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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柳暗花明(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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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雨打枇杷叶,大滴的水珠顺着纹路淌下,激起一地涟漪。
“四姐,”陶幼婉推门而入,木门吱呀轻响,“这个月的账册。”
“放桌上便好。”
陶幼蓁头也不抬,兀自伏案疾书。
陶幼婉放了账册,脚步顿了顿,轻手轻脚地靠了过来,凑到她背后瞄了一眼,面上露出会意的神情,“果真啊,给我姐夫寄信呢?”
陶幼蓁搁下笔,拿起书信轻轻掸了掸,仔细读了一遍,觉着没有遗漏才唤出信鸽,小心地绑好,才放了心。
“写了什么啊?”陶幼婉满面笑容,“都不让我瞧瞧。”
陶幼蓁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要是没事干就回去把今天的帐给清了。”
“我才刚点完上个月的帐,”陶幼婉一屁股坐在塌上,怎么也不肯挪,“四姐不能这么压榨苦工啊。”
“就你还苦工。”陶幼蓁白了她一眼,翻阅起了桌上的账本。
陶幼婉侧身看着她,轻叹一口,“已经三年了。”
陶幼蓁翻了一页账册,“是啊,连你都成亲了。”
“你怎的不说大姐都有儿子了。”陶幼婉托腮愤愤道,“可是三哥不知跑到哪儿逍遥去了,三年也只有只言片语。”
“横竖死不了。”
“四姐,”陶幼婉无奈,“你不想见见三哥?”
“我现在比较关心在西北的那个,”陶幼蓁放下账册,“因为这关系道我是守几年活寡,还是守一辈子死寡。”
凭着阳谷子妙手回春的医书,陶幼蓁小腹的伤口早就好的不能再好,可每每到这下雨的日子,伤口总会隐隐作痛。她曾经找了阳谷子瞧病,阳谷子诊了脉,皱眉半晌,摇了摇头,说,“这是心病。”
三年来,两人之间书信通的还算频繁,如今纪容安已经凭着累累战功与强势能力爬上了将位,皇上颇为满意,似乎不日就要将他调回京中。
只是如今西北不安定,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开身,真要说归来京中也不知要到何时。
撇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陶幼蓁上下的打量了陶幼婉,挑起了眉,“你怎的今日有些不大对劲?”
“四姐,我……”陶幼婉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我突然觉得三年前烧光陶府的火有些奇怪。”
陶幼蓁抬眉不语。
陶幼婉接着说,“三年前白岩似乎早就知道会有大火,现在细细回想来,总觉得颇为蹊跷。”
陶幼蓁拿起放下的账册,低头翻了起来。
陶府前脚下旨要抄家,旨意还没从南陵传到京城,陶府已经被一把火烧得精光,除了陶幼婉与陶玉然,其余府中上下无一不被烧死,当夜陶远在府中咬舌自尽,一个家族就如此衰败了下去。
陶幼蓁带着陶幼婉与纪容安留下的些许暗卫悄悄溜出京城,在阳谷子的帮助下来到苏北幕城,捣鼓起了卖药的生意。药物精良,又产的很少,因此价格哄抬,如此三年捞了不少银子。而陶玉然自从火难之后就没了声音,只有偶尔寄信或者回来的薛芒能带来只言片语的消息。净侯嘴上说着不管姓纪的小崽子,还是一人收拾了包袱默默去了西北,临走前还把纪容楚塞了过来。
“四姐,”陶幼婉道,“你早就知道了罢?”
“我能知道什么,当时我正在昏迷之中。”
“四姐。”陶幼婉抓住她的手,把账册拿来,直视着她的双目,“白岩待我很好,可就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
陶幼蓁轻摇了头,“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
“可我很嫌弃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陶幼婉拍案而起,“一开始替你们添乱,后来走投无路投靠你,才发现你是这个府中唯一一个真心待我好的,我很想为之前自己犯下的错弥补,可……”
“你要真的想弥补,去算算帐便好了,”陶幼蓁打断她,“懂得多了,是会变的,”陶幼蓁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不想对付又一个人精,你还是这么蠢着罢。”
陶幼婉张口想驳斥,嘴张了半天吃了不少空气,愣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陶幼蓁好笑,拉着她坐了回去,“你最近尽量呆在白岩身边,没事别一个人瞎跑。”
“怎么了?”
“有故人来了,”陶幼蓁冷哼道,“最近几天不营业了,准备打包东西上路了。”
迎接那位故人之前,陶幼蓁却又迎接了另一位未曾预料的故人。
“你怎的来了,从京城千里迢迢来此处?”
