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旧歌》一箭射天山

3、第 3 章

　　这日清早，天还没亮，白氏药铺的后门却悄悄地开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悄悄地闪了进来。
　　白小曼再三确认没人看见，这才轻轻地关上了门躺会床上。
　　此刻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屋里也不甚明亮，但却也掩不住白小曼脸上的潮红。
　　本是齐整的对襟夹衫已经散了，胡乱地贴在身上弄得皱皱巴巴，发髻也散乱着。再看其眼角眉梢处带的一丝媚意，便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了。
　　天还没亮，毕竟是第一次，白小曼心里也是慌得。昨夜陪陆允谦去红馆，那里头有几个姑娘一直向着他抛媚眼，白小曼一时吃味，又加上那几个人的撺掇，便不由地多喝了几杯。谁知早上起来一睁眼，便看见陆允谦躺在自己旁边，在红馆的阁楼上，两人都是衣衫不整。
　　陆允谦不停地道歉，直说绝无轻薄之意，只是昨夜喝得多了，因此便做下了这等荒唐事。
　　白小曼也无他法，想到陆允谦平日待她彬彬有礼，绝无冒犯之意，只能说事情已经做下了，又岂能怪得了陆允谦一人。
　　况且她既深爱陆允谦，只道他行事光明磊落，怎能怀疑自己枕边这情郎竟会拿这等卑劣手段害自己呢。
　　他直说要负责，白小曼因此匆忙地便原谅了他，怕被人看见毁了名声，便赶紧收拾东西回来了。
　　白小曼躺在床上，被子紧紧地捂着头，想起昨夜的事，终是忍不住的低声笑了。她能感到他对她的温柔怜惜，因此心中便觉得无限甜蜜。至于教化风俗，此刻全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反正他答应了会负责，就定不会负她。
　　自那日以后，两人便完全摒弃了礼义廉耻，白小曼更是全然不顾女子的清誉，日日与陆允谦厮混在一起，如那热恋的情侣般，那红馆更是成了两人幽会的秘密基地般。
　　白母只觉得女儿这段时日以来眼角带笑，只当她与陆家大少爷相处的好了，便也任由其去，放手不管了。
　　白父却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样日日与男子出去不成体统，自己家里毕竟低微，若是日后陆家不认账，岂不白白搭了个女儿进去？因此私下里仍旧留意着，打算为小曼找一门好亲事。
　　这样一晃，半年便过去了。苏州城已到了初夏，大街上走动的人们也都换上了汗衫。苏州多雨，每每到了这个季节，便是整天的阴云密布，既带来清爽又暗含凄凉。
　　这日午后，白小曼与陆允谦亲热过后，两人躺在丝绸的小床上说着甜言蜜语。
　　每次欢好后，陆允谦从不对白小曼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怠慢，总是极尽温柔。白小曼自是十分受用，对陆允谦愈发不能自拔。
　　但今日她明显心不在焉，陆允谦轻轻吻了吻她的手心：“小曼，怎么了？”
　　白小曼轻蹙着眉头，带着别样的风情：“允谦，你什么时候迎我过门啊？”
　　陆允谦面上一怔：“这……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吗？”
　　“不嘛，”白小曼撒起娇来：“你每次都这样推脱，到底什么时候和你父亲说啊？你父亲同意之后你才能去我家提亲啊。”
　　陆允谦呵呵笑了，心里却是一声冷哼，父亲何尝不知道他与白小曼的事情，不过是当做没看见罢了。
　　况且，陆允谦心想，她确实是漂亮，他也愿意收她进门，但是，即便进门，以她的身份，也不过是做个妾室罢了，陆家家大业大，唯一的少爷怎么可能娶个当过丫头的人做正妻。莫说他父亲不会同意，就算他同意了，他陆允谦也是不乐意的。
　　他陆允谦人中龙凤，娶得自然得是端庄贤惠的大户小姐。再低头看看白小曼，美则美矣，却总带了丝市侩和低微，正妻是万万当不得的。
　　心里这样想了，他便旁敲侧击地问：“小曼，若父亲同意你进门了，你打算做个几夫人呢？”
　　白小曼一听便急了：“当然是做大夫人了，而且还得是你唯一的夫人，你可别想着娶了我还去找别的女人。”
　　陆允谦心里料定是这个答案，也不意外，因此赶紧好言好语地哄了她，却对此事只字不提，两人便将此事搁下了。
　　其实不是白小曼忽然要提，而是白父问起，她与陆允谦相处地怎么样了，陆允谦有没有说过迎她进门。白小曼这才想起，距离两人交好以来，已经半年了，陆允谦却始终没提起有关迎她进门的事情，这才想着问一句。
　　又过了几日，白小曼在药铺里帮忙整理药柜，与原德说着话，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慌忙跑到后房去，伏在木桶上干呕了好半天，才觉得好受了些。
　　白小曼抚了抚胸口，满心疑惑，难道这几日吃错了什么东西？
　　她自己也颇通些医理的，想着回头去药柜里拿些助消化的药来迟吃看。
