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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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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宁殿高处眺望远方,秋日宫中仿西湖而建的大龙池旁,可见白如暮雪的大片芦苇从,随着秋风阵阵,劲草斜低瑟瑟如毯。湖面还能见到内监划着小舟,在残荷间来去采集淤泥里的藕。
我临风而坐,翻阅着尚食局送上来的今日菜谱,首先再将缕金香药一类的看菜勾画删除。这些用朱砂干草丁香木香橄榄桂花等堆叠的菜盘,功用只是用膳前用来观看刺激食欲,与岳家崇尚的简朴南辕北辙,撤了吧。
宫中素来喜用羊肉,我对岳云的口味喜好早已摸透,除他一贯喜爱的羊肉馅饼外,我更点了一道清甜的蜜冬瓜鱼,一盏红枣桂圆藕块鸽子蛋等小火慢煨而成的仔鹌鹑,定会让岳云胃口大好。
到了戌时正,听得廊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心中欢喜,放下正在剥的红紫发亮又在麦芽糖中炒过的栗子,大声招呼他道,“云儿回来得恰到好处----凉了便不好吃。”
话音未落,他已信步来到我跟前,眼中璀然带着温和笑意。
我亲手将一枚金黄色的栗仁吹了吹,含笑送到他唇边道,“朕给你剥的,小心烫哪。”
岳云来不及卸下甲胄,张口便咬,边吃边点头。我捧起他略带凉意的双手,摩挲又道,“连荷叶都落了,寒意一阵阵的,云儿冷不冷?”
他摇摇头,却任由我将他双手拢在袖中不放,双双靠窗依坐。月光将我们的容颜照得极清晰,正是一个朗朗清秋夜。
我熟练地又剥一枚,再喂他吃栗子。岳云却眼尖瞧见我手指上有些红肿,便皱眉询问。
我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经营感情----当即无所谓笑道,云儿听过火中取栗吧?要烫着剥出栗肉来才最好吃呢----朕之前试着剥,稍微不小心了点,不碍事,随便擦点膏药就消了,来,朕先给你剥。
岳云看着我剥出来待他享用的干果,忽然捧起我的手指,轻轻牵至唇边。然后,他双唇极轻柔地含住了我指尖。
月光照在湖面芦苇荡上,淡淡银光,温柔万缕却无法与他的唇齿相比。我屏住呼吸,见岳云低垂眼眸,呼出的轻缓而灼热的气息喷在手背上,真甜得我心中泛出万般甜蜜,情动之际一股脑埋头过去,投桃报李地在他脸颊上摩挲,不住还以细吻。
于是,这一顿晚膳最终竟生生吃了两个时辰。直至红烛燃尽只余下一室清辉,窗外越发雪亮,屋内风卷残云,双双都慵懒满足极了。
我抚着他鬓发蓬松的后颈,又习惯地与他细细捏揉肩胛腰肢----岳云卧着一手枕头,虽然掩了衣裳却满面红晕未褪,目色湿亮地凝视我。
我低低笑道,“云儿此刻都虎视眈眈像要把朕一口吞了似地。”
他笑道,分明是你----说一半又觉不妥,只望向窗外月色。
他乌发亮如鸦翼,我忍不住摸了摸,凑到他颈脖耳际压低了声音,“云儿,明日也继续享用一轮这般大餐,好不好?左右你还不回家。”
岳云想一想,却道,“官家,有一事我回来都忘了与官家说----今日韩大哥捎口信来军营,请我明日过府一聚。我已应下,只怕明日是回不得官家这边了。”
韩彦直邀请岳云?
我一贯喜欢岳云能有多些地方走动,多与几个知心好友相交相聚,别一味军营岳府皇宫三点一线。当即笑道,是是是,云儿尽管去。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背脊紧贴我怀抱卧着。我继续与他捏揉按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家常道,“云儿,子温他有说是为了何事吗?”
岳云似在阖目稳稳休息,只道,韩大哥言及自己府上种植的橘树收成甚好,要送我一些。
我笑道,如果仅仅是这般,子温他就派几个人给你背来几篓不就完了吗?依朕看,子温定是有事询问。
官家以为如何?
