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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柳暗花明(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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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太子支援军来了。”
“放他娘的屁支援!”纪容安啐了一口,而后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手臂上刚缠上的白纱渐渐透出血色。
“将军……”白石担忧道。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回去,”纪容安打断他道,“你回去说不定都能抱侄子,我……”
白石叹了口气,一年前他喝完了弟弟婚宴酒之后,便孤身一人只剑奔赴西北,投靠纪容安,如今也算战功累累,成了一个不小的副将。
纪容安从腰际拔出剑,不顾白纱上的血色愈来愈重,加紧胯下战马,紧盯着远方黄尘滚滚的敌军,他身后的将士个个屏息以待,手持战剑,等待命令。
纪容安扬起手上的剑,猛地划下。
“进攻!”
一片黄土中分不清敌我,厮杀的将士血流成注,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踩踏上去,刀光剑影之间,不知是谁翻滚下了马背,耳边只听得白石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
“将军!”
寒光直直地朝他的面门袭来,却叮地一声改变了轨迹,他的身子也控制不住地朝坡下滚去,落入了乱石杂木之间。
“将军!”白石嘶喊道,充血的双眼溢满了仇恨与痛苦。
“给我杀!”
纪容安麾下的将士有了将军的身先士卒,拼死厮杀,一时间血色漫天,几乎要浓重过了刺人眼的黄沙,映着高挂的艳阳,明晃晃地让人恍惚。
不知多久之后,黄沙起了又歇,终于有人砍下了敌军首领的头颅,正要举旗呼喊之际,一把利剑刺来直取喉头。
太子扶住那倒下的旗帜,志得意满地笑了笑,让身边的人拿过敌首。他身上纤尘不染的战袍在斜阳下映着光辉,与满地的血光成了鲜明对比。
残存的将士急红了眼,眼看着葬送多少战友的战果被人赤裸裸的夺取,却什么也做不了。
白石几乎咬碎了一口的牙,转头看了看疲惫不已的将士,目眦欲裂地看着太子一行清理完了战场上仅剩的余兵,气势勃勃地提着战果离开。
“我们抄小道回去。”白石指挥道,他看了看坡下毫无生迹杂草乱石,带着仅剩的百人往回赶。
整个营帐都在庆祝太子的胜利归来,所有质疑纪容安所带将士是否全部葬身的人都被处死。
陶幼蓁隐约觉得事情不妙,但陶玉然不让她靠近战场,自己去附近搜寻。陶幼蓁等了一日,始终不见任何纪容安生还迹象,再也熬不住了。
“小姐,你要做什么?”苍松拦住了试图溜出营帐的陶幼蓁。
“我去采点草药,不够用了。”陶幼蓁扯道,“有些草药长在大漠。”
“那我陪小姐出门。”
陶幼蓁揉了揉额角,“苍松,我……”
“从小门出去不太容易被发现。”苍松打断道。
陶幼蓁刚想反驳,听这话反倒是愣在了原处,半晌之后回过神,感激一笑。
二人从小门溜出没多久,迎面刚好撞上了风尘仆仆的陶玉然。
陶玉然一把掀开面罩,就明白了眼前这事情,瞪了半天眼终是一句话也没训出口。
“三哥,你背上这是……”
陶幼蓁看着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人,他身后互相搀扶的几十人在蹒跚前行。
“纪容安麾下仅剩的将士。”陶玉然找了个避风口,把他们都搀扶过来。
陶幼蓁将那昏迷不醒的人翻过来,连带着身旁的苍松也是一惊,“白石?”
“他似乎有些失血,”陶玉然检查着那些伤者道,“这些也是,不过还好伤口不是很深。”
陶幼蓁给白石采取了应急处理伤口,他很快醒了过来。
“将军在哪儿?”他猛地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慢慢清醒之后才看清众人的脸,“你们……”
“副将,这些人救了我们。”一旁的小将道。
“白石,你……”苍松欲言又止,“少爷呢?”
