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卷一34、光明之障 ...

  •   34、光明之障
      他做的菜清鲜爽口,米粒泛着自然的香气,咽下饭、菜、汤汁,从舌至喉至心、肺、胃都觉愉悦,回味悄然远逝,却余饱尝美味的满足感在神魂间。
      我越吃越不解:为什么此人做的菜,清正如无杂念,与他堕仙的身份,如此不相称?
      “你经常下厨吗?”我边用筷子卷起碗里的海菜丝边说,“火候刚好,连菜的颜色都好看。”
      “现在少得多了。”他略有些感怀,“以前有一段时日,几乎天天做,所以熟练。”

      吃饭无言的间隙,他会突然停住筷条,看着我出神儿,仿佛恒久未得观看过人吃饭。
      我偶然跟他对一眼,发现他的眼神并不是好奇,而是缅怀中带着微微的迷惘。
      我眨眨眼睛,继续默言,因为没必要打扰到他的思路。
      他在想的,必定是他欲寻之人。
      ……

      回到溟海平浪区的时间是夜晚戌时,程镜玄没带我去蓬莱,而是在溟海底的擒天殿分部住下了。我被屏蔽视线带入,关进一间小屋子里。不知遮住眼睛的布有何玄机,能使我目识彻底失灵,就连观微屋内都全无图像和方向感;且揭不开,脑后没有布结,好像无论如何都抓不到边,边由实向虚过渡,施符术、法术均没半点反应,看来它是法器,不是普通加封符的布条。

      不知烦恼了多久,有人推开门,守门的女妖恭敬地喊“先生”。
      程镜玄入了屋,可能是见我仍在苦恼试图解决问题,站定到我面前,待我感觉到、停住手,他说:“除非蓬莱答应条件换你回去,否则就别想解开它。赶了一天路,你也该累了,省点力气歇着吧。”
      话尾轻悄,渐隐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退了出去,我只好盘坐憩息。

      次日我全程处于对周围人事半知解的状态,如他所言,我做了一天的瞎子。
      我先是出到海面,被押上船,船行驶到岛沿浅滩,人声吵动,我听见有人惊议中叫到我名字。
      与魔派对话的几位主事仙长,都是掌教层面的代言人,没有裘师傅发话之声,不知他在不在,估计在门派也不许他出言。
      妖魔将领与门派师长们谈了几句,谈不拢。师长们扬言说:蓬莱弟子千万,随便一个小弟子的性命就想做谈判的筹码?妄想!尔等必须致歉交出罪人,否则即便人质遭害,我们也绝不让步!大不了摆开阵势一战,取尔等头颅为我蓬莱报血仇!
      师长们聪明地把我说成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试图让魔派认为我的性命不足以对门派构成威胁。
      程镜玄却发出不屑的一声笑:“谁说要杀她了?”
      他出面便语出惊人:“诸位仙道!凌综裴虽未拜我为师,与我实有师徒情分,若交予尔等之手,他一身法力恐怕不保,我培养他多年,自然心有不甘啊。至于雷臼嘛,倒没什么可惜。只是技不如人、败战负伤的一方,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皮跟战胜方要赔偿呢?干脆咱们别换了。既然……”他清傲的声音靠近来,“这小徒弟的死活尔等无所谓,我看她资质刚好合我意……”
      我正竖着耳朵专心听,被他伸手在耳朵上捏了一捏,他语声笑意盈盈:“不如就把她留给我为徒。咱们大战个十年八年,等她有出息了,再让她把你们的徒孙打成重伤,如何?”
      门派方顿时激起一片谩骂讨伐之声,犹如一锅煮沸的汤汁,无法遏止飞溅之势。
      “呸!休想害我蓬莱弟子认贼作父!”
      “程镜玄!你欺人太甚!”
      “擒天殿妖魔无耻之极!”
      “胆敢辱我仙门,找死!”
      ……

      程镜玄之言并非信口开河,他确实有能力把一名仙家弟子变成妖魔同党。
      凌综裴父母死于战火,少时为擒天殿所掳,原本亦仙家儿女、长白仙班小徒,不知被程镜玄灌输了什么邪功魔法,如今对仙界已是六亲不认,一心只把妖魔当效忠对象。
      我事后方得知凌综裴身世,但门中高层仙长们早有耳闻,听着程镜玄放言便急了,一个个似被踩到痛脚,激辨不已。