我悠悠道,朕派了韩爱卿与秦桧一并去安庆府查案,子温或许是要打探打探风声吧。
岳云已知是我安排的计谋开始启动,那假冒赵桓的人犯压根就是我一手安排的----此等手段虽然勉强在他那过了关,但岳云毕竟不喜,眉头一扬,语气也恼火起来,“官家,此回我定会为官家遮掩斡旋。不让韩大哥察觉实情。他问我,我便说不知。”
我嗯了声,又试图分辨道,“便是你告知子温,朕也觉得未尝不可啊。朕觉着子温能体恤朕的用……意。”
还未说完,岳云呼地翻过身来,眯眼盯着我。
我心虚道,糟了。
果然岳云脸色刷地沉了,然后,他竟冷笑一声,“也许韩大哥是在忧心韩伯伯,怕被秦桧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诳去什么地方下狱吧!”
口里发苦,我手指一僵,急得结结巴巴道,这……这……云儿……云儿……
连声唤他,岳云动了动,眸光微转不与我对视,喉结勉力吞咽了咽,貌似……他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口不择言?
我心中盘庚一轮,便做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吭状。只犹犹豫豫地探手继续给他按捏,落在岳云眼里,更显得我陪小心。
他左望右望,最终咳嗽一声,低低道,官家,我困了。
我赶紧抖开绣有鸳鸯的金黄锦被,一直给岳云拉到下颚盖好,自己紧贴着他并肩躺下。
入夜,福宁殿内极安静,依稀听得屋檐下悬挂的铜铃随着夜风吹拂泠泠作响。我睁着眼睛静静凝望岳云背影----他弓蜷着身,裹了被子向着帐内纹丝不动已有许久。
终于,听得岳云迟疑道,官家……
“云儿?”我立即悄声回应,并伸手抚向他腰腹,与他搂抱紧。“云儿困了,怎么还不睡?要不要朕再讲几个有趣的故事?”
这般殷切下,他轻轻在被中握住我的手,“官家……我……我不是性子讨喜,会说甜言蜜语之人。”
他在委婉地道歉吗?我贴脸在他脊柱之上,隔着衣服虔诚吻了吻。“这有什么关系,朕会甜言蜜语就行了,不然咱们俩还不得腻死人?何况云儿说什么不讨喜实在是妄自菲薄,在朕眼里,云儿可爱可疼极了。”
岳云翻过身,我又捧着他的面庞,直视他润亮清冽的眼睛,俯身亲一亲那微微光晕的唇,道“云儿要不要朕证明朕有多爱云儿?”
他与我对望,未几唇边绽放出笑容来,自己探手,先解开衣襟,再挺身扬起脖子,与我主动亲吻----就像在月光下银色芦苇荡中,仰脖交颈的天鹅。
次日岳云果然去御街旁商业区附近的韩府,登门拜访了韩言直。他们聊了些什么我倒是没有差人去打探,只知岳云当夜宿在了韩家。
待他再度进宫来时,就带了一个满满装了蜜橘的包袱。说是韩大哥送与爹爹尝个鲜,他自己做主均了一半拿进宫。
这不是在岳飞的口中抢到了水果吗?可见岳云越来越想着我了。我大喜过望,忙将这二十多个红彤彤油润润的橘子漂漂亮亮地垒在碧玉盘中,堂而皇之摆在书案案头,彰显阶段性胜利。
“云儿,当夜子温与你说了什么吗?”
岳云思量一番,道,“无甚,我去了韩大哥种植树苗的园子,一时兴起也如在家中一般给橘树除草浇水。韩大哥并未问我伴驾朝政之事。”
说着他一手从碧玉盘中拿起橘子在手中抛一抛,道,“此物应入口腹,官家还是尝尝吧?我在家中吃过,酸甜可口。韩大哥说这是新良种,又叫……又叫……”
他又隐隐有些失言状,说着抬眼定定看我,脸上骤然又要发烧一般。
我握住他的手,笑着低声问,云儿,这橘子又叫什么?
