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顾》冀遥

10、第十章

　　下午两点拍摄准时开始。雨过天晴，天空蓝得透亮，有飞机飞过的痕迹留在上面，划出一道绵长的白色航线，蓝白交替，湛蓝明亮。

　　宣传片不长，时长有限制，五分钟。陆淼又是配角，戏份自然不比主角，算下来，勉勉强强有接近半分钟的镜头。但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没错。为了这半分钟，陆淼足足用了四天时间才配合他们拍完这个宣传片，当然，这是后话了。

　　她不是专业的，几乎连表演是什么都不懂。每一个镜头都要试几十遍。

　　王宸来的时候，陆淼正在拍一个在暗中对男主角深情款款的镜头，她拍了十来遍都没过，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崩溃。一遍又一遍ng，简直让她怀疑人生。 陆淼吐槽，这什么破剧本啊，她当了二十年的单身狗，深情这玩意恕她实在无法理解。

　　王宸也是才听说陆淼竟然跟着秦雯发疯，还真跑来帮秦雯来拍什么狗屁宣传片，还他妈是个配角，他的心情只能用“卧槽”来形容了。

　　把手中的冷饮丢给她，王宸摆了个脸色，双手环胸，吊儿郎当的靠在墙上，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王宸很少给她摆脸色，通常都是她摆脸色给他看，陆淼被他这么盯着，也不想鸟他，还是云淡风轻的喝水，他不说话她也就保持沉默。

　　看她悠哉悠哉把水喝了一半，还是没有要说点什么的趋势，王宸终于忍不住了，泄下气来，愤愤然骂了句“操”，“陆淼你他妈存心气我是不是？”

　　被他一吼，陆淼脾气也上来了，水也不喝了，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怎么你了？你今天出门吃火药了吧，没事赶紧滚，烦不烦？”

　　王宸瞬间炸了，“你怎么没怎么我？”转念一想，其实自己也不清楚陆淼怎么他了，但吵架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干脆破罐子破摔，耍赖道:“我不管，你就是怎么我了！”

　　陆淼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这是跟我玩绕口令？”王宸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跟你说正经的。陆淼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跟我对着干？”

　　陆淼说：“……”气氛突然陷入莫名的沉寂。

　　这样的沉寂维持了两分钟，最终被一道清晰又略带活泼的声音打断，“学姐，赶紧的啊，你这段拍完了我们就可以收工走人了。”陆淼抬眼，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顾司铭，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脸部线条分明，勾勒出细致的轮廓。在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时刻，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听到顾司铭的这句话简直是天籁，她内心简直有两分雀跃，当然，作为行动派的杰出代表陆淼同学表面上也极大程度表现了内心的雀跃，三两步就到顾司铭旁边，“马上来马上来，你等等我。”

　　这一动作彻底激怒王宸，本就有一支小火苗在心头蹿动，现在看陆淼跟别的男生走一块心里的火苗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燎原。一把拉住陆淼，语调带点故意的嚣张，话却是对顾司铭说的:“你让她来她就来啊？没看见老子正和她吵架呢？”

　　陆淼:“……”

　　顾司铭:“……”刚刚这个男生和陆淼的对话他多少听到了一点，感觉两个人都挺凶的，想着去把陆淼给拉出来，免得打起来。现在被男生这样一吼，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你们慢慢吵，我先去准备一下。”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陆淼。

　　陆淼掰开抓住她的爪子，喊住顾司铭，“诶，小兄弟，我们一起吧。”

　　见陆淼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宸心里瞬间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也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直接给了刚刚陆淼坐的那张凳子一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凳子扶了起来。

　　因为宣传部拍这个片子，秦雯又是负责人，可想而知，忙的不亦乐乎。王宸找到秦雯时，秦雯正在跟一堆人商量下一场景道具的问题，头都大了。

　　王宸把她拉到一边，冷着张脸，开门见山，“秦雯，你他妈拉着陆淼瞎参和什么？”

　　秦雯一心还想着工作呢，也没空搭理他，敷衍道:“什么叫瞎参合啊？你懂不懂啊，这叫艺术！再说了，拍这个对阿淼只有好处好吧？最近……”

　　王宸抹了把头发，不耐烦的打断她，“毛线的好处！”

　　秦雯还想反驳两句，就听见他说:“让她帮你拍也成，我也加入。”

　　秦雯:“……”

　　她眯着眼，打量他一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半开玩笑的说:“你加入？来演乡村爱情故事？”

　　“演尼玛，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同意个毛啊，现在哪还有你的位置啊？”

　　最后好说歹说，终于把王宸给打发了，秦雯有点懵，她觉得王宸今天很不对劲，他跟陆淼一直都像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以前陆淼要做什么，他不会反驳，无条件给她铺路，今天怎么杠起来了？虽然纳闷，不过她没多想，转头忙手中的事情了。

