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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识实务者为俊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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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涂善读到一句话,他自此便认定那是为臣为将之道。
涂善是一个尽职敬业的男人,他干一行爱一行。边疆为将时,他运筹帷幄,身先士卒;朝中为臣时,他结党营私,奉旨行事。
涂善记得二十四前,襄阳一役,敌我军力相差悬殊,敌军围城数日,宛如黑云压境,摧墙欲毁。
出战前,王爷领他到王城的秘道口,命令他,进去。
号角声响,王爷系紧了他的盔甲的绑带,教会他:想要的,便值得去拼个尽兴,杀个彻底。
那一战,他们以少胜多,赢得惨烈。
战后,王爷领他打扫战场,一身血污,吼着破铜烂铁般沙哑的嗓子冲他大骂:“识实务者为俊杰——!你小兔崽子TMD烧坏了脑子从秘道内偷跑出来——?!”
同样的话,涂善没想过他会对另一个少年说出。
二十四年后的一夜涂善接到圣旨,密令他杀了兰妃和刚出生的太子。涂善连夜进宫,逼杀了兰妃,却跑了太子。他搜城未果,率众追捕出城,终在次日入夜开封城五十里外的天福客栈截获了偷带太子出宫的兰妃之妹——阿敏。
多么楚楚动人的女孩,多么纤细柔弱的女孩,一双水灵灵的杏眸似乎可以轻易地揉碎英雄胆铁石心。
可惜,她遇见的是涂善。
涂善掌中的婴孩尚未足月,小小的身子软软的,嫩嫩的,散着奶香,他五指稍稍用力,婴孩犹未知惧,竟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咯咯憨笑。
多可爱的婴孩,他有着大宋最尊贵的血脉,他身上香甜的奶香诱人疼爱。
可惜,他遇见的是涂善。
“啊————————————!!!!!!!!!!不要—————————!!!!!!”
从咽喉深处扯出的嘶叫,尖锐胜金石,犹如被撕裂粉碎的绝望,闻者心颤。
可惜,他们遇见的是涂善。
恰巧路过的陷空岛五鼠之一『钻天鼠』卢方武功不如涂善高,卢方带的人不如涂善带的兵多,而且卢方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媳妇,忌讳动武。
所以在那婴孩被涂善抛到空中时,在涂善朝天竖起刀尖时,卢方有心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却听锵地一声,只见,灼灼净白如疾箭离弦,挥剑砍刀,辉芒似虹横掠眼界;素蓝一袭,辗转腾跃,若乳燕掠林,袖臂一展,揽婴孩入膀。
“五弟——!”卢方见状,惊喜叫道。
涂善披风一震,足下沉坠,被隔开的鸣鸿刀身震颤微鸣,虎口略麻。
“白玉堂?”
浓眉拧成一条,涂善瞥了眼白衣的那位,垂剑身侧,冷艳的锋芒跃动月华,身长玉立,貌若处子;蓝衣的那位,左臂小心地怀抱咯咯憨笑的婴孩,右手持剑,他低目冲婴孩微微一笑,抬眼望来,却是秀颜静肃。
那一笑不过刹那,却犹如二十四年前的襄阳城头上一华破开乌云倾泻而下的煦阳,映照在铠甲上,金光粼粼,为萧杀冷冽的战场,融入难得的暖意。
“展昭……”
“玉堂——!”卢方惊喜地望向侧立自己身旁的少年郎。
“大哥~”白玉堂口中应的是卢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注意着对持的展昭和涂善。
哼,远远奔来时白玉堂就觉着那大红披风很眼熟很讨厌,果不出其然,迫使卢方放出烟花鼠求救的大敌正是那日开封城内差点驱马踏到白玉堂并破口辱骂他的络腮胡贱人!
“小宝——!”原本瘫软在地的阿敏惊魂未定,她勉力爬起,踉跄扑向展昭。芊芊素手抚着憨笑的婴孩,一脸梨花带雨依靠在展昭的胸膛。未出嫁的仕女与男子离得如此近,她未觉不妥,只觉眼前人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可以慢慢平复她的惊慌和不安。
白玉堂半眯了眼。涂善沉声喝道:“展昭,把孩子交给本将军!”
“涂将军为什么要这孩子?”展昭不着痕迹地把怀抱婴孩的手臂朝外略探,稍稍隔开阿敏,使她娇嫩的脸庞不至于贴上自己的胸膛,又不至于让婴孩脱了自己的保护。
“这你就无需多问,只要把孩子交给本将军就行了!”
展昭望向白玉堂,见白玉堂眼睑张合两下,复侧头和声询问阿敏:“姑娘,请问这是谁的孩子?”
贝齿在粉润的唇瓣咬出惨白的痕迹,阿敏杏眸涌出涟涟水光,惨然道:“这是奴家的孩子……”
“哼——!她分明是个姑娘,怎么可能有孩子。”女子婚后要挽髻,阿敏虽然换了身粗布荆裙,却还是下意识地选了姑娘家的装扮。涂善瞧出破绽,冷笑哼道:“除非……是个私生子!”
“真的!他真是奴家的孩子!”
卢方的媳妇也瞧得分明,虽怜阿敏大义却不忍她坏了自身名节,忙声道:“姑娘,女儿家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你的孩子,可不要承认啊!”
阿敏慌极,宛如溺水之人摸到一片浮木,急忙连着展昭的手臂一起抱紧婴孩,焦声释道:“他真的是奴家的孩子!!!”话音中,已是语带咽泣。
“满口胡言!”
展昭不理会涂善的反驳,低头柔声询问阿敏:“他为什么要杀你的孩子?你认识他吗?”只是体贴地暂时将话中的“姑娘”隐成了“你”。
“奴家不知!奴家也不认识这位将军!”阿敏厉声泣道:“他只是路过这里,不问缘由就要抢走奴家的孩子!”