　　后来几日忙着大力药铺又兼寻空隙与陆允谦出去私会，便将此事搁在脑后了。
　　又过了几天，正赶上原德出去送药，她一人在柜里，一个丫鬟来清人，说是自己家夫人月事不调，夫家想是有喜了，便让人把把脉。
　　白小曼便去叫了父亲，父亲拿着药箱出去了，她这才有些慌张。
　　刚听那丫头说，她才记起，自己这月的月事似乎也没来，而她一直忙着，竟然也忽视了，再想起自己这几日时不时地干呕，越发觉得不好。
　　心里想着，便开始在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
　　原德进来的时候，白小曼还心绪不宁，因此问他：“原德，你会给人把脉么？”
　　原德奇怪地看着她：“姑娘怎么这么问，原德当然会把脉啊，只是，”
　　原德挠挠后脑勺，“嘿嘿，只是技艺不如白大夫精湛，只能堪堪探出脉象罢了。”
　　“那，那喜脉可能把出来？”白小曼追问。
　　原德一愣，回头看她，一张精致的俏脸此刻掩不住焦急，一排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到泛出白色，双眸直直地盯着他，似是他这个答案十分重要。
　　原德心下一紧，悄声问：“姑娘为何这么紧张，不会是……”
　　白小曼紧攥着手绢，她也是没有办法。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状况，大抵是错不了了，只是还需证实。而她决不能去外面找大夫，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去探喜脉，不论结果如何，她的名声也都得毁了，这件事情又不能求助父亲，因此，便只能问原德了。
　　“原德，父亲刚刚出去了，你可否为我探一探脉？”
　　原德看她这副着急的样子，想了想，便同意了。
　　下午，白小曼便悄悄出门去找陆允谦了，从原德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整个人便慌了，她恳求原德不要说出去，便只能来找陆允谦商量了。
　　陆家门前听了两辆汽车，似是有客人来访。白小曼想了想这件事情不适合让外人知道，本想明日再来，但转念一想，这事儿也实在拖不得，便压下了砰砰跳着的心脏，上前敲了敲陆家的大门。
　　开门的不只秋儿一个人，还有一个清秀的小丫头。白小曼看见她却愣了一下，这不是贺君苑身边的落菊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再看秋儿的神色，满是慌张，不由地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儿一看来的人是白小曼，着实慌了。贺家的人正在里面，白小曼与少爷的关系他们都清楚，此刻她着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于是她赶忙上前一步拉过白小曼的手，笑着说：“小曼啊，我不知道你来看我，今日府上来了客人有些忙，你先回去，我过几日去看你吧。”
　　说完就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快走。
　　白小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落菊却先问：“怎么？秋儿姐姐和小曼姐姐也认识吗？”
　　秋儿一听就有些疑惑，难不成她二人认识？
　　落菊笑着说：“小曼姐姐从前也服侍过小姐，只是后来贺家迁离，小曼姐姐才留在了这里。”
　　秋儿一阵哑然，原来白小曼原先只是个丫头，心里不禁一阵鄙夷，这样的身份居然还妄想爬上少爷的床，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看着秋儿的神色变化，白小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知道她准是在心里将自己鄙视了一番，于是也不理她，转头问落菊：“你不是随小姐一起搬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落菊笑着说：“小姐和老爷太太去了南京周先生家里，周先生是小姐的舅舅，如今在国军里当官儿。周先生人很好，听说贺家落难，对小姐及其照拂，我们便在那边住了半年。后来偶然听闻小姐与陆家少爷的婚约，刚巧周先生与陆先生也是相识的两人便商量着什么时候将这门亲事办了。前几日上面派周先生来这里公干，周先生便将小姐也带来了，想着让小姐和路少爷先见一面。“
　　落菊说着还掩不住笑意，看来是真的为贺君苑开心。
　　白小曼听完她的话，倏然脸色煞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却听一阵喧闹，脚步声渐近，一行人向这边走来。秋儿上前叫了一声少儿，白小曼慌忙抬起头来，却见是陆允谦和贺君苑，身边跟着一个婢女和承南，四人一起向这边走来，似是要出门。