      双方最终也没达成协议,我只得继续迎接黑暗的第二天、第三天。
      我开始忍不住情绪变焦躁,极度讨厌蒙在眼睛上故若封胶的黑幕,反复施法试图开启它的边缘,无反应,又改为凝炼剑气在面上刻划,希望能刻穿、撕裂。
      虽然我明知道撕得开它就是死……
      擒天殿分部在浩瀚的溟海深处,具体位置及其中任何情形,都是不能给我知晓的。他们不可能容忍一个有观微能力的人,在他们的秘密基地勘察后生还。
      但守门的妖女聊话间无意识透露程镜玄不在分部内的消息,我没法不蠢蠢欲动。
      其一,无聊透顶。其二,无尽的黑暗。其三,对发生之事不明所以。
      任何一点,都足以让人在长久孤坐中,脑海反复闪现逃跑画面,琢磨一切可行或不可行的策略。
      在我的意识中,居然除了程镜玄,其他妖魔的存在无需顾虑。

      我不惜动用有可能收不住会伤及眼目的法符,将剑气融进去,然而剑气不慎滑出我掌控,在周边的墙壁引起震动。守门的妖女推开门,我灵机一动,连环剑气叠射,把门口方向扫了一片,妖女们中击惨叫。可是打得不够准,人没打昏!
      门仍开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只好剑从墟鼎飞下,摸黑夺门而出!
      我自以为盲目两日已摸索出点方向感,听识也变敏锐了,一飞起来才知捉襟见肘。
      盲走和盲飞的感觉差别太大!我才飞得片刻就眩晕撞了墙,因为快速移动之下无法及时觉察出障碍。
      一名妖魔将领赶近,随从兵将称他为“将军”。他风风火火的步子显出他的怒意,我引剑在手,却看不见他来势。他提起我肩,巨大的臂力甩出,将我摔跪于地面,我急忙把剑收回墟鼎。
      “敢跑!胆子不小!”他狠命拽起我右手,剧痛从指骨传下,我一时间神思全被痛楚抽走,欲出剑气自保而心力不及。
      “也不知道程先生怎么想的,居然不封她法力!”他怨念着,一边麻利地向我五指注入破坏性法力。
      我只觉传输内力的筋络一寸寸似被摧裂,疼得我只知道自己在咬牙。
      直到指、腕、筋骨的痛楚变得更为清晰,手终于又像是我自己的了,我才听出守门的女妖一直在旁恳求:“列将军,不可啊!先生交代过人质不能动!”
      妖魔将领已拍拍手:“关回去!”大步踏离。

      我被妖魔兵扔回室内,托着右手手肘,皱着眉,有些不稳当地站起。
      要废尽人的功力,需动用同等及以上的法力,所以妖魔将领只是损伤了我的元气和经脉,保证我逃不掉而已,倒不至于无法恢复。可是右手伤得厉害,像到脱臼骨折过的程度,稍微提气传送都疼得冒汗,尽管表皮骨肉摸上去一切如常。
      我心里估量着,短时间内只能学左手运剑了,愁烦地叹了口气,坐回榻面施法止痛。

      夜间程镜玄归来看我,我心头堵着一口闷气,任他说什么我都拒绝答话。
      他先告诉我,他们得到情报,蓬莱的师长们准备同意息事宁人了,我很快就能回去。
      我盘坐闭口纹丝不动。
      他又用玩笑的口吻说:“今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干的什么好事,把列北峨给惹恼了?还好是他,换个人你小命得去半条。”
      我感到我的脸色更冷了。他忽从旁侧挨近,抓起我右手:“别动,让我看看!”
      我硬是挣扎要甩开,他执意检测我的伤势,我左手匀出一团法光,照上往他所在打了过去。我大小周天气运皆有些虚损,强逼着迸发出来的法力,力量自不值一提,然这口气必须出……
      “哗”似盆水泼空,我知道法光也扑了空。未及再度出手,他拦腰抱我,我本来坐着,下意识还了几招,经一连贯动作倒换,头脑已有点懵,末时终被揪住左手,面朝上按进了榻内。
      “你不知道自己遇劫吗!”他小声而字字重音地说,“还逆脉行气!”

