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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卷一05、血泪教训 ...

  •   05、血泪教训
      师父喝茶可没耽误过练功,他不给我压力,我也不给自己动力而已。我比同龄人落后的责任还在于己身。
      梓云师伯不止一次规劝我:“冰杨,你师父对你放宽要求,是出于一片慈爱。少年须立志,你难道不该立志进取,回报师父的养育之恩吗。”我看师伯一本正经的样心里只想笑,就没想过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我总也拿不出志向振翅高飞。
      我的志向,大都止于想象魔界即便没有杀姐姐,也有好些个超脱正邪之分的性情中人。

      我的父母隐居九嶷山修行,与广大仙众一样,只图平安自保、延年长生,对于正邪之分远没有延寿看重,坚信少与人结仇才是正理——不论正派邪派中人,人家不与你为敌,你就不要无故嘴贱讨打。我也自幼就有意识——看人善恶不能看阵营,得具体分析。在仙镇的大街小巷中,哪家的孩子叫“杀姐姐”大人们都是见惯不怪的,既不斥责,也不纠正,各种正邪相恋的传说被人津津乐道,也无怪乎仙民们心志不坚、修行堪忧了。
      我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都已成人,不是加入了门派,就是自己成了家,我打小就没见过他们几面。我还有一个弟弟,自小一起玩大的,相互之间更为亲近。
      论术法性质,爹爹五行属金,娘亲五行属木,金生水、水生木,故而家中男孩取名都是“木加水”,女孩都是“水加木”。我叫温冰杨,兄弟姐妹们按年龄长幼排列分别是:大哥温相泽,二姐温冰槐,三姐温冰榕,四哥温相泓,五姐温冰榆,我,还有小弟温相游。【注:“相”字读音皆为“向”。】
      我生来就与爹、娘、弟弟住在九嶷山东南的荆桐小镇。有了小弟后,爹娘决心不再要下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修行不稳定需要避世清心,也是因为居住环境不利。

      在我五岁那年,跟随师父之前,擒天殿与仙界矛盾加深,不时兴兵巡游,威胁各地仙镇上贡,孩子们但凡出去玩,家中人都能陪就陪着。量是如此,还是有成人在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我与家人躲得快,曾见到另一家的孩子差点遇险,竟然是被擒天殿的一名堕仙给救的。