　　秋儿走到陆允谦身边，一直给他使眼色。他一抬头，看见白小曼站在门边，心中暗骂一声。好巧不巧，怎么今天来了？
　　他还未说话，贺君苑倒先开了口：“咦，小曼，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温温软软，却让白小曼脸色愈发白了。
　　贺君苑走到白小曼身边，陆允谦也只好跟了过来，却不肯看白小曼一眼。
　　贺君苑转头对陆允谦解释：“这是小曼，是本地白氏夫妇的女儿。”
　　话里倒没有提及她二人的关系，算是给白小曼留了一丝余地。
　　白小曼却不领她这情，心中暗道一声虚伪。
　　陆允谦听了这话，却假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纡尊降贵的开口：“原来是白小姐，幸会。”
　　白小曼没有吱声。贺君苑笑了笑便说：“我与允谦这会儿正要出门去，他说梨春园的戏曲很好听，要带我去看看，不如你也一起去吧。”
　　白小曼倏地脸色一变，甩开了她的手，两眼直直地看向陆允谦。
　　陆允谦讪讪的笑了：“既然都是熟识，小曼姑娘便一起吧。”
　　秋儿识趣的闭了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瞟到白小曼的脸时，她惊奇地发现，从前在她脸上洋溢着的那种热情活泼与希望的劲儿头，在这一刻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那种让人感到激奋的情怀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枯槁与落寞之色。
　　大门被封吹动地吱呀一声，她仿佛看见一朵开白了的栀子花，在初夏的阳光里，迎风做着最后的挣扎。
　　白小曼那天还是去了，许是挣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她仍在心中想着，贺君苑既不美丽，又不聪慧，如今，更是连家境都丢了，而且身上还有着一种不属于年轻女子的老成，陆允谦怎么会看上她？
　　然而那天的情形却完全没按照白小曼想的来。他们一同进入梨春园，一进门，便有戏班子的人领着进了二楼的包厢，几人进去后，便有小厮拉开了挡着的长脸，几人坐在楼梯边，刚好可以俯视一楼大厅的表演。
　　且在高处杂音芍，听得更清晰了。
　　白小曼瞧见承南偷偷跟了那小厮出去给了赏钱，又说了什么，那小厮便点头哈腰的离开了。
　　陆允谦和贺君苑一直就台上的戏曲进行点评，谈地津津有味儿，他落在贺君苑身上的目光带着敬重与欣赏，仿若久违的知己一般。
　　落菊听得无聊，便不停地和白小曼说话，但白小曼一门儿心思都在陆允谦身上，哪还顾得上她。
　　不一会儿，这场戏终了，有人上台来说：“今日陆先生点一曲《玉簪记》里的琴挑，为庆贺小姐重返苏州。“
　　接着，便上来了一群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依依绕绕不绝于耳。
　　白小曼心中咯噔一声，全然想着，自己当日何曾受过陆允谦如此礼遇，不觉心中悲凉，
　　又想到此刻腹中这个孩子，更觉无助，陆允谦怕是不会认了。一觉无望，她便匆忙离了席，只怕再坐下去，只会给自己添了没脸罢了。
　　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思忖着，心也不停地砰砰跳着。今日发生了三间她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刚刚得知自己怀孕了，就被告知自己的晴朗家里已经为他订好了亲事，而且看那陆允谦的态度，竟是丝毫不抗拒的，这场三个人听得戏，她只读到了自己的卑微。
　　最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陆允谦将来的妻子竟是贺君苑，那是她低于人下的岁月的代表，她从不曾说过，但像她这样拥有娇俏面庞与玲珑身材的人，自然是自命不凡的。
　　曾经当过丫头这样屈辱的历史，她宁愿陆允谦一辈子也不知道，可是如今贺君苑出现了，她就像是白小曼那段想永远封存的过去的见证人。
　　白小曼气的胸口疼，刚刚在那厢房里，陆允谦竟是一眼都未曾落在她身上，仿若整副心思都在贺君苑身上似的。
　　她踱步回到药铺，快到门口时，她才下定决心没不论如何，她一定得让陆允谦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说过要娶她，说过爱她，自然也会喜欢他们的孩子，这样，贺君苑就没办法了，她不过是仗着家世好罢了。
　　这样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便轻快多了，她告诉自己，她不能伤心，陆允谦不过是一时被迷惑，她得等贺君苑走了之后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