      然我实在讨厌透了遮蔽光明之物,尽管使力筋骨就会疼痛,我还是用右手去扯它,仿佛跟自己怄气。

      人心都似包裹着一层浆糊。
      有人怕被看穿,有人自以为看得透。
      既然心本无明,又何必还遮住眼睛呢?
      多此一举!

      我抑制不住地发起抖,却是被气得打抖。
      生气的缘由如此不着边际。
      我都想些什么?

      然而我切切实实感知到,我的观微能力快要湮没覆灭在幻象之中了,此时即便重见光明,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了解分部环境,窃取敌方机密,更不可能逃得走。
      只有一间狭小的屋,
      我身所处,
      其它,
      别无。

      一只手忽绕下到我脑后,下一瞬遇见光明,光明却刺目得令人流出眼泪。
      “先别睁眼。”程镜玄说,用手覆住我的双目,眼皮前的光色沉入西山夜幕,适温的触感和轻微的压力使烦闷的心绪平顺了。
      他再稍稍松动,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晨辉和缓照亮,梦魂悄然流散,昨夕之憾,今朝之叹,眼前人的面容竟因为他一双满含神秘的幽眸,无限趋近于虚空……仿佛他整个人都是风能吹散的幻影,只有眸子深处藏的秘密是真。
      我彻底安静了下来。
      “你的道劫倒是罕见,千百人中也未必找得出一例。”他拂掉我面上的泪水,动作如此轻柔,“你师傅教你练的什么功?怎会影响到观微术?”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继而自嘲,“这下你们该宽心了。”

      他从后扶我肩,把我扶坐起身。屋内陈设干净简素,却配有一盏白亮的壁灯,精美不凡,雪珊瑚所制,大小有别的夜明灯珠固定在不同分枝,满树晶莹烂漫。
      怎么看都不像牢房,更像客房。
      “大多数时候,人都会同时看见真相和假象,”他徐徐道,“只是对真相视而不见,便为假象所蒙蔽。发现被假象蒙蔽,又不敢再相信真相,便迷惑不已。”他说着挽起我的右手,注入有愈合效力的真气,“故观微之要,不在于明辨真伪,乃在于存信。相信真相不会因为你看错,而改变一分。心有此志,终必能去伪存真。”
      ……竟是在点拨我?
      注入腕脉的功力有如涓涓细流,婉转而清灵,纤长又充满活力。
      我想起他曾恐吓我说再逃跑就废除我功力,此时却还耗费功力帮我诊疗;又想到他在蓬莱岸边说要收我为徒,蓦地心头打个寒噤。
      “疗伤我自己会。”我蹙眉把他手从我右臂撇开,“离我远点。”
      他的功力没有穷尽么?究竟深到何种程度?这种敌人,不死早晚成为仙界大患……
      程镜玄依然定在旁侧,垂手看着我,颇有意味地说:“你虽然很倔,不等于你不需要人帮助。”
      我撇开头不再看他,却能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情绪,如似阳光的色泽能说明天气的寒、暖、阴、晴。
      他的目光里满是寻索的引力,不含丝毫礼让退避之意。
      他的态度使我心烦意乱……
      “程镜玄,我是蓬莱弟子,你弄清楚!”我几乎是有点悲怆地说,“正邪不两立,你、我,不是敌人,就是不相关之人。我祝你找到你朝思暮想的故人,但,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
      他老是把我当成他寻找之人的影子,他对我所有的兴趣都源自于对她的思念。他的关心无非就是想从我身上找出更多与回忆中人相似的蛛丝马迹。
      单是示好也就罢了……但我不是个傻子,不致从这些天来的举动,还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也没有否认,我感到落在我肩头的目光不甘心地撤离。
      “也是啊,明天你就会走了。”他苦笑般自言,有些愣怔的步子第次出屋,直到我举首,只余一个落寞的背影泛着哀凉。如同一场孤清的秋风漫卷而过,却连一片共舞的残叶都无;秋风,也伤心凋落了。
      守卫的妖女合上门。
      我忽然就有点后悔,说不出的心酸难过。好似我拿针欲扎醒他,却反倒刺痛了我自己。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