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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终始 ...

  •   岳雷跪在龙德宫门前,已整整一天。因我的旨意所令拘捕的,只有岳飞李氏与他们的三子,更额外明言巩氏岳雷一脉与此无干。所以身为皇家女婿的岳雷,倒有机会赶来鸣冤。

      我不愿应他所求见面。只令蔡公公好生去劝他离开。半响后觑见老蔡颇有难色的回来,我就知道这岳家的倔强心性果然是父子传承。

      “罢了。”我将凝望了多时的云纹锦囊重新收回胸襟内,淡淡道,“郡马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他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

      ----忽然又想起一事,我心中恨恸不已。

      岳飞教养儿子们一贯严苛。被罚跪最多,受责最多的,是哪个?我的云儿哪怕是弟弟们犯错,都要出来陪绑谢罪----谢自己身为兄长未能管束之罪!!

      犹记得,我亲手卷起他的裤管,将他膝头搁在腿上,用乳香没药按摩多时,才让青肿淡去一分。

      那时,我深知不能在岳云面前言及不满岳飞,只故作笑意,“鹏举家规真严,你弟弟背不出书,与你何干?”

      云儿无谓活动活动腿脚,骄傲道,“爹爹说了,霖儿资质也高,不但要如我一般管教培养,更要让他多读些书----来日也能不负岳家儿郎之名。”

      虽然腹诽,我只对着他柔柔一笑,牵了他的手不放开,一并伸向明晃晃高悬的银帐挂。

      回忆猝止,若再追忆接下去的耳鬓厮磨,帐中密语,我只怕,只怕就要持刀冲去大理寺,刺那生生夺走一切的人!

      眼眶里熬得通红,转头注视窗外一片片打着漩涡落下的黄叶,我恶狠狠将递上来的一碗黑黝黝汤药直直掼到了外面,白瓷砸在石雕廊灯上,碎裂清脆,泼洒一地。

      内侍们也纷纷跪了一圈。

      我冷着脸,对恳请置若罔闻。呆呆坐在书案前一阵,终于又狰狞一笑,道,唤秦相国来!!

      这回龙德宫中的密谈,可堪比当年东窗之事?我听着自己慢慢低语,耳际惟有深秋狂风凄厉哭号相伴。

      秦桧走后,伯琮匆匆赶来求见。见我依旧将药碗推开,他哭请我服药。

      我懒懒回身,卧在榻上闭目不语,生生咽下几乎对他脱口而出的话语---朕早早死了,你便能早早如愿为岳家平反伸冤。

      他劝了良久,我木然不应。最终伯琮也只能悄悄退出。

      我勉强打起精神,探听到他在宫门外亲口答应岳雷让他去探监,又派人偷偷找韩彦直----呵呵,我觉得就像一出名叫《拯救武穆岳飞》的大片正在上演,我自然就是灭绝人性的反派。

      大理寺那边见岳家有太子如此后援,更添是何铸为中丞主审,一力维护,压根就没有对任何人用刑,也没有戴上镣铐械具,只将他们分开囚禁在监舍中。我敢保证,大理寺提供的牢狱伙食,甚至比岳飞执掌的那个门风清苦的家中所食更好。

      这种情形下,听闻岳飞又在绝食抗争。我冷冷一笑,将镶银牙箸狠狠一拍,指着自己眼前的蔬果菜肴道,“此种招数,朕也会。都撤了!!”

      我眯着眼,看内侍们小心翼翼将各种精致点心菜肴都收走,无谓布置道,“传到大理寺去,就说朕在宫中,心牵此案忧心忡忡,又恨岳飞岳家辜负皇恩,不思饮食拒用汤药,日渐衰弱!”

      那何铸果真不愧为岳飞的粉,很快就把宫中情形在劝慰岳飞吃饭时对他说了,也许还隐晦暗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暗示只要待到皇帝驾崩,局面就将立刻转圜。

      岳飞却变了脸色,斥责何铸身为臣子,怎能如此妄议官家。

      何铸含泪跪下,道,“岳帅连我的这一点点不恭都加以责问,又怎可能是教子不善,怨愤官家之人?岳帅冤枉----臣明日便上本,以身家性命保奏岳帅阖家上下!”

