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谁为离人照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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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谁对魂魄之事最为了解，当属执掌审判之事的冥界之主阎魔。
别看她素来偏安一隅，守在冥界足不出户，但生死轮回、无论是人是妖，有生至死都要到她这里来过两遍才算完整。
先前茨木身陨，酒吞沉郁几日后忽然想起此事。虽然桃花妖说茨木的魂魄支离破碎，但他仍然抱着一丝茨木会不会为了见他一面而死赖着不走的想法去过一次冥界，待见到阎魔之后——她还没想起茨木留下的那截断角——面对酒吞只能沉默着摇了摇头。
酒吞便问她：“摇头是什么意思。”
可阎魔还是摇头。
阎魔因为其执掌轮回审判之事而位列一方大妖，也是因此为众妖所忌惮，即使暗地里流传着她实力不过尔尔的谣言也没有敢去招惹她。
而事实是，她一双眼可以勘破前世今生、命数劫难，参透人世间的万物。
这是阎魔最可怕的一点，但也正因为如此令人心惊的能力，她便只能被禁锢在冥界，轻易不能离开。难得离开，力量也会被大幅度削弱。
可在冥界，她就是主宰。
她不愿说，酒吞又不能动粗，便只能咬牙饮恨。
——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的，愿意做的时候，当然也不会推辞。比如后来记起了茨木的那截断角，又比如而今的姗姗来迟。
其实她不会忘，当然也不会迟到，一切都是命数，她的一举一动，皆为天意。
开始的时候，晴明在梦境中创造了一个没有死亡和仇恨的理想国，自然也就没有冥界的存在。
——这本来也不过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黑晴明在发现自己可能敌不过白晴明时，便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与八岐大蛇做了交易，借用八岐大蛇的力量想要藏匿在白晴明的灵魂中，待他重生之后，便把白晴明的灵魂当做祭品献给八岐大蛇。
不沾染一丝黑暗的灵魂简直是妖物最好的补品。
这位远古大妖怦然心动。
谁知白晴明和表现出来的脆弱迷茫不同，他的成长和坚韧超乎了这一人一妖的想象，他再也不把黑晴明当做对手，而是打从内心地想要超越自己，战胜自己。
感受到了危机的黑晴明不甘于消失，将自己的一缕灵魂同八岐大蛇的力量缠绕在了一起——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自己了。
而那狡猾的妖物便是通过这种手段对晴明的灵魂做了手脚，将阴阳师的梦境变作土壤，吸引这些力量强大的妖物进来，作为他重生的献祭。
直到他触碰到大天狗的那一刻，晴明被压制住的灵魂和意识忽然清醒——黑晴明能留后手，白晴明又怎会粗心大意、无动于衷呢？他便趁着八岐大蛇洋洋得意之时一举攻破，重新主宰了自己的梦境。
与此同时，八岐大蛇在梦中世界的平安京所造成的杀戮使得冤魂流离失所，冥界得以出现，判官和阎魔自然而然地也来了。
——这也算是八岐大蛇自作聪明了。
想到这里，阴阳师叹了一口气，对阎魔道：“又要麻烦你了。”
阎魔笑了笑，道：“也不算麻烦，八岐大蛇不灭，始终是一个威胁，这一次，也算是破而后立了。”
她话一说完，神色一肃，雍容美丽的脸庞也变得凌厉起来。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唯有几道暗光悄然划过。
晴明忽然觉得胸口一痛，紧接着烈火灼烧的感觉蔓延开来，灵魂仿佛被烫到融化。
他的神识渐渐迷离，仿佛看见了鸿蒙初开，混沌未散，仿佛驰骋风云、舔血蚀骨，又仿佛堕落幽冥、不见天日。
直到一声叹息幽幽想起，曜日的光芒照入他的灵魂深处，明媚无霾，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周围的人，说道：“这个梦，该结束了。”
在远处紧紧将茨木箍在身边的酒吞忽然心头一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不安，一直没有反抗他的茨木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说道：“挚友，你该醒了。”
酒吞只看着他，默然不语。
“挚友，我说过，汝之所在，即吾之所向。”白发大妖笑了笑，“对你，我从不食言。”
酒吞冷笑：“你已经食言了。”
茨木摇了摇头，忽然手掌一挥将他推远。
“挚友啊，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我会永远追随你的。”
你无需回顾、无需为任何人驻足等待，你生来就该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大江山的鬼王如同稚子般毫无还手之力，被他的鬼将远远推开。
梦境开始崩塌，眼前光芒乍现。
等他再次睁开眼，便又回到了安倍晴明的小破寮里。周围睡倒了一地的人和妖也在此刻悠悠转醒。躺在床上的阴阳师痛苦地皱了皱眉，也终于睁开了双眼。
“又给大家添麻烦了，”阴阳师轻轻笑道，“先好好歇一歇吧。”
“怎么会是麻烦呢，”萤草跪坐在晴明身边，认真地说道：“能为晴明大人做些什么，是我毕生所愿呐。”
阴阳师摸了摸少女的长发，笑而不语。
“晴明大人还是那么见外呢。”
