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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启卷04、主妇之忧 ...

  •   04、主妇之忧
      他的琴是仙物,除她之外,没有别的凡灵能听见。
      她刚想再说他两句,琴声一起,心绪一动,竟不忍为之。
      抬眼看着他神情宁定、心无旁骛地拨弄弦丝,将一首层次复杂的曲目有条不紊地铺展开来,行如风过原野,草卉频连颔首,情起千头万绪,指下无分毫差失,不过片刻,她心中恼怨全消,感慨无限,天际无垠……
      她心中叹谓,他是乐之魄、琴之灵,凤舞于九天,新竹出雨帘,不次日月之光,不染纤毫尘埃,即使调笑打诨,用的也不是世俗的凡心,她怎能将世俗凡情加于他身。
      偶然对上她双目,见她眸中的缭乱火影化为清泉,他放下了心,音调愈发明快起来。
      他帮不了她什么,唯独能给她一曲世外之音,带她去每一个如梦悠美、心无怨艾的日子,找回当初的自己。

      半世流年,他就这么陪着她过了。
      虽然他陪伴她的时光总是飞一样过去,回头扎进家中一堆烦心事,依旧是妾室们背地里嘲笑的红颜不再,依旧是家仆们口中眼尖如针、精明过分的主妇,她知道,他寿逾千年,岁月不摧,他会永在她眼中,停留在十六岁初遇的画面。
      而她容貌的改变,在他而言,也并无特殊意义。他见多了生与死、兴与衰,天地长长久久,人兽往往来来;银河星雨过阵,点点明光,闪闪而逝,微芒而现,未盛而去;生命亦如流星,隐迹于夜。

      谯娟十六岁那年,谯氏与云姑为孩子的归宿起了冲突。谯氏同意娟儿嫁给她在水边邂逅的中原男子周永,云姑极力反对,因周永是被家族牵连发配来的,心不在巴蜀。而谯氏本身有周人血统,因着家族在巴蜀落地生根的经历,以为毫无问题。谯娟更是言明非周永不嫁,紧紧抓住主母的袒护,看主母比生母还亲,云姑心里哪能不来气,借件小事便把孩子打骂了关禁闭,谯氏叱责她胡闹,两人便冷战起来。
      哪知秦王室迅速衰灭,后来周永为了回中原,接受了汉国诏请,婚约刚刚定下,携着为数不多的家眷举家迁逃了。
      年轻人知道,他这一去,恐怕再无缘蜀地,又知道谯娟儿不依不饶的性子,只得不辞而别,望她想通后、忘掉他吧。
      谯娟接到周永的临别留书后承受不了,恍恍惚惚好几日,不肯相信周永真的抛弃了她,始终为之找借口,扬言要等他回来接她。
      当她不得不认命,又开始自轻性命,好在谯氏多了个心眼,没给她悬梁自尽得成。她备受煎熬数月,谯氏也跟着受煎熬,就生怕她想不通时没发现,不得不疑心重重。但更煎熬的还在后头,谯娟儿认定了心里唯一的另一半,再也不肯嫁人,樊家人苦口婆心劝说,她屡次以死相逼,直熬到了二十二岁,最后她娘也受不了了,跟着寻死觅活,她终于冷着脸出嫁了。但自她入新门之日起,她就没把那个人当她真正的丈夫,她任性、赌气、偶尔疯笑并说些胡言乱语,下人们偷着议论她脑子不正常,是个有疯病的女人;她却喜欢突然口出梦呓,看他们吓到的样子,避邪般避着她;她喜欢人们用看待陌生事物的眼光看她。
      可想而知,谯家小姐的口碑差到了极点,虽然丈夫性格温弱,但在婆家的风言风语中,她也不可能有好日子。
      云姑认为是谯氏从小对娟儿的教导害了娟儿,更兼她当初不同意娟儿与周永来往而今证明是正确的,心里越发轻视谯氏固执的贞节观,态度上也愈发不恭。樊旗尚在人世之日,她不能逾权处事,可樊旗疾症难医,比一府的女眷先去了,樊府中的女人们明里暗里为孩子、为自己争权夺利自然难免。

      谯氏很久没有过过无忧的日子了。她躺在病榻上,看着窗外渐幽的天色和模糊的雨景,想着雨下太大,他应该不会来……如果没有他的陪伴,她会比现在老得更快吧。
      和云姑是从什么时候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许多往事,她记不清了,只是有了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防备,和一层日积月累而成的隔阂。

      云姑再婚后,成了樊府最受宠爱的妾室,谯氏与弟媳表面上一如往日相互扶持,却不知不觉长了心眼,少了亲密,说多几句话,都要细想其中含义,心头苦累,但求一人安静,不见为妙。她介意弟媳的欺骗,虽想承认自身也有错,却是无法开口,每每回想便先气恼对方的作为,更无法排除是妒忌心作祟,心中淆乱,百事无法判断。
      而云姑心里有鬼,总也无法相信主母还会对她有好感,满心哀叹:在她的标准中,她无非是个生性放浪、勾引男人的贱种吧。她不但这么想了,还对夫君说了。因觉谯氏态度有变,间或冷淡了些,心中的疑虑止不住扩大,夫君多关怀了两句,便触动她委屈之情,断断续续地表达出来;也不是故意邀宠,只是心头藏的话,倾吐了才舒服。樊旗听着,自也理解,这么隐瞒不报,夫人能不挂怀吗;只好补偿云姑,倍加疼爱,至于夫人,总是不能怪罪的。