      又道,“官家待岳家岳帅您,定不会绝情寡恩。”

      岳飞听得沉默不语。一会后,竟突然嘶声令何铸拿酒来----之后,他愤懑连饮数十杯不醉,一把抓起馒头连大肆嚼带咽,就这么一言不发悲愤大吃大喝起来。

      惊得上至何铸,下至狱卒面面相觑又不得阻止。吃至微醺岳飞更爆发出一阵“令人心渗”的大笑,狂笑着令人取纸笔来,说是自己要认了罪名----慌得何铸忙呼岳帅醉得厉害,好容易才强行夺了酒按着他躺下。

      事无巨细遗漏地传到了我耳朵里。我惨笑凝望铜镜中自己日益衰微的气色----岳飞岳飞,你果然是刚烈忠正的臣子,可惜,可厌可恨!!

      我怀着恨意,又故意照着珍藏的和岳云的合婚庚帖,重新写了一份证婚书,用漆合密封好差人带到狱中去给岳飞----明言只要他画个押承认,便放他们全家。

      果不其然岳飞气得将红柬撕得粉碎,大声斥骂天理难容,他便是死也不认----我早知结果会如此,只看他越愤恨,自己才越痛快,像是终于报仇雪恨了几分。

      岳飞,岳飞,你可知,真正不死不休的大戏,还未上演?

      遣开所有伺候的内侍宫人,我粗暴地依旧将汤药倒掉,取了冷酒自斟自饮,一口下肚,就像生吞炭火,刺得我抬袖抹泪----摇摇晃晃持壶踱到窗前,痴痴望着。

      庭中在此时微微燃起了一盏小灯,黯黄幽幽,照得哀木秋草,一片枯槁。

      那事情秦桧还未来复命。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虽然手腕瘦嵴不胜衣,手指却苍白光洁干干净净。

      冷笑了笑,我蹒跚着回到书案前坐下,因熏香阵阵挟裹暖意,便随意和衣微寐。

      朦胧中,烛火摇曳,模糊不清。好像有个身穿青堂锻甲的影子,一点一点慢慢浮现,更带着熟悉的铁腥汗尘味。

      云儿,云儿。

      我喃喃念道,泪水缓缓流出眼角。

      你为何,不肯伸出手来触碰我,摸一摸我吧?又或是你见我这么对待你爹爹,在地下不得安宁恨上了我?

      罢了,我只求,带我走吧。我愿意,终身囚在那苍松翠柏下,伏身于你坟冢,这腐烂了的身心若能换得一年青草萋茂,那也极好!极好!

      听得长长一声叹,那个身影拔腿便走。我拼命挣扎想牵住他衣角,挥舞着手将桌上的瓷瓶啪地推下----脆响惊得终于蓦地醒来。

      依旧是沉香袅袅,空无他人。

      我茫然再抬眼向外看去----不!!在横亘重叠的花木间,分明有盔甲泛出寒光!

      跌跌撞撞冲到外间,那影子却一晃不见了。我失魂落魄步入阶下,不顾露重湿鞋袜团团直转,这时夜风冷冷吹过,廊上的灯笼依稀又灭了几盏----我悲苦望去那方向,竟又看到了层层枝条掩映后,果真站着一个挺拔的影子。

      云儿……

      我唤他道,屏息望着那方向----披膊护甲,肩系红巾,不正是云儿素日在军中的装束?

      那个影子也一般捧盔在手,气度不凡。但他面目被阴影遮住,模糊不清。只有手中盔上的红缨,灼灼晃目。

      “云儿!云儿!!”我含泪大声唤道,“你怪朕了吗?”

      他又转身往深幽处退走。我愣愣看着步伐举止----不对,不是我的云儿!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心头五味陈杂。我依旧木然瞧着那方向。而刚才的呼喊声惊动了守候在外的蔡公公,他慌忙领着人跑近前来,一行举起了一对大大的红纱宫灯,试探道,“官家?”

      我瞧着被照得晕红的人脸,摇了摇头。半晌问道,韩彦直何在?

      蔡公公垂首道,韩大人如常在府中,官家可是要连夜宣见?

      我疲惫地摆摆手,顿了顿又道,“你去查证一番,小杨官人,九郎可从边境赶回来了?”

      蔡公公只敢诺诺应下。而第二天消息传来,印证了我的推测:果然是韩彦直请九郎扮成岳云模样,在龙德宫内与我遥遥相望。

      我恶狠狠瞪着他。

      被拆穿了却无半点慌张神色,他镇定自若地与我行礼,大方道,“臣是要试探一番在官家心中云兄弟究竟可还有位置。”

      “如今臣只想说,官家对云兄弟的心思,也不过尔尔。”

      “你……”

      他犀利道,“否则,云兄弟尸骨未寒,官家竟如此对待他的家人?”