巫女和青行灯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带着萤草等妖离去。酒吞也不便多留，只说道：“在茨木回来之前，好好保护你的小命。”而后便扬长离去。
等众人一一散去，屋中便只剩下了晴明和大天狗。
带着面具的大妖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阴阳师，忽然说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黑晴明了吧？”
阴阳师点了点头，看向窗外，说道：“是啊，不会再有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微微带笑的表情。
——熟悉到令人生厌。
大天狗忽然想起那日红叶说的话——
终有一日，我的晴明大人也会成长到您看不懂的地步。
当年的安倍晴明淡漠出尘，深不可测，而后的黑晴明放纵骄傲，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中。唯有这个所谓的白晴明，纯粹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深浅。
大天狗也曾见过他的温柔和脆弱、坚韧和迷茫，直到今天，他已经能把情绪收敛地一丝不剩。
意识到这一点后，爱宕山的主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阴阳师也不像往常一样，主动扯些胡话来打破沉默。
直到这个狭小的房间沉闷到叫人窒息，大妖忽然站起来，说道：“我该走了。”
阴阳师站起来，推开了房门，说道：“那么，再见了。”
又是一地散落的黑羽。
晴明弯腰拾起一片来，看向大妖飞向明月又转瞬即逝的身影，忽然笑着说了一句：“今夜的月色，可真美啊。”
“晴明大人，”少女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晴明转头，注意到了显眼的蒲公英，说道：“啊，是萤草啊，都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我有些担心，”少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复又道：“晴明大人好像……很开心？”
她的神色间尽是不解。
“是啊，很开心。”
您们是这样地信任我、爱护我，如此珍贵的感情，世间有多少人求而不得，竟叫我一人占了去，我又还有什么脸面去满腹伤怀呢？
“虽然不懂，不过晴明大人没事就最好了，”少女并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回肠，只满心欢喜，“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晴明大人也早点就寝吧。”
晴明揉了揉萤草的脑袋，倚在门上看着她举着蒲公英蹦蹦跳跳地离开。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他的衣摆动了动，一片祥云暗纹好似活了一般流转起来，慢慢化作了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人。
“晴明大人，您就这样放弃了吗？”少年问道。
“不是放弃，而是放下了。”阴阳师关上门回到屋内，“有些东西啊，是不能去占有的。”
少年偏了偏头，面露不解。
“云舒，若我能同你一样，天地同寿，春秋万载，那么无论如何，都会倾尽全力，”阴阳师笑了笑，“可我虽为白狐之子，依然是凡人之身，即便常人活得久，终究不过区区数百年，何苦拖了他陷入这红尘浑水、千魔万障呢？”
他坐到床边，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此，便也只能作明星皎月，如影随形，偏又两不相干罢了。”
云舒一时无语，半天方才说道：“这世间如晴明大人一般，也是少有。”
晴明又笑：“如我这样的祸害，一个便已经太多了。”
“罢了罢了，”云舒摇头，“我也不拿此事叨扰您了，您早些歇息吧。只怕明日，鬼王仍旧会来拜访。”
晴明头痛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都是我自己惹下的孽债。”
云舒一语成谶。第二日，东君方驾、晨光熹微，酒吞便已经踢开了阴阳寮的大门，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早有准备的晴明已是正襟危坐，恭候已久。
“茨木的魂魄……我都集齐了。”大江山的鬼王如是说道。
他一脸倦色，风尘仆仆，说话间带着血腥味，又妖气四散，俨然受了重伤的模样。
晴明不由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酒吞勉强笑了笑，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茨木那家伙啊，居然一直就在这里。”
结实的胸膛下是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他放下手，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又接着说道：“等他回来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只要他能回来，我一定……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十：谁为离人照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