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羊笔笔羊

4、④处分

　　余舟的预感十分准确，他的语文书，的确被人家捡到了，而人家也确实按着名字，追查到了他头上。
　　星期一，等待他的就是一场暴风雨。
　　老师们憋了一周末的情绪于这一天爆发，还等不及上课余舟就被拖进了办公室。教导主任、年级主任、班主任齐齐聚首要对余舟三堂会审，势必把这个竟然在学校打架的不良青年里外剥去三层皮，让他懂得什么叫做重新做人。
　　通知家长是势在必行，无论余舟怎样恳求，班主任都不肯松口，并且亲自当着余舟的面给他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她儿子在学校同人打架，行为恶劣，学校正在考虑是予以严重处分，还是开除。
　　余舟一直在努力辩解：“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我只是放学看到他们在打架，于是想找保安。结果被他们发现，按倒就打，我也是受害者。”
　　这一番言论显然被当作巧言令色，班主任敲着桌子质问：“你要是受害者，你跑什么？可见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还不快老实把那几个人的名字说出来，难道还想学电影里小混混讲义气吗？”
　　余舟哑口无言，他又开始沉默，低着头一声不吭。一旁听审的王老虎此刻气又上来了，说道：“周老师你看他这个样子，每次我都恨不得打他一顿，这个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闷声不吭，一肚子坏水。”
　　但是一直到余舟妈妈来，余舟都没再说一句话。
　　余舟妈妈是个看上去很显年轻的女人，穿着长裙，头发梳得整齐熨帖，很有几分时髦。她踩着高跟鞋进来的时候，连沉着脸的教导主任都缓和了几分。
　　“余舟，你闯了什么祸？好的不学，居然学人打架。”余舟妈妈和老师问过好就开始数落余舟，每说一句就用涂着红指甲的食指狠狠戳他脑门一下，话说完，余舟脑门都红了。
　　班主任咳嗽一声，开口：“是这样的，周六放学之后学校保安发现有人打架，结果人都跑了。要不是余舟的书掉在地上，人家还找不到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余舟居然和人在校园里就打上架了。”她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的表情，“这可是要记大过的，我们也不敢托大，立刻就请你过来了。”
　　余舟妈妈气得脸都红了，一巴掌扇到余舟背上：“你这个讨债鬼，怎么这样不省心。妈妈生你养你多不容易，只想着你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本事的人。你倒好，去学那些个无赖去打架，你是要气死我。”她说着说着居然就哭起来，拉着班主任直倒苦水，“老师你不知道，我为这个孩子花了多少心血。他爸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这个孩子以前一直听话懂事，我也没料到他现在变成这样。”
　　班主任显然没料到这个剧情走向，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说，只好安慰余舟妈妈：“我知道你不容易，余舟同学……咳，还是很认真刻苦的，这次犯错误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她看向教导主任，显然是盼着这个更有分量的人开口。
　　教导主任是个男人，男人的通病就是看不得女人哭，他于是立刻说：“余舟妈妈，这件事并不是余舟一个人的错，只要他把那几个学生的名字告诉我们，学校肯定会从轻处理。”
　　余舟妈妈立刻拍了余舟一巴掌：“听见老师说的没？还不快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余舟一直低着头，从他妈妈开始哭，他脸上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听到这句话，忽然又涨红了脸皮，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余舟妈妈像是难以置信，狠狠拧了余舟一把：“你聋啦？和你讲话听到没有？快说啊！”
　　余舟憋出一句：“我不认识他们。”
　　班主任皱起眉头，余舟妈妈一看老师们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巴掌：“浑说，老师还会冤枉你不成！”
　　余舟忽然抬起头来用力喊道：“我真不认识，真的！”
　　这一声喊得用力，大概是余舟这辈子说得最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余舟妈妈不禁愣住。一直没开口的年级主任却冷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不认识你还和他们一块逃，听说还是别人拽着你翻得墙。真不认识，人家管你死活。”
　　余舟脸色惨白，这一回真是打定主意再不开口。
　　余舟妈妈气得眼泪直流，骂道：“你这个犟嘴的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她哭得喘不上气，一旁班主任不知是改哄该劝，为难得直绞手。
　　教导主任咳了一声，再次开口：“余舟妈妈，你别哭了。余舟同学这个问题……”他严厉地看了余舟一眼，“肯定不能这么算了，我的意思是先停课一周，让孩子好好反省，把检查写了。等我们讨论出来，再给你个答复，怎么样？”
　　余舟妈妈惶然抬起头来：“停课一周？那要误多少课！”她像是气昏了头，一把拉住余舟，“你这个孽障，还不快跪下给老师认错！”