      那时我们在山坡上玩草,我给弟弟编草帽,折了几串红色的野果插上去,别不稳老掉,尤其是相游咯咯一笑,刚废的工夫就都白搭了。爹爹在旁边拣柴,不时看看我们。不远处有另一家的两孩子在挖蚯蚓,是个母亲带着。
      我正懊恼地用双手固定住相游的脸:“别笑、别笑!”
      相游笑得越发厉害,我只好灰着脸看一串果子砸过他的小鼻头。
      忽然间坡下的山路有人马声过。我们从小学习打坐,耳目都比凡家的孩子灵便,我立刻拉了弟弟趴近山沿偷看,果子掉完都不顾了。
      果然,百来妖魔列队绕出山弯向我们坡下的山路来了。
      我们所在的山坡离下方的路有两个成人的高差,虽然山坡是被垂直劈开修路的,但草木繁杂,妖魔人数又多,生灵气杂乱,所以只要我们不动,普通的妖魔经过是发现不了上面有生人气息的。
      如果是成人,自己会掩盖仙气,则更安全,我们年幼做不到,不乱动也行。
      爹爹扔下还没捆完的柴枝,到了我们身后,小声说:“下来点、下来点,别看了。”然后猫着腰拉我们到侧边的山岩里去躲,那位置够高,可以看到妖魔走了没有。
      我们不知道另一家两男孩挖土挖上了瘾,母亲叫也拖拖拉拉不听,下边有妖魔议论着看上来,母亲急了,就一手挟一男孩退飞到后边的山壁里。后方也有地势较乱的山岩,半高处有个可栖身的小洞,又有几株高大茂密的树长起来挡住,岩壁斜对着我们,我们刚好可以看见他们进去,从正面应该是望不见的。
      哪知道妖魔看的不是他们,而是只满身条纹的老虎。
      有只黑乎乎的野猪蹿过山坡面的林地,老虎追它,吼声震得一个林子都寒气森森,带起的风刮得落叶都虚没影了,挺吓人。但仙人不必怕凡兽,飞行术加飞兵足以解决。我年小没见过所以震撼了。
      很快听到底下的妖魔怂恿说:“打回去、打回去!”原来有十几人奔着猎物飞了上来。
      接着就出事了,打猎的妖魔十几人分散成网,先轻易射死了猪,再打得老虎到处乱窜。
      老虎行动敏捷,一时没被打死还没被伤着,反被激得斗志昂扬,它顿足在我们下方,忽然往高处母子三人所在定定一望,扑了上去。
      它几个蹬跳上了山岩。
      对面的人肯定不能装死被老虎扑啊,爹爹估计他们要被妖魔抓出来,手推着剑犹豫。
      妖魔发现孩子,就像看到财宝一样,即便没什么用,也很有可能抢夺。过去土木流衰败时,各地妖洞兴起,好些幼童被妖魔抓去练功,也有的从小受诱导坠入魔道成为妖魔同伙,更有不听话的被杀。妖魔中好似形成了一种风气——抓点仙童献给大王领赏。
      我能感觉到爹爹压在我肩膀上的手有一瞬间加力,如果再晚一刻他可能会说:“看好你弟弟,绝对不能出来。”然后跳出去见机行事了。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光闪闪的白线划出,不高不低,不左不右,堪堪投中踊动的虎脊。
      本来化险为夷了,对面孩子却一声尖叫引得附近妖魔探头探脑,母亲捂住孩子的嘴,不知想如何应对,但姿态看得出十分紧张。
      老虎打了个圈沿山岩滚下,翻开四肢歪了歪,不动了。
      一个淡灰色衣裳的男子眨眼飞来老虎滚落的地点,脸遮挡住了,身姿却如晨曦的风,轻柔而精神气足。半数妖魔围上去七嘴八舌,吹捧公子功力了得之类。还有几个不死心地找寻幼童声音来源。
      奇异的事件发生了,我亲眼看见对面母子三人没入坑洼的岩面……变成了巨大的石块!
      好采,相游可能是注意力游离了,没听他喊叫。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三个人没了,虽然五岁的我已经懂事,知道不能乱喊,但理智也仅仅够维持我使劲捏爹爹的手:“爹!”
      “嘘!”爹爹连忙制止我,“没事,是假的。她们遇上好人了。”
      灰衣男子立即灵敏地反上朝我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直觉告诉我,他能看到我们。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没看到一样,被妖魔们簇拥而去。
      我和爹爹声音都小,别的妖魔也没留意到,我们就安全地藏到他们扛起猎物尽数撤离。
      而伪装的石象,也自动消失了。

      事后,爹爹和带两个男孩的母亲交流了一路,我没听懂多少,大体知道他们说,那灰衣男子救了他们母子,功力如何深不可测云云,居然隔空施法瞒过了所有妖魔。他们还说看旗帜是擒天殿的人马,又猜测那男子的身份。爹爹说:“那些妖魔都称呼他程公子,八成是那蜀山的堕仙某某吧。”名字我没在意,幼年的我只留下印象——妖魔群中确实不都是坏人。

      细细思来,我会对妖魔产生好感,与仙镇开放的舆论环境不无关系,不能全怪是看“邪书”的缘故。可少年岁月的我又如何能不偏激……
      不愿回首,我拿不出手的仙术,不单单是在正邪对垒时捉襟见肘,还带来了终生不灭的悔恨。
      与师父的缘分,竟终止在十五岁的深秋。
      我终归是要偿还荒废的岁月。