      “你放肆!”我气得眼前发黑,“你有什么资格妄议……真以为朕不会对你如何吗?”

      “官家既都凭一己之私,意气用事将岳伯伯无罪下狱,自然也能对臣如法炮制。臣今日来,便做好了被拘入狱的准备。”

      “但臣知道,臣确实罪该万死----臣辜负为臣分属之事,未能早早劝服云兄弟,让他和官家了断私情。这才有今日之祸。”

      说完他慨然摘下头上乌纱,撩袍一跪。“臣有罪。其罪一,早见官家行有不当却迟迟不言,此为不忠。其罪二,任云兄弟越陷越深而不引导他迷途知返,此为不义。其罪三,听凭官家折辱立下汗马功劳的国之良将而施救不得,此为不仁!”

      我惨笑指着他,“你……你……你知道什么!?”

      韩彦直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终究还是扬声清晰道,“臣知道,云兄弟此刻正在天上看着一切!!他眼见爹爹被官家如此折辱,定会恨自己生前为何要与官家有如此一场悖伦纠葛!!”

      一袭慷慨陈词铮铮有力,如万箭穿心。我骤然记起与云儿的最后一次活生生照面:狂卷拍岸惊涛上,小船一点微光中,他手持□□与我遥遥相望,喝问,“何人胆敢上前冒犯爹爹,我定会拼个玉碎不屈!”

      我睁大瞳仁,分明看见,岳云面色生寒,引臂搭弓,隔开生死,决绝向我射出一箭----嗖地一声,白羽狠狠没入我胸膛,火烫的热血飞涌而出,我低头看着,才知心中毒寒竟那么冷那么硬,此时反倒恍惚有了温度。

      “玉碎……云儿……朕不要玉碎,只要你好好的……”我连声直唤,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视线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韩彦直见状忙伸出臂膀要扶持。

      喉咙间疼痛无比,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沙哑无力浅浅再嚷出一句,“云儿……”

      韩彦直见机又道,“臣恳请官家,放了岳伯伯一家。”

      “是了……云儿会恨自己,恨朕。”我呵呵嘶哑笑,涕泪纵横。“可为什么,朕恨啊,朕恨岳飞……他杀死云儿!那是他的儿子----”

      韩彦直沉默一霎,竟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此为纲常人伦。但岳伯伯已携家归隐庐山,云兄弟为何骤然去世,其中缘故官家心中清楚。”

      我听到这话,一下就跌坐回圈椅上。是的,缘故----若不是我记得昔日同死誓言,想诈云儿回来……他怎么会不顾岳飞喝骂阻止,急急跨上飒露紫?

      我用性命赌注,终于赢得他魂魄归来?“呵呵……原来,是朕……是朕吗?”

      我狂乱的眼神盯着韩彦直,瞧着他嘴唇一翕一合:“若云兄弟未曾违背纲常,如今他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上有官家厚恩相待,下有儿女承欢膝下,更是岳伯伯心中最以为傲的长子!”

      “臣知官家心中所恨----但恕臣斗胆直言,云兄弟若不与官家有那般牵扯,又怎会被岳伯伯认为悖逆?”

      我嘶声恸哭,狠狠捂着耳朵撑在案上,却阻止不了身体渐渐脱力下滑----胸中腥甜再次无法遏抑地涌出,我口吐鲜血意识失去前,所见只有韩彦直那愧疚的双眼。

      待到再醒来,就见人影绰绰,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伯琮伯玖都哭着围在我床头。

      而韩彦直,剥去冠袍,一副罪臣模样跪在外间。

      我凝聚力气,尽力清晰道,“唤他进来。准备拟旨。”

      韩彦直沉默入内,我努力去看他,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因那一席话,分明就是生生用刀刃剜去腐肉,只为了图存救亡----我知道边境岳家军旧部开始人心浮动,韩彦直必须为了大局着想----为情所困歇斯底里的皇帝,已经成了那块腐肉了吧?