　　两个小时之后，这边陆淼前脚刚从场上下来，本以为早就拍屁股走人的王宸后脚就跟着过来了。不知道怎么想的，陆淼下意识就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王宸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我怎么还在这儿？”想了会儿，说：“好问题，我他妈不是还在这儿等你吃饭吗？你以为我还在这儿干嘛？”

　　陆淼讪讪道：“唔……那啥，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话没说完，顾司铭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笑嘻嘻的问：“淼淼学姐，晚上有空没啊？我哥请我吃饭，要不你一起来呗？”

　　话音刚落，才注意到靠在椅子上的王宸正意味深长的盯着他，后背一凉，打了个哆嗦，果然，下一秒王宸淡淡问：“你想撩她？” 声音有点似笑非笑的。

　　蓦然听到这话，顾司铭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只感觉脸有些发烫，连说出的话竟也结结巴巴的，“没……没啊。就单纯想约她吃顿饭，没想泡她……”

　　陆淼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一只手便猝不及防揽过她的肩，她楞在原地。片刻，听见王宸散漫嗓音响起：“哦，那就好。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未婚妻，你……啊……卧槽陆淼你他妈下手轻点会死？”

　　陆淼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不会啊。”慢悠悠的将高跟鞋从王宸脚上移开，又补充道：“但会很不开心。”说完这话，便将目光投向顾司铭，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觉得他这个人脑子有毛病？没错确实是这样的，他毛病犯了就喜欢胡说八道，很多年了，不过习惯就好，真是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哈。”

　　顾司铭梗了梗，心情复杂的干笑了两声，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竟有些多余，敷衍了两句便匆匆找了个借口走了。

　　陆淼瞪了眼王宸，“我跟你讲，以后老娘要是嫁不出去你得负全责。”

　　王宸心里顿时乐呵呵的，但嘴上还逞着强，“哦，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谁要是娶了你，真是家门不幸。”

　　“滚吧，那赶紧离我远点。”刚走出两步，王宸便跟上来，斜搭住她的肩，“诶，我开玩笑的，生什么气啊？晚上吃啥啊？”

　　“爪子！松开！3—2—1……”

　　“啊……女侠！女侠!我错了……错了……你轻点轻点，骨头断了……”

　　——
　　黑色的跑车疾驰在高速路上，带起丝丝江风，凉凉的，舒服且惬意。

　　顾司铭坐在副驾驶上，手上捧着ipad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感叹两句:“啧，气场好强大！”“好酷好酷，连偷看的眼神都这么酷！”“淼淼学姐……”

　　正沉浸着，旁边驾驶座上传来一个略嫌弃声音，声线冷淡，音色偏沉，“淼淼学姐？谁？”

　　顾司铭点击了暂停，诡异的打量了他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驾驶座上的男人低低“呵”了一声，头却是向右微微偏了偏，目光一扫。ipad上的画面定格在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脸上，女生微微仰着头，视线闲散，姿态慵懒，有一种蔫坏蔫坏不正经的感觉。 正是陆淼和顾司铭他们一起拍摄的那宣传片中的一个场景。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双手握着方向盘，声音散在凉风里，带不起一丝波澜，“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顾司铭仍旧看着屏幕，专心致志，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又看了会儿，突然侧身问他:“哥，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怎样？不知道。”沉吟片刻，又说:“你喜欢她？”

　　顾司铭:“不……就是挺欣赏的。”

　　“欣赏？欣赏什么？”

　　顾司铭想了瞬，答道:“嗯……性格吧，我觉得挺酷的。”又叹气，“唉，其实我觉得她哪儿都挺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未婚夫都已经有了……”

　　顾灼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未婚夫？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明明在和他高中同学相亲，这么快确定关系了？他跟姜承算是挺熟的朋友了，挺了解这人的，为人正直，做事谨慎，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周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也是情之所至呢？毕竟听说他们从小就认识了，也没什么悬念了。

　　顾司铭继续在一边念叨：“我刚开始还琢磨着，淼淼姐这种高冷的女生，说不定跟你还挺般配的，还说哪天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反正你不喜欢小婉，这样还可以断了她的想法，那我就可以随时替代你……”

　　顾灼说：“想法挺大胆，不过还是有可取之处。”

　　两人去的是一家私人菜馆，地方比较偏，即使饭点，店里人也很少。

　　刚一走进去，顾司铭就看到最角落靠窗处坐着一个颇熟悉的身影，正低头玩手机，虽然散在肩头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但这两天实在接触太多，他琢磨着陆淼就算化成灰他可能都认得出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该来的缘分挡不住。他斟酌几秒，跟顾灼说：“嘿，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

　　陆司铭挑了挑眉尾：“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见见我说的那位学姐？”然而顾灼的冷淡表情告诉他他并不感兴趣。陆司铭不满意了：“你这么鄙视我的审美水平真的好吗，你好歹是我哥，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顾灼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行，鼓励，那见吧。”

