伴随着一道沉重悠长的声音，铁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了，她一走进去，门又在背后降下了，黑暗一点点吞没了外面的光明。那个声音多年后还时时在她脑海里回响，她是走进去后才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那扇门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天堑，将里面与外面，地狱与人间。而里面这个世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在泰坦塔的最高层见到了迪伦。

　　“您听过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吗？”

　　“他从神明处为人类盗取了火种，为此宙斯惩罚了他，命令山神用锁链将他绑缚在高加索山脉的一块岩石上，又叫一只饥饿的秃鹫每日来啄食他的肝脏，到了第二天，他的肝脏又会重新长出来，就这样日复一日，持续了三万年。”

　　“我小时候看这个故事，一面畏惧于神的残酷，同时为普罗米修斯感到轮回无尽的痛苦，这样的酷刑，不如在这一刻立即死去，归于冥河，得到永恒的安宁。”

　　“在泰坦塔里看到迪伦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玛姬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迪伦。

　　阴暗的空间里，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路德维克，你的亲姐姐来了，你不看看她吗？”

　　过了许久，她听到房间深处有某种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响动，她睁大眼睛，好一会儿勉强从黑暗中辨别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个身影动了动，发出过于粗重的喘息，好像只是这样的动作便叫他痛苦不已。

　　他从凌乱污秽的头发下抬起头来看她——他有一双兽类般猩红色的眸子。

　　那不像是人，更像一头负伤的困兽。

　　——那不应该是她的弟弟。

　　六位法师三年来在迪伦身上进行了数不清的残酷试验，都是禁/书上记载的以最邪恶的黑魔法运行的人祭，好几次他们的实验品在过程中险险死去，即使他已经具有超越常人、甚至让他们几个偶尔都会觉得难以理解的强烈求生欲——没关系，他们是最强大的魔法师，掌握着最完美的治愈术，甚至不会在他身体上留下一点痕迹。

　　毕竟这具躯体要献祭给撒旦大人，自然得是完美无缺的。

　　然而接连品尝到失败苦涩的滋味，让他们险些放弃这个人由他自生自灭。直到又一次试验后，他们发现迪伦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红色。

　　——那是恶魔与这个人产生了感应的证明！

　　这个人的确是最合适的祭品，他们感到希望近在眼前，只差最后一步。

　　偏偏这最后一步仿佛被无限拉长，恶魔迟迟没有降临，时日无多，六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这个时候恰巧玛姬到来了。

　　于是有人提议放她进来。

　　“恶魔不是最喜欢处子的鲜血吗？”

　　*****

　　那天玛姬又去看那个人了。

　　她还没来得及走近，忽然看到那人动了一下。

　　于是她停驻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头看她，那张面容苍白枯槁，不见一丝生机，一双血红的眼睛里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

　　他翕动了一下双唇。

　　玛姬费力去辨认，好半天才读出他在说什么，不过一个字——“走。”

　　他不停地重复，一直在说这个字。

　　她当然走不出去。

　　在她回到最底层试图去推动那扇铁门的时候，法师一把将她抓了回来，他们把她扔在了迪伦身边，粗暴地划破了她的手腕，用鲜血围着迪伦画了一个法阵。

　　那个晚上，他们梦寐以求的魔鬼终于降临了。

　　“他不是魔鬼，那些人才是。”玛姬确切地说，低下头细细摩挲手腕上并不存在的伤口，“他杀了他们，可他没有杀我，还救了我……”

　　“他只是在黑暗里太久了，太痛苦了……”

　　“为什么……没人能救救他？”少女捂住脸，涟涟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

　　于是伊莱恩说：“我知道圣子为什么没有杀迪伦。”

　　埃德迦若有所思地凝注他。

　　“迪伦说自己今年一百二十四岁，那么他被诅咒的时候应该是二十岁，可是二十岁那年他才进入泰坦塔，这中间的三年为什么凭空消失了？”伊莱恩说着看向了埃德迦怀里的红盒。

　　“圣子试图在他身上搜寻魔鬼的踪迹，发现魔鬼藏身在他的记忆中，于是将那段回忆抽取出来，锁在了这个盒子里。”

　　“现在迪伦理应将一切都想起来了，魔鬼也再次与他合二为一。”

　　“公主，”埃德迦深深望着他，“到这个时候，你的心意还没有改变吗？”

　　“你未免太固执了。”伊莱恩无奈地摇起了头，“为什么一定是我？”

　　“那是因为圣子在诅咒里设置的另一个陷阱，哪怕诅咒解除了，你们之间的契约仍存续，除非你愿意亲自终止。

　　否则哪怕迪伦可以杀害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生命，唯独除了你。”

　　“如果他杀了我呢？”伊莱恩问。

　　“那……”埃德迦迟疑了一下，“他也会死。”

　　面面俱到啊。伊莱恩佩服起这位圣子了：他还真是个心机深重的外国人。

　　埃德迦继续说：“迪伦的防备心极重，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何况我是独角兽，生来注定不能杀人。”

　　他原来还想亲自动手的？伊莱恩觉得自己之前不够了解对方了。

　　他明白了，“所以从一开始，这个诅咒的另一个对象，就担负着爱人和刺客的双重身份。”

　　“我收回说圣子不懂爱情的那番话，而今想来太愚蠢了……”伊莱恩兀自喃喃道，“他真是异常了解人心。”

　　埃德迦看对方这副根本没把重点放对的模样，不免感到泄气，“好吧，突然之间叫您做这么残酷的事，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那……”他忽然一把抓过对方的手，“你和我一起走吧！”

　　“你做什么？”伊莱恩觉得这个人今天真是莫名其妙。

　　“迪伦不能杀你，或许还爱上了你，这很好，原本是符合圣子的计划的。哪怕不能感化他，也可以寄希望于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牵制他？”埃德迦看他的眼神极复杂，“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人偏偏是你。”

　　“他不能杀你，可他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折磨你。”

　　伊莱恩哭笑不得，“埃德迦，你在说什么？”

　　埃德迦莫名叹了一口气，“哪怕是您对此都始料不及吧。”

　　“你要知道……”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笃定无比，“你就是一百年前打败迪伦并诅咒他的那个人！”

　　说完，他蓦然往后退了一步，俯身在伊莱恩面前单膝跪了下去，他执起他的右手，低头去亲吻他的指节，饱含最纯粹的尊敬与仰慕。

　　他柔声呼唤：“圣子，吾师。”

　　他用伊莱恩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那像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醒来吧——”

　　伊莱恩看到对方眉心间一个金色的法阵清晰地浮现出来，在一刹那光芒大作，那片光芒越来越大，不断向他靠拢，继而裹住他整个人。

　　那感觉是如此的温暖熟悉，伊莱恩毫无防备，甚至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念头。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