“弟妹都在此处,当我嫁了人便不姓陶了?”陶幼楠粲然一笑,柔情尽显。
陶幼蓁咬了咬唇,转身替她斟上一杯热茶。
当日主母之位被削去,堂堂陶府嫡出大小姐沦为了贱妾,也不知这些年月大姐是如何能熬得过来,只是听坊间传言,似乎三皇子对她宠爱颇重,应该也能抵去一些失落罢。
“药卖的挺好。”陶幼楠接过茶,淡淡一笑。
“挺好,劳大姐费心了。”
曾经二人之间的不快似乎散了开去,余下飘飘渺渺的云雾,让人捉摸不清。
“婉儿也嫁了人,楚儿也渐渐长大了,该考虑亲事了。”
“蓁儿想等到纪容安回来再说,”陶幼蓁望着屋外飘落的残花,“毕竟这可是他心肝头上的亲妹,还是让他来定夺罢,反正楚儿的年纪也不急。”
“也是。”陶幼楠轻抿了一口茶。
一时之间二人沉默无语,茶汽荡在空中,缥缈开去。
半晌,陶幼楠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放下了茶盏,“蓁儿,此次大姐前来是想来求一事。”
“大姐请说。”
“我,我想,借蓁儿的毒药一用。”
陶幼蓁一惊,转而皱起了眉。
“行止在朝中碰上了一个难缠之人,此人似乎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陶幼楠抓着她的手,恳切道,“算我求你了,现在这种境况,只能进不能退。”
陶幼蓁默不作声地抽出手,“我不想参与皇室纷争。”
“不会与你有关的,下药的是我,查到的也是我,”陶幼楠垂下眼睑,两行清泪,“没办法了……”
陶幼蓁顿了顿,起身从一旁的暗匣里拿出一包药粉。
“无色无味,放在饭食里,前几日看不出异样,三日之后会头疼眼花,五日之后便亡,宫里那些仵作验尸也查不出毒杀。”
“蓁儿,”陶幼楠双手接过药粉,满眼感激,“多谢。”
陶幼楠前脚匆匆出了门,后脚纪容楚便推门而入,如今已经十余岁的姑娘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可清秀可爱的面庞此时却染上了些许惶恐。
“方才那是……”
“你不记得了?”陶幼蓁道,“我大姐啊。”
“可是……”纪容楚面带犹疑,凑近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感觉不对劲,不像以前的陶大姐。”
“怎的?”陶幼蓁抬了抬眉。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刚好跟她打了个照面,”纪容楚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些害怕,“我好想看见她面上带着很阴冷的微笑,看得我冷得直缩脖子。”
“诶,大姐呢?”院里传来一声呼喊。
“刚走。”陶幼蓁冲陶幼婉招了招手,陶幼婉绕了道,进了屋子。
“楚儿也在?”陶幼婉道,“见着我大姐了没?”
纪容楚刚想开口,却被陶幼蓁拉到了身后。
“要见大姐的话,你这会儿出去当是赶得上,”陶幼蓁指了指门口,“不过大姐似乎忙得很。”
“那就不添乱了罢,其实……”陶幼婉看着陶幼蓁,神采飞扬,似乎颇为得意。
陶幼楠走后,又过了十日,幕城迎来一位贵客。
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一副盛景。
“四姐,我出门了!”陶幼婉换了一身嫩粉色衣裳,兴冲冲地就要出门去。
“诶你,”陶幼蓁扶了扶额,“倒是有点嫁为人妇的自觉,穿成这么嫩。”
“管他,外头好热闹,我走了啊。”陶幼婉扮了个鬼脸,提起裙子就不见了身影。
“小心……”陶幼蓁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前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蓁姐姐,”纪容楚扯了扯她的衣袖,担心地望着门口,“婉儿姐姐……”
“没事的。”陶幼蓁摸了摸她的脑袋。
纪容楚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咬了咬唇,不语。
陶幼婉出门,在街上转了转,不一会儿手上多了一串儿糖葫芦,又转了一圈,便又多了一块麦芽糖,丝毫也未觉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夏大人……”
夏云锦挥手,示意侍卫统统噤声。
夏云锦奉皇命去了江南治水,回来路过苏北幕城,幕城的知县是夏云锦的门生,便暂作休息,去街上随意乱逛的时候,刚巧撞见了陶幼婉。
夏氏死在了那场火灾之中,夏云锦痛彻心扉,现如今遇见了与夏氏长得八分相像的陶幼婉,不由得心头一动。如今的陶幼婉已经长成,笑起来颇有夏氏的模样,只是少了份温婉,多了份活泼。
这些细微的差距已经阻止不了夏云锦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趁着陶幼婉拐进一道小巷子的时候,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一涌而上,宛如饿虎扑食,冲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