卢方的媳妇也高声附和:“他见到孩子就杀!你要是不信,客栈里还躺着一家三口呢!”
展昭闻言,目光急忙循入天福客栈大堂,果然可见一家三口横尸栈内,俊秀的容颜不由一肃,喝问道:“涂将军,你怎可乱杀无辜百姓?”
涂善不以为然,横刀身前,道:“本将军乃是奉旨行事,速把孩子交给我。”
“这孩子身犯何罪?”
“用不着你多问!把孩子交给我!”
话未说完,涂善抢身欺近,欲夺婴孩。展昭一股柔力送阿敏离了距离,扭腰侧转,长身挺秀,仍稳稳立于涂善前方一步之遥。
涂善喝道:“展昭!你可是要抗旨不尊——?!”
“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罪过?若是因此抗旨,圣上驾前展某自会请罪。”
于公,这婴孩大有可能是圣上龙脉,展昭自是要护;于私,展昭见不得无辜遭害,而置之不理。但见他目光沉稳,语音平和,不为所动。巨阙在握,横于胸前,俨然是一个起手式。
前有陷空岛二鼠,后有御猫展昭,涂善缓缓踱了两步,铃目稍转,冷声讥道:“展昭,你可要搞清楚,你是『御猫』,他们是五鼠,你们可是猫鼠不两立啊。”
“呵呵,涂将军的话说得对极了。展昭的事,我们兄弟是不会管的。五弟,你说对不对?”卢方捋须朗声笑道。
白玉堂歪歪脑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嘻嘻笑道:“那可不~涂将军你尽管放心出手,我们兄弟还乐得个隔山观猫斗~”
“展昭,听见了吗?哼……把孩子交给本将军。”涂善不屑地扫了二鼠一眼,脚步慢慢踱近展昭。
展昭这个孩子生得俊俏讨喜,不仅武艺绝伦,且才情皆备。涂善特爱其眸清,那是宛如一汪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尘嚣浸染的清潭,像极了他少年时执扭不返的决绝。
涂善近了展昭,语意深长地对他道:“识实务者为俊杰……”
同样的话,二十四年前襄阳一役后,王爷对涂善吼过。
当年,残阳似血,稚子甲破,腥血滴答,恍如方从血池深处打捞上岸。他痛得呲牙咧嘴,却回得决绝:“涂善不识时务!只知男儿当杀人,对敌战沙场——!”
今日,月黯星淡,少年仗剑,淡然轻笑,不知是客栈的灯火映照得眼界柔和,还是他的笑意平和了杀气,却见他眸清神正,回得一样决绝:“展某只知公理,不识时务。”
涂善铃目一沉,心下苦笑哀其不争,口中却喝道:“抗旨不尊者——杀——!”
鸣鸿刀,刀长势威,破空之声有若飞鸿悲鸣,惑人心魂。
巨阙剑,剑重沉稳,凝辉敛芒,剑气未至,先夺战意。
涂善的刀,走的是沙场功夫,使得是阴毒险辣,专挑要害命脉,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搏杀之味。
展昭的剑,招式凝练,剑走轻灵,下手却既重且狠,使得同样是一击必杀直挑命门的搏杀,不给自身留一丝余地。
乍见两人斗起,刀剑无眼,屡次三番险险擦过婴孩的裹布,阿敏慌忙惊叫:“小宝——!!!小心啊————————!!!!!”
惊叫尖锐刺耳,白玉堂不由蹙起了好看的黛眉,但很快的,他被涂善和展昭的对战吸引去了全副的注意。
白玉堂瞧了十数招,心下一凛,觉出展昭跟他对招时竟然使得是全然不同的剑式。与他对招的展昭剑式沉稳,大开大阔之余,出招对敌总留三分余地。就此,白玉堂还嘲笑过展昭假仁假义。
此番看来,不是展昭假仁假义,就是他看白玉堂不起!
应了跟白五爷认认真真比试一场,竟然处处留手!
好你个展小猫——!要不是看你陪爷爷好好比了一场的分上,白爷爷会领了你来找什么劳什子的狗屁太子——?!
白玉堂越想越怒,抽身跃起,挤入刀剑碰撞的两人之间,长臂一勾,撩了在展昭臂膀骨碌眨眼的婴孩。
展昭被抢去婴孩先是一惊,瞥见是那抹熟悉的素华净白后,嘴角小小弯起了放心的弧度。
涂善见此,怒目瞪向白玉堂。
白玉堂瞟了眼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婴孩,凉凉笑道:“白爷爷说过不帮那只臭猫,可没说过不救孩子啊~”
“黄毛小子——!鬼话连篇!该死——!”涂善大怒,挥刀劈上白玉堂。
白玉堂掠身后跃,凭空借力扭身,翻身跨骑上停在旁边的数匹良驹中的一匹,双腿一夹,但听他振缰喝道:“有本事的,你就追啊~!驾——”迅雷不及掩耳间,已策马奔离。白玉堂的手好快,他策马擦过阿敏身侧时,只觉白光一掠,张惶无措的阿敏就已经被他掠到了马背上。
一道蓝影驱马追上,竟是展昭也夺了匹马紧随其后,追逐而去。
“追——!”涂善恨恨喝道,率领手下兵士,纷纷上马,绝尘追上。
“当家的……我们……?”卢方的媳妇忐忑不安地问自己的相公。
论义,卢方既插手了阿敏和婴孩的事情就不能半途而废。
论情,夺了人引人追杀的可是他宝贝看大的五弟白玉堂。
卢方觉得自己头发又白了两根,长叹道:“追吧……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