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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昔时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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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叫得亲热!玉堂是你叫的吗?”
闻言,紧抓住少年的手霎时脱了力道,与此同时紧绷的身体也反射地随着狠辣削向的剑芒疾疾后跃。
——少叫得亲热!
退出白玉堂剑锋之外,展昭立稳身,方才紧抓过白玉堂的右手不停地颤抖,没了气力。
——玉堂是你叫的吗?
仿佛堕落深渊之下,置身寒潭之中,薄薄的两片唇瓣霎时瞬间失了血色。
展昭侧过头,墨黑的发丝柔顺滑过玉色的脸庞,隐去面上的神情。
——少叫得亲热!
——玉堂是你叫的吗?
——玉堂是你叫的吗?
——玉堂是你叫的吗?
——少叫得亲热!
——玉堂是你叫的吗?
是谁瞪了眼撇了嘴恨恨地嘟嚷自己分明年少风流偏生被老气横秋的他整天“兄”啊“兄”的叫叫老了相貌?
又是谁眉儿勾俏眸子滴溜,愣是在唤他“五弟”时装作充耳不闻?
——猫儿,江湖虽大天地虽广,可九天十地唯有你一人能唤我『玉堂』可好?
是谁又是谁一脸痞笑以天大恩赐般的口气攀住他的肩头,抬手灌他饮尽杯中的酒?
蛮横地赖在他身旁,不许任何旁人再称他『猫儿』的少年是谁又是谁?!
——少叫得亲热!玉堂是你叫的吗?
——猫儿,江湖虽大天地虽广,可九天十地唯有你一人能唤我『玉堂』可好?
可好?
可好……
展昭狠命握起拳,绷紧了全身,困难地止住了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浸透经脉骨髓的刺骨冰寒。
“是展某唐突了……望白兄见谅。”
是寒是恨,展昭一时间僵住了舌喉,启唇亦艰难。
白玉堂举着剑指着展昭,剑尖微动,却也没了他举;唇舌乍动,最后也不过一咬牙,凭得沉默。
“白兄日前留信相邀,展某今日既已前来赴约,还望白兄能将借自开封府的三宝原物归还。”
良久,展昭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恢复正常语调。
“展小猫既然乖乖地来了陷空岛,爷爷也不是不守信的人。三宝就在陷空岛上,展小猫能找得到就尽管带回,爷爷绝不阻拦。”白玉堂收剑回鞘,刃与鞘的碰撞,跟他的话声一般透着丝丝冰冷。“在那之前,猫儿你还是先想法子从爷爷给你准备的窝里脱身吧!”
白玉堂边说边脱身离了通天窟。
展昭没追上,并非不想追,而是僵冷的手脚,一时移不开半步。况且……
机关咯吱转动的声响虽弱,却瞒不过展昭的耳朵。
何况这只白老鼠手脚肯定极快地就改动了生死门的位置,追迟了,还不如不追。
展昭哭笑不得地叹口气,找回了正常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运上内力冲白玉堂离开的位置喊道:“白兄且慢!”
石壁那端,但听白玉堂停下脚步,回道:“还有何事?!”
“白兄可敢与展某打一个赌?”
“猫儿要与你五爷赌什么?”
“展某就与白兄赌,展某三天之内可以自通天窟内脱身并寻得三宝。”
“呵~!猫儿你也凭得小看你爷爷!”
“白兄可是不敢?”
“有何不敢?!天上地下还没有我白玉堂不敢做的事!白爷爷就是与你这只臭猫赌了又何妨?但不知御猫儿拿得出什么赌注?”
“如此,如若展某侥幸赢了白兄,还请白兄答应展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若展某赢了,白兄自然知晓。”
“好!白爷爷赢了的话,白爷爷也不为难你这三脚猫,只要你去了『御猫』之名,爷爷就跟你算了。”
“好,天地为证!”
“日月为盟!”
天地为证,日月为盟。
待白玉堂的脚步远离得完全听不见了,展昭绷紧的身子才贴着岩壁,缓缓滑落,席地坐下。
展昭松开右手,掌心赫然被他自己掐出了四道醒目的伤口,黏稠血透过指缝滑到手背沾上湛蓝的衣衫。展昭睁着眼,却空洞得仿佛没看见掌中的殷红,张开的手掌渐渐抬起,覆上面颊,复又渐渐滑下,停在唇上。
浓密成扇的眼睫几番颤动,终缓缓垂下,敛去隐隐滚动的水光。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白玉堂手臂上的温度。
是热的……
握紧了,是实实在在温热的体温……
握紧了,能摸到布料下柔韧的肌肉……
握紧了,能感觉到血液心脉在生活地鼓动……
是热的……
不是冲云霄上,抓不住的背影。
不是每次风起窗动时,四处搜寻也看不见的幻影。
不是奈何桥边空有皮囊却无生息的魂魄阴鬼。
不是……轮回门前,一身透明了尘埃化霜成露从他指缝间流逝的……琉璃白……
——猫儿啊猫儿,白爷爷早知道你这只小气猫不解风情得很。无妨,反正永生永世,你将无法忘却我白玉堂。
白玉堂啊白玉堂,展昭欠你多少辈子的冤孽帐,你恨我至此?怨我至此?
好一个万世炼狱换来的相见!
你可是欺展昭生前找不到你的尸骨,偏要在展昭面前再死一危浚?好一个生生世世换来的刻骨铭心!
离了你的陪伴,半生的思念孤寂几乎能逼疯展昭。在深知今后永生永世九天十地将再无那抹与展昭并肩而立的白色后,遗忘不了的刻骨铭心就是展某永生永世的现世炼狱。
既如此,与万世炼狱又有何区别?
白老鼠敢闯,展昭又何惧之有?
闯不过,展昭亦得一个最终的平静,再不受你这任性无礼的老鼠骚扰。
闯过了……
闯过了……
覆于渗血掌心下的唇线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万世炼狱又如何?
白玉堂闯过了。
展昭没有闯不过的道理。
陷空岛的白玉堂,才是白玉堂。
锦毛鼠的白玉堂,才是白玉堂。
嘻笑怒骂率性随心的白玉堂,才是白玉堂。
才是那个会追着他闹着他知他懂他信他爱他恨他的……白玉堂……
云追逐风也好,
地追逐天也好。
没有低怎么会有高,
何处是结局,
何处为因缘。
与其独来独回渡余生,
宁愿有聚有别有人恨。
没有云碰着风,
谁又知风声近?
要恨,也是得讲缘份的……
笨老鼠!
有本事借道幽泉,为何不先改了自己的命数?却虚耗在毫无疑义的地方!
展昭自怀里找出干净的方帕,细细擦拭干净面部和手上的血迹。
方才,是『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的第一次碰面。
冲云霄前的白玉堂,不是奈何桥上轮回门前的白玉堂。
他自是一派洒脱,全无一直狠狠纠缠了展昭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的记忆。
擦拭干净的掌心,除四道月牙伤痕外,不复见黏稠的猩红。
展昭抬头,目光从通天窟的洞口落入湛蓝如洗的天空下徐徐漂浮的几缕白丝,嘴角勾出堪比春风的笑意。
白老鼠,你欠展某的,展某会一样一样慢慢地向你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