问了两遍,岳云不好意思道:“又叫……合欢橘,一对一对结在枝头寓意恩爱和睦,吃了也有祈愿之意。”
我一击掌,得意道,“好,姑且就当是特意给咱们成婚送的贺礼吧。哈哈。”
拉着他双双坐下,亲手将薄薄的橘皮剥下,拿了一瓣塞进嘴里,皱眉吸气道,“唉,这合欢橘,朕以为有些酸呢?”
岳云一愣,接过我手里的橘子也尝了一块,还未来得及说反驳的话,我就直扑过去,两眼放光道,“云儿加一点作料,这就甜如蜜了----朕好馋啊!”
我手按着他双肩,岳云眼瞪瞪盯着我,嘴里缓缓咀嚼了嚼。
“云儿,留些给朕。”
我急不可耐,低头大肆抢掠。他负隅顽抗,最终乖乖交出所有来。
秋日宫廷中瓜果丰富,但我却爱上了岳云带来的这些蜜橘。更让人用凤凰山上的泉水,加冰糖熬得清甜,用透明水晶碗盛上,再将蜜橘仔细剥得只留内里甜瓤,一瓣一瓣投入其中,再搅得甜瓤散成一粒粒浮动。
他夜间若口渴,便由我“涌泉相报”,含了在口喂给他----美滋滋我正用锋利的并州小刀划开橘皮,专心如给艺术品卸包装一般将梗络经脉全都一一剥离,听得内监报,韩言直求见。
我擦擦手,整整衣冠让人带他进了福宁殿----韩彦直身穿朱红色圆领大袖公服,端端正正地带来了他爹爹的密信。
哈,韩世忠果然厌恶秦桧,都拒绝与他同用专属快马传递文书。而是将所写通过韩家军的渠道传达过来。
我与他略寒暄几分,畅快赐座。待拆开一看,只见去调查的韩世忠断言安庆府的“赵桓”是个胆大包天的无赖泼皮,绝非先帝,冒名来招摇撞骗,他只恨不能将这狂徒一刀砍死。而秦桧,虽也认出这是个假冒的,却认为背后大有文章----
韩世忠话至此就没有进一步说了。只求皇帝赵构明断是非曲直,莫冤枉了无干之人。我琢磨着,他该不会怕秦桧要借机做文章,说这人和岳家有牵连干系吧?
我道,“子温,你父亲定有另外的家书给你,你此刻已然知晓安庆府的事情了?”
韩言直大方答曰官家明察秋毫,臣已知晓大概。
我道,“若是寻常无赖泼皮诈骗贩子,怎么会对一些从前东京汴梁宫中的旧事如此熟悉?定是有旧人与他相识。这样吧,还就让秦相国去审问此人。”
韩彦直点头称是。我想岳云应该未与他吐露半点真情,可----韩言直的聪明细致,可能已经看出些头绪了吧。唉,不管不管了,反正他为人处世一贯宽宏开明,猜到也无妨----我可是为了这个国家啊。
我干脆道,“这一趟与西夏签订每年购买战马的盟约,金人想必堵心得很,咱们啊……呵呵,赶紧再送一些金灿灿明晃晃的华丽之物过去安抚,比方镶嵌了七宝的牙床屏风一类。子温以为朕眼光如何?”
韩彦直微微前倾身体,含笑道,“陛下睿智。臣也听闻从前送与金国的霓裳麾衣,引得人人喜爱,上至裴满皇后,下至诸王家中大小娘子,都在重金寻觅羽毛宝货,纷纷缝制羽裙。”
我惦着下颚想,不错啊----路易十六玛丽王后的穿着打扮引得宫廷贵族们仿效后财政破产,这就是垮台的先导!!韩言直果然能看出来我的用意。
在这个下午,就在我与韩彦直颇有兴趣的攀谈中渡过了,浓秋时节明灿灿的光自西边窗栏照在殿内,可以看到飞舞的微尘。案上摆着的蜜橘,越发红彤彤鲜艳夺目,正和他身上穿着的同色官服一般亮堂堂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