　　话一出口，顾司铭果然瞬间露出一副喜滋滋的表情，谄媚至极的叫了声“好哥哥”，听得顾灼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从短暂的欣喜清醒过来，顾司铭便兴冲冲的去找陆淼了，并让顾灼在外边等他，等一切交涉完毕才允许他过去。

　　顾灼挑眉，调侃道:“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顾司铭说:“还好还好，主要是淼淼姐那未婚夫也在这儿，这人不太好处，我怕我们就这么过去他一不小心会把桌子给掀了，只好让你先委屈下了哈。”

　　顾灼还没说话，就感觉身边猛然起了一阵风，顾司铭已经脚下生风，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去。应该是喊了一声，隔着老远，就见女生抬起头，漫不经心的扫了顾司铭一眼，红唇微启，也打了声招呼。于是两人开始交谈，女生脸上一直挂着幅不咸不淡的表情，中途又跟她旁边的男生说了几句什么，男生面色有些发红，像是有点拒绝的意思，但女生又附在男生耳边，说了几句，最终男生面色不甘却又乖巧的点了头。三个人你来我往一言一语，片刻，三双目光齐齐打在他身上。

　　然后，顾司铭老远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顾灼:“……”

　　顾司铭刚要介绍，他就听到女生对顾司铭说:“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 说话时已经转头将目光对上顾灼，她突然灿烂一笑:“对吗？顾灼。”

　　看着这笑，顾灼有片刻失神，拉椅子的手顿了顿，仅仅一瞬。他向来习惯掩藏情绪，做事不露痕迹，很快便平复过来，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淡淡道:“是的，陆小姐。”

　　顾灼步伐沉稳出现在她视野的瞬间，陆淼便怔了怔，她没想到顾司铭说的表哥竟然是顾灼。她目光随意，淡淡的落在他身上。今天他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形状细致的锁骨，下身穿了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干净又利落。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人不去当模特真是可惜。

　　这边顾灼显然也愣了愣，不过倒不是因为陆淼，是因为坐她旁边的男生，听顾司铭说，那是他未婚夫。但那个人却不是姜承。不过那跟他无关，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除非她以后嫁给姜承，否则他们不可能再有其他交集。

　　一旁的王宸从两人出现便一直没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内心其实已经要崩溃了，面前这个小白脸！！ 他敢肯定，百分之一百看上他家的白菜了！！操！ 好想掀桌子走人！

　　不过小白脸的哥哥竟然是顾灼，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几个人各自心怀鬼胎的聊了会天，陆淼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偶尔有必要就搭上一两句，没必要时就坐一边默默玩手机。菜还没上，话题却转了好几个弯，从学校到工作到八卦……不知怎么最后话题又生生转到了陆淼身上。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陆淼没想到三个男人竟然也可以唱一台戏，都说男人一般不八卦，男人八卦起来也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作为在场唯一的异性，陆淼无可厚非的成为众矢之的，好吧，事实上全程都是顾司铭和王宸在瞎叨叨，顾灼一脸冷漠的坐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端着杯茶遗世独立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情冷淡，不苟言笑。

　　顾司铭说:“听说你俩都是S市人，我跟你讲，S市我初中去过两次来着，美女多啊，遍地都是大长腿。对了，还有那个什么小龙虾是你们那儿的特产是吧？我吃过一次，真是让人永生难忘。”

　　王宸闷闷说：“美女是多，看我们家陆淼就知道了。”

　　顾司铭打哈哈：“是的是的，追淼淼姐的人排队肯定得从你们学校排到我们学校了。”过了会，又说：“不过我很好奇哈，你们怎么认识的啊？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订婚了，得伤透多少怀春少男的心……”

　　陆淼不知道该说顾司铭天真还是傻，王宸随口胡扯的一句话，他竟然还真的深信不疑。但他傻不傻都跟她无关，只是想她活了二十年名声在外，素来潇洒冷艳，虽从不在意外界的闲言碎语，但想一想她那可怜的桃花树上至今没打个花骨朵，连烂桃花都没有一朵，男女交流全靠相亲，真是令人颇伤感，伤感完了就想澄清一下，她咳了咳，“其实我跟王宸……”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宸打断，“其实我们高中就认识了，同校，认识时间长，感情很好，曾经有很多撬墙角的，没有一个成功的。”

　　顾司铭干笑两声：“是哈是哈，看得出来看得出来……”

　　陆淼说：“……”

　　王宸说：“你不要害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淼：“……”

　　王宸一直将顾司铭当做头号假想敌，全程只顾得上跟他斗智斗勇，压根没注意到全程冷漠的顾灼。陆淼倒是偶尔会瞄他两眼，但发现他根本不搭理她，也渐渐的不想理他了。一顿饭行将结束，顾灼突然起身，面无表情道:“去趟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