“少……少爷,”白石低下头道,“将军他被敌人砍下了马背,刀断成了两截,然后似乎,可能……”他的声音愈加低沉,伴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逐渐消散在狂卷的黄风中。
“他摔在了哪儿?”陶幼蓁起身道。
白石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没有不可能的,”陶幼蓁拎起他的领子,“他向我承诺过,不会让我守一辈子死寡,又如何能在此处枉死。”
白石刚想张口,却见得柔弱的姑娘面上满是刚毅与坚定,黑沉的眸子泛着水光,在晴空下波动着。
“我带你去。”白石猛地起身,不顾身上的伤势,“我知道地方,现在不过才过了一日半,将军他定能……定能……”
“活着回来。”陶幼蓁一笑,泪水顺着弯弯的眼角留下。
纪容安仰面躺在乱石之中,凌厉的石角划破了手臂,这时候已经结了血痂。
杂草与矮木掩映了灼人的日光,但他带伤已经有一日滴水未进,加之大漠温差极大,夜晚气温直降,昨夜已经熬得够呛,今晚日头落下,估计也能结束他的生命。他断断续续醒来,每一次昏迷过去都觉得自己再睁眼可能就是阴曹地府,只是一个执着的念头死死地拉住了他。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都寄了那么多信,约好了一定不让她守寡的啊,怎么能食言呢?
纪容安这么想着,身上的伤痛好像减轻了一些。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哪里钻研着药方吧,她信中写过要用这个挣很多钱,然后随便找个安静的小角落窝一辈子。
-你还没断了卖小黄药的念头?
-反正正正经经行医已经有我哥了,师父也不管我。不过市面上很多药对身体伤害太大了,能做出好一点的药也算造福一方。
-那你随便找个鸟不拉屎的地儿过小日子,我怎么办?
-在大漠吃沙土咯,纪大将军,反正我绝对不会去那种连人脸都看不清的地方。
-真不来?我可是你夫君。
纪容安想起信中那些俏皮的对话,意识有些恍惚了,景物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啊,大概是撑不到晚上了。
他依稀看见,模糊的视线中闪过一道素色的衣衫,在满目朴实的黄土中显得清晰异常。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呼唤着什么,宛如三年来梦中一直回想的戏虐称呼。
“老大爷……”
好熟悉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吐出一句话。
“蓁儿,我想你了。”
“……我知道,我也想你了,所以你要好好撑着,听到没。”
纪容安醒来的时候,鼻尖溢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什么花啊……”纪容安使劲嗅了嗅,从床上缓缓撑起半个身子,刚好看见窗口上插着一束靛蓝色的花。
风吹过,花瓣大片大片地落在窗沿。
他听见了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便透过窗子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愣怔地也朝里看来,清风扬起她的面纱,露出清瘦的下巴。她回过了神,掩着唇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下,宛如雨后粉莲,泛着潋滟的光泽。
药膳重新再熬,浑身的纱布也要新换,再通知所有人,忙完这一切将陶幼蓁累得够呛,不过也好过前些日子的焦灼。
“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六天,”陶幼蓁清洗着纱布,“今天不醒,之后能醒的概率就微乎其微。”
“那我还是醒的很及时啊,”纪容安侧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愈发清瘦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陶幼蓁拧干了纱布,晾在一旁的架子上,擦了擦手,瞥了瞥他满脸等着好话的模样,不由好笑。
“说实话,是奉皇命。”陶幼蓁坐在他边上,靠着床沿。
纪容安失落地抽了抽嘴角,“这臭老头又给你下了什么绊子?横竖我是要保你的,他动不了你。”
“你知道他是你爹了?”
“连太子都知道了,我又怎么能不知道,”纪容安翻了个白眼,“不然你觉得他突然杀到西北来,抢我战功还置我于死地是为何?”
“太子已经走了。”
“这才几天啊。”纪容安坐起身子,扯到了伤口痛得五官变形,“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陶幼蓁扶他躺好,“他不仅急着回去,还急着……”
话还没说完,被纪容安堵住了双唇。
“我话还没……”
“就不让你说完。”
陶幼蓁无奈,多年未见,也就由着他随意去了,更何况自己内心也是激动难平。他的手顺着衣襟往里,带着些许灼热的指尖轻滑过寸寸肌肤,留下难以言述的瘙痒。
“不行。”陶幼蓁抓住了他再要往里的手,“等你伤好了。”
纪容安瘪了瘪嘴,在她强硬的语气中让了步。
“你现在好好休息吧,”陶幼蓁将他的手塞进被子,“这是净侯在大漠中找出的难得的绿洲,绝对安全。”
“你要做什么去?”
陶幼蓁看着他宛如小狗的热切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伤员我不是啊,我还有很多事。”
纪容安叹了口气,“不能陪陪我?”
陶幼蓁笑着在他唇上轻啄一口。
“等你伤养好了,我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