      我凝视着他缓缓磨墨的手,微弱道,“朕恨极了的事,无法宽恕。但朕也知道,不能因一己私欲祸害天下。可要朕下旨放岳飞一家出狱,朕委实办不到。”

      他的手顿了顿。

      “所以……拟诏,朕禅位太子伯琮。”

      韩彦直口称遵旨,更加郑重地一圈一圈手持墨条在端砚上轮回,仿佛在用心酝酿将来。

      “京城宫中卫戍将官,朕一直留心,这些年总算没被秦桧一派的人沾染,不会有什么异动。”

      “伯琮,你登基之后,留秦桧秦相国一条生路吧。虽然他心思阴鹜,能忍能谋……可用在对西夏金人身上……”我气喘唏嘘道,忽而又觉得荒谬,自己竟然会为那老头求情,可----真正的主谋,只是赵构一人。

      “朕欠岳飞的,也用命去还。”低声对韩彦直耳语完,我毫不犹豫地在禅位诏书上用了自己的印。韩彦直等官员,便对着伯琮再三叩拜,口称万岁。

      伯琮红着眼眶,郑重领头又对着床榻上的我跪拜。“父皇……”

      “去吧……该你忙了。”

      又唤韩彦直俯身来,微弱道,“子温,朕在几日前,秘逾秦桧,让他把瘟疫而死之人用过的被褥……塞进大理寺岳霖李氏等人的牢房内……朕原本……呵呵……是要看着岳飞丧妻丧子……哈哈哈哈,现在施救,还来得及。”

      韩彦直脸上震惊,急急冲我一礼,起身便往外走。

      我转眼直视帐顶,喃喃道,“云儿……朕及时回头,没有害了你弟弟性命……你可愿,对朕手下留情几分?”

      阖上双目,仍由泪水缓缓滑落。

      绍兴十八年万寿节前夕,我传位太子伯琮。三日后,我不顾衰弱病体,坚持要南迁渡江,回临安皇宫居住。

      面对伯琮哭求,我道,“朕时日无多了,只想死在福宁殿内。你真要不孝不肯应了朕的心意吗?”

      成为新相国的韩彦直总算也合应了一回我的心思,劝服伯琮,更在让我看送驾的文武百官名录这种无聊的事时,略微解释了一番岳飞去向:他已阖家前往武州,终身戍边不愿再返。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中,我回到了银装素裹的临安城内。短短时间,福宁殿内外被重新打扫,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恢复成了离开时的模样。而庭院中那株白山茶花,经过这么多年的生长,已经长成了一大株,累累结着花骨朵儿。

      我躺在床上,侧耳用心聆听:雪花轻轻落于屋檐,润湿拱兽脊梁。依稀恍惚,还有那熟悉的脚步声,大步踏出积雪脆响。

      “官家。山茶又开了呢。”

      是谁的声音,兴冲冲清晰绕梁?

      茶花不败不谢,凌寒开得团团簇簇,被雪一映更是皎洁。我已经起不了床,甚至动弹也难,只睁着眼睛,努力感受殿外那方向,恍惚隐隐的皓白光华。

      这一世,已近弥留了吧。

      伯琮带着百官,从汴梁赶来,果然扰了我的清净。正在外间哭泣不已----呵呵。

      我慢慢回想那刻骨铭心的挚爱,白首不离的誓言,他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明明就不是镜花水月。

      我却终于希望,如果没有发生过,多好,多好?只要疼惜爱才,只要不做眷侣----岳云抱负得展,驰骋天下,他的笑容就如熠熠万丈的朝阳。

      这一世,终是错了。

      我使出浑身力气,最后转头望向北方----眼里的泪水已然凝滞,如同在脑子里盘庚的最后一束念想:我多想,多想,多想,再能遇见他,若有来生,再为赵构,再为赵构……

      绍兴十八年除夕夜,太上皇赵构驾崩于临安福宁殿。庙号武宗。朝中武将,俱恸哭至哀,三军跪迎灵柩北归。

      新皇赵伯琮,定年号隆兴,立誓遵循父愿,强兵富国,拒外虏于国门之外。

      隆兴五年,西夏护国公任得敬叛乱,李仁孝平叛日定,护国公为保性命,开关引十万宋军蜂拥而入----西夏猝覆。

      隆兴八年,完颜亮占臣属妻入后宫,为此乌林答氏所伤,卧病之际,乌林答氏夫完颜雍悍然变乱,弑君自立。宋军于当月奇袭,岳家军横扫上京,将大宋版图扩延至辽阳一带,岳飞役后受封鄂王,岳家孙女岳敏入宫为后。