　　很久之后，余舟都忘不掉那个早上，他妈妈按着他的头让他给老师跪下认错。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余舟被记了大过，档案里留了污点。但总算没被开除，也没有停课。
　　晚上放学回家，余舟果不其然看到平日里深夜才回来的妈妈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等他。门一关，她就冷笑着开了口：“还知道回来，还有脸回来。”她站起身，上前劈面就是一巴掌，冷冷骂道，“没长进的东西，除了惹是生非一点用处都没有，跟你爹一样混账。”又是一巴掌，“还打架，我让你打架！”擂起他耳朵在边上喝道，“害得老娘在人前伏低做小，再有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听到没有？！”
　　余舟默不作声，挨打也不吭。他妈妈平日里看惯他这幅模样，今次却是不顺眼起来，又是一顿巴掌招呼过去：“一声不吭，打死你算了，连句话都不会说。”
　　这一顿教训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妈妈大概是打累了，坐回椅子上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去做饭！”
　　余舟慢吞吞脱下书包，走进了冷冰冰的厨房。身后客厅里的灯亮着，是没有温度的苍白。余舟找出早上准备好的东西，坐上锅，热上菜，靠在窗边发呆。
　　他想，大概他真的是很招人烦，所以他妈妈从小就不喜欢他。
　　得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散场之后他听到有一个家长教训自家孩子：“学生就该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考得上好大学，找得到好工作。天天就知道玩，还笑，再笑下个月零花钱扣光！”
　　不知道为什么，余舟特别羡慕。他觉得要是他妈妈骂他的时候也能是这种语气就好了，可是从他妈妈的的话里，他根本听不出关心，只能听到嫌弃甚至是厌弃。
　　锅上的水开了，一阵一阵冒着白色的水汽，盖子不住地掀着。余舟揭开锅盖下了把挂面，想了想，又撒了把生菜。绿色的叶子在水里面和白色的面一块翻腾，还挺赏心悦目的。
　　余舟盖上锅盖，忽然就想起来乔椋。虽然这次麻烦是因她而起，但是奇妙的是，余舟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该埋怨乔椋什么。哪怕他为保乔椋吃了排头、背了处分，他也没有一丝一毫不痛快。
　　大约是那天同仇敌忾，生出些情分来吧。因为余舟翻墙时崴了脚，乔椋还用她那辆机车载了他一程，一直送到离家几百米的地方。
　　那一段旅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余舟坐在乔椋身后，距离近得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汗味，而是另一种不知名的味道，但余舟莫名觉得很好闻。
　　他心里暗暗觉得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很是下流，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吸着气，在周遭飞速流动的空气里辨别着这种味道。
　　乔椋仍旧穿着那身旧的皮衣，没拉拉链，满满地吃着风，一直拂到余舟身上。
　　余舟一开始盯着她的那头卷毛，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把目光转到了乔椋脖子上那道刀疤上面。粗粝难看的疤痕横在乔椋白皙的脖颈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余舟看得心里好像有爪子在挠，难受得不行。
　　要是他开口问乔椋，乔椋会告诉他这疤是怎么来的吗？他们熟悉到可以交换秘密的地步了吗？
　　没有。所以余舟把一肚子问题都压死了不允许它们冒头，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和乔椋交恶。
　　余舟想着想着禁不住开始发呆，等他回过神，锅里的面已经煮成了面糊糊。
　　余舟大惊失色，连忙关火掀盖，面已经软得没了形。他拿碗盛了出来，嫌弃地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认命地端到了饭桌上。
　　他妈妈一看面煮成这样就开始数落他，余舟充耳不闻，径自去端了菜出来，自己默默地开吃。
　　吃到一半，他妈妈忽然说：“我准备下个月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