      师父教导过,能力不济不要强出头,“平日不努力,临时不出手”可保幸免于难。但我功夫之拙劣,已达到目测不准孰优孰劣的地步。观看师父和魔女打斗,我居然误判,以为可以发善心留魔女一条性命,却没想师父之所以要杀她,是不能不杀。
      依常态,放人比杀人容易,可在敌手拼命的情况下,刚好相反,能留敌手一命,实是功夫了得,不但保全自己,还有余力控制对方,才能行的善事。
      师父虽然惯于自谦,在我心目中却是举世无双的高手。我怎会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倒下呢?如果我平日里多些积淀,或许不会看不出师父与敌手势均力敌,也不会看不出魔女使出的是必杀技。他们斗法如火如荼,明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偏只看出了师父对魔女的威胁,因我熟悉师父的高招,我冲着师父大喊说:“师父!手下留情!”取出了师父送我防身用的仙符……
      明眼人看去,我就跟个傻冒一样。而我就是这般滑稽,以我、以师父毕生引以为傲的诙谐方式,害我们阴阳两隔……

      师父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是一时难以收住手,上前“助他一臂之力”。我的举动的确给了魔女一线生机,魔女被她同伙救走了。听梓云师伯说,她即便能活下来也法力全废,死不死都差不多。然而她快死了的原因,是她跟我师父拼命,所以师父没活下来。混战之中、情急之下,我倒帮敌人一把,却没有人帮师父……
      在敌人面前,师父的功力应该游刃有余。他喝茶从来不会笑喷,足以证明他实力了得。
      这是我惊天地泣鬼神的逻辑。

      师父爱笑,成功的时候笑、失败的时候笑,轻易的时候笑、艰难的时候也笑,我也以为他任何时候都是轻松的。他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笑、注视我:“丫头,小心……”
      他施法击退我后方的妖怪,就去了,什么遗言也没留下。除了悔恨,惟余五味俱全的荒唐包裹我的整颗心。
      ……

      十五岁突遭变故,我决心“弃文从武”,不再有心情看同龄人迷恋的书。
      满腔悲愤使我发奋图强,直到时间冲淡了苦痛,我方才明白,师父笑,是为了告诉我:冰杨,记住,你很棒。
      你依然,是师父的骄傲。

      所以我没有陷入歧途,没有变成一个截然相反的我。
      只是难免随着年龄的增长悄然改变,少了些欢声笑语,多了些持重稳固。
      ……

      我跟着师父长大,父母、亲长们寿数堪忧,不得不离开儿女清修,自也主张儿女们放下牵挂,不要重走他们的老路。长年算下来,我与师父相处比家里人多得多。
      师父的亲友圈,主要在梓云师伯这方。师伯是冬剑山仙派司务。冬剑山门乃设立不及百年的小仙派,却因合力御阵曾救太白掌门性命,任哪个大派也不敢轻视。但辖地小、人数也少,派中司务仅有一名,地位已在首层。
      师父是云游悟道、无师自通,没有师承关系,道派也讲究出世修行,故师父和梓云师伯结拜,不结亲缘关系,而是结成师姐弟。师父认梓云师伯为师姐,自也被师伯门派上下敬为同宗。冬剑山门集体出战,师父带着我去帮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的过错,应由师伯的山门判罚,因我也可算是门中弟子。

      令我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看起来严厉巴巴的师伯,竟然力排众议要保我。我以为她非恨死我不可,我自该死。她却在牢里跟我聊了一宿。
      她问我:“你认识你救的人吗?”
      “不认识。”
      “为什么救她?”
      “我看师父使出厉害的杀招,我想她死定了,我觉得,能不杀就不杀吧……”
      我没事儿人般平静地陈述完,突然之间泪如山洪暴涌、再也无法正常言语。我觉得我的心裂了无数道缝,泪水从缝隙喷发上来,浸满伤痛的滋味。
      期间我默声了数次,师伯想继续问我话,我都只能抬手摆摆,她也寂声了。
      我们泪多话少。
      她叹气道:“魔教中人作恶多端,你对他们心存怜悯是何故?”
      我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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