      同年冬,软禁在皇城司中的庶人秦桧得赦,返回原籍一月后,殚精力竭,咳血身亡。

      然而,在遥远的光年穿梭中,宇宙浩瀚星海下,有一处微光,此地时空为绍兴元年。

      靖康之乱中,北宋皇族漏网之鱼,宋徽宗第九子,赵构在应天府登基初始。

      遭逢家国大变,赵构如脱胎换骨,披挂盔甲,丝毫不畏变乱地地带领御驾亲兵往河南开封一带奔赴。

      一日行至某山麓中,听闻前方有流民聚集,赵构微怔一刻后,当即下令扎营,自己亲带部分护驾军士,往营地探访。

      说是营地,其实无片瓦遮风挡雨,目之所及,只有一群一群神色惊慌不安,衣衫褴褛的老老少少相拥取暖。

      天上下着雪,酷寒凛冽。

      赵构全身裹了一袭裘衣,挥退为己撑伞的侍从,迎着雪左顾右盼,看到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更是会凑近去瞧个仔细。

      却终是一无所获。

      他的贴身内侍小蔡,走上前为赵构弹落肩上雪花,小声道,官家……一路行宫中,都备下了随侍的女娃儿……

      却换来冷冷一瞥。顿时吓得不敢继续说了。心里更想官家真真改了性子?

      偷偷打量,只见赵构怔怔望着大批在寒风中抖抖索索的流民,眼中悲悯之色越发浓重。

      也是……官家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国家大变前一直在汴梁为王,何曾见过这般疾苦?

      这时,营地一角传来几声叫嚷,似乎出了什么小乱子。见官家突然注视那方,小蔡赶紧着人去打探回报。

      “官家,无甚要事。只是一个男孩儿,与一个汉子发生了殴斗----嘿,难得那男娃儿和大人打架,竟也没吃什么亏……”

      赵构听得这里,脸上骤然现出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神色,目光顿亮,拔腿就往那方向冲去。

      小蔡领着军士们快步跟随。到了那一看,两方都被禁军结结实实地给摁在了地上。其中一个果然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娃儿,脸上脏污不堪,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正倔强地盯着官家一行。

      小蔡忽然觉得自己眼花,好像看见官家站立不稳般微微抖了抖。他一边细细留意官家,一边耳朵里犹在听着人大声禀告:起因是这男孩身上还有干粮,他本来是要分给一个女娃儿的,却不料被这汉子瞧见了便来抢夺----

      官家却没有听进去分毫,失魂落魄般直愣愣瞅着那男娃儿。

      赵构微微向前伸出了手,痉挛般空握了握,又迅速缩回紧捏成拳。

      跟着他示意卫兵放开那男孩,慢慢走上前去慢慢蹲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男孩----

      男娃儿揉揉肩胛,目不转睛对视,一副戒备样。

      赵构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就要迸出呜咽,他再也忍不住,呼地一声,一下就把眼前人紧紧搂在怀中。

      小蔡在内的所有人,都瞪着眼瞧着官家那袭柔软华贵的裘衣就像个温暖的大茧一般将两人团团裹住,官家竟丝毫不在乎那娃儿浑身脏兮兮----这是怎么了?

      男娃儿也万分惊愕,微微张了嘴目瞪口呆地和官家对视。但或许是冬日太冷,他原本穿得太单薄,被骤然拥进一个舒暖融融的怀中,一时竟没有挣扎。

      赵构半分也不肯放开他,又拨了拨他额发,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像是捧着个遗失多年的心头至宝,要埋入自己臂弯中搂着抱着-----那孩子终于反应过来,竟毫不客气地拼命推攮。

      赵构刚一被推开,就立即解下自己的裘衣,迎风一抖盖在那男孩肩头。

      自己缓缓退开数步,仍是痴痴瞧着他。

      男孩儿倔强地扯下御寒之物不肯用,先满腹狐疑盯着赵构,又打量周遭这一圈人。

      赵构此时还如梦呓,喃喃低叫了一个名字。

      男孩儿听见了,皱眉又好奇地再瞧了赵构一眼。

      赵构又走近他,却瞧着那孩子的脚----草鞋破烂,脚趾被冻得通红。

      立时扯着滑逶在地的裘衣,急着给那孩子裹上,男孩儿拔腿要闪,终于惹得赵构将他一把打横抱起,飞速裹了个浑身严实。

      男孩儿气得涨红了脸,用带着河南口音的官话,响亮怒道,“你作甚!!”

      一干人大惊失色,赵构却不以为意,对着男孩儿轻声道,“好孩子,赵九……我叫赵九。”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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