      谯氏在樊府的地位无人能动摇,一来樊旗信赖夫人成了习惯,二来谯氏威信固立,主事之能上下无人能替代。当年谯氏决定嫁给樊旗,也是看出其绝对信任之意,估摸着比别家,过了门,许多事能把握在手,心里总有些底。果然,樊旗没有违背婚前的诺言,家府事务尽皆放权,谯氏也充分展现了齐家之才。即便有妾氏吹枕边风,说主母的坏话,樊旗也就当宜情的闲话、当阵风吹过,不记在心。
      樊旗是个聪明的家主,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且听说谯氏年轻时与琴仙有过往来,是个有福运的女子,也就迷信不移,相信谯氏好好地在樊府,他的家运也差不了。故而云姑说得再难受,夫君也只是安慰一阵,在家眷面前毫不显露,久而久之,云姑心里越发不平,莫名想要夸张事实,说出口的形容也就过度了。直到樊旗终于在谯氏面前提出意见,把云姑的原话给转述了,云姑才暗恼惹祸了。谯氏听着明摆是有人添油加醋,心道要好好镇一镇这些个爱搬弄是非的家仆,却没意识到是谁所为,把家仆召集来,当着云姑的面训了一顿,以为是表明不许任何人离间她们,哪知云姑面色异样、口气怪异,谯氏一灵光竟也反应过来了。可怜她糊涂倒好,这一醒起,面色惊滞,欲装无事,语态却调整不来,两人的关系便没了回转余地。

      对于云姑,谯氏说不上厌恶,更说不上厌恨,只是深深的提防,可是孩子们懂事了,有了喜恶和利弊的判断。两个儿子一致认定云姨表里不一,对于她入了樊门之后生的小儿子,即他们的四弟樊友,更是懒得谦让。樊友头脑灵活,武艺虽不高却懂得借巧力,颇讨长辈们喜欢,在贵族门庭中也格外混得开,与少年朋友们学了炫耀,为买到值得炫耀的女奴没少花销,每每请友人们到府上聚会,欢娱一堂,颇受称赞,引得谯氏的长子樊煦、二子樊津心里不平。樊友不是谯氏所生,何况孩子混迹得不错,谯氏也不好说他这、那,但对自己的儿子就叮嘱得紧了,生怕他们跟着学了,让家中两个孝顺的儿媳受了委屈。哪知孩子有逆反心,越说越不当一回事。当她发现他们早就悄悄另置了宅院,养了十余名侍妾,儿媳们也全知道了,就她蒙在鼓里的时候,她无奈地发出质问。
      长子叹了口气:“娘,我们不也是怕您生气吗。儿家里的事,您就甭操心了。我和鸳儿是商量好的。”
      “你跟她商量,有得商量吗?你是家主,她能不同意吗。你当初娶她的时候怎么说的!”
      看着母亲一副要打倒自己亲儿子为儿媳做主的有趣样,二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娘你省省吧,风气如此,设宴几个美人都拿不出手,您让我和大哥脸往哪搁?您不看看四弟都被人捧上天了,您就那么甘心让他骑我们头上?男人的事您不懂。”
      两个儿媳一声不吭,连情绪都看不出,反上前劝婆婆不要怪罪夫君。谯氏心头一口闷气下不来,闷得难受,只好同意两个儿媳扶她进屋歇了。
      儿子们是为她好,但她宁可他们少与人争,哪怕受到些不公对待,只要夫妻相爱相守,内心的幸福是无人能剥夺的。可不但他们隐瞒,两个儿媳也对她谆谆劝导,她无言以对了。明明知道她们不是言不由衷就是另怀心思,她却只能承认她管不了。

      两年后的一天,噩梦悄无声息降临,在她们圆滑无棱角的悉心侍奉中,在她们无懈可击的言行中,矛盾无可挽回的爆发了。
      二儿媳林琬因为丈夫贪恋外边的美色、待她愈发不如从前,与樊友常带进家的宾客巴裕发生了私情。巴裕是武将世家之子,天不怕地不怕,林琬与他偷情被丈夫当场抓住,竟也跟着底气十足,樊津气得扇了她一巴掌,巴裕还手将一群家丁打得爬不起来,樊津赶紧叫来弓箭手,巴裕见势不妙逃出了樊府,临走扬言明日就来把林琬带走,若林琬少了一根汗毛,必将樊津生吞活剥。
      樊津气在头上已近乎没了理智,偏生林琬不知道退避,面对樊津的辱骂,为了掩饰背叛丈夫的心虚,大声反击,甚至言语讥刺,心里谅他怕巴氏将府报复,不敢拿她怎样。樊津自然一刀杀了妻子,为解心头大恨,饮鸩止渴也不顾了。谯氏乍闻噩耗,当场昏厥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启卷04、主妇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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