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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启卷03、启齿之难 ...

  •   03、启齿之难
      他知道,在她而言,忠贞代表着无暇的婚姻,原应出于人心自觉,自觉自律并因此收获幸福,不应言束缚、限制,更无所谓阴谋。虽然生活的经历教给她“忠贞只需要女子单方面遵行”,但她天然地不觉有异——女子天性就比男子更需要一心一意,就喜欢从一而终,不是吗?
      若非深知她为人,还以为她也不过是个顽愚的贵族妇人,被虚言禁锢了半生,又不甘心地去套死别人呢。
      可他不会误解,即使她的向往已近于盲目,他在、他懂。

      终于有一日,弟媳万分为难地向她承认了委身府内为妾的意愿。
      她惊疑,乃至不肯承认:“云姑,不要被任何人胁迫,你有难处,大姐会为你作主的!”
      她涨红了脸,忍着哭泣的冲动跪了下来:“主母!”她启齿唤出一个令她愿不意听到的称呼,但她更不愿相信的还在后面,“没有任何人为难我,我真心地爱着主父,也爱着您,我只想与你做真正的姐妹,在你操劳之时可以为你分些忧,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的隐瞒,我不该背着夫君在天之灵,对家主动情。哪怕你将我贬为婢女,我也绝无一丝怨言!只是我不可能靠着亡夫之名过一辈子,孩子也不可能……”
      说来说去,竟然跑偏了,果然,面对她,还是说不出完整的真心话。面对她过去期许、如今不敢置信的目光,关于女人的私心和对于一个活着的怀抱的渴望,渐渐地都没说成。
      莫名其妙就开始扯到孩子、扯到再嫁是为了孩子有实在的名份,免得主母为此再受府上其它妾室质疑,免得她再为她们落下话柄……越说借口越多,可是在她质问的目光下无处藏身的感觉太难受,难免控制不住顺着她的意愿伪装。再装一回无私、装一回不得已吧?
      云姑咬咬牙关,继续她牵强的陈词和辩解,主母的目光从不信渐变为了泛寒,泛着失望的冷灰色。云姑开始退怯了。
      主母却未失望透顶,还妄图点醒她,告诉她,她的妥协有多么不明智。
      “你说你为娟儿着想,你就没有想过再嫁的后果?” 神色在谯氏脸上变幻,满满的关切和恨铁不成钢,语音里含了一丝扎心的疼痛,“你是我的弟媳,你告诉我你决定嫁给你的亲姐夫,顶着□□之名倒自欺欺人说‘不会落下话柄’!作为母亲你就没有想过给女儿一个清白的家室?你让娟儿将来用什么名分谈婚论嫁?”
      句句进逼不给对方任何退路,谯氏急了,她的用意不是把对方逼到死角,而是让她回转过神再不犯浑,可单薄无依的云姑哪能领会?在巴蜀大地,氏族发展参差不齐,婚嫁风俗、观念也不尽相同。云姑所在之家,从小见多了姨、姑、嫂、娘改嫁,甚至不忠于夫婿却无人敢处置,忠贞之言不过表个吉利而已。偏遇上她认的死理的大姊,天长日久地把她绕进去了,稍怀了点不对的心思便像做贼,掩饰得好好的以防外露,真是有苦说不出。习惯了扮演她眼里无可指摘的“未亡人”,习惯了她每逢祭祖就对她的坚守称赞一番,终是没有纸能包得住火的。
      谯氏急怒如火点燃,俯身挟住她双肩,膝盖也触了织花缭乱的地毯:“云姑,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你有时还像个孩子一样。我可以理解你的迷茫,但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负疚终身!”
      云姑心里委屈得紧,却像理亏一般没底气:“主母……我……我不是……我对不起您……”思绪紊乱,没得一句完整的就哭了。叫她怎么说出她想跟她分享同一个丈夫?
      她好像没有任何反应,等着她自己整理情绪。
      泪水拭止了,心底渐明,开始奇怪为什么要哭。凭什么她要负疚呢?因为女主人善良、公正,将府里上下打整得井井有条,她说出的就是箴言?为什么不得主母认可,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似的?
      云姑是个怕费神的人,有时渴望懒散、渴望不负责任,连孩子都不想管了;虽然受谯氏的鼓励,怀着寄人篱下的心情,勤恳周到了许多,亦十分感激她的关照,但骨子里依旧想过被人宠溺、能多任性两分的日子。可怜为省心,事事听她安排,听成了习惯,一时要逆转竟不成。
      云姑深感无力,终于却没有口软:“主母,云姑不知如何向您解释。云姑不是胡乱做的决定,思量了好几载,您若不能谅解,求您降罚。”
      谯氏颦着愁眉看着云姑,一时想不通,也就没放个准话:“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谯氏将贯来看好的弟媳打发走,神情郁郁地到前院,看孩子们学业如何了。两个儿子在母亲的督促下,不敢有违老先生教诲,尽管近日老先生卧病家中,他们相互探讨、共同温习,倒也用功。
      还没得半日舒心,只见娟儿乐呵呵地跑过来,奶娘从后面追得气喘:“小祖宗哎,你跑慢点!”谯氏弯下腰打开手,引孩子过来。娟儿钻进她怀里,谯氏出于寻常的关心,微笑问了句:“娟儿,怎么没和娘亲在一起?”奶娘欲抢道:“孩子玩闹,一不留神就给她乱跑,让主母操心了。”小娟儿却没给奶娘个遮掩的机会,奶声奶气地道:“娘和姑父在屋里关着门说话,娟儿就跑出来了。”
      谯氏定神儿看小侄女水嫩真诚的小脸,笑容未上至半脸就僵了僵。
      奶娘暗道不妙,欲躬身认错,谯氏已将孩子交给她反身去了。

      家主樊旗此刻正在云姑屋内私聊,屋外守着三名家仆,眼望主母匆匆过来,不由得想叩窗传个信。谯氏伸手一指那人,手势带着风往旁一掀,家仆噤了声,还想搏一搏,旦见谯氏背景处顺道上的人都安分了,当即擦了擦汗,退回原位。
      “云,你怕什么。”
      “我听到有什么响动似的。”
      “放心,外头的人我都交代好了,从廊头到园尾,凡有状况,隔院通传。”
      周边安静,窗子传出的男女对话声就响得清晰,家仆不禁摇头,心想主父有命不得不办,但主母也不是好欺瞒的,府里头风传了几年的秘密,可算到了时候,该揭底了吧。
      “夫君,主母还没答应呢……”
      “哎……”一声怨叹,男主人搂住了娇弱的女子,“我的心肝儿,你说个实话就恁地难,害我天天扮恶人,跟山匪似地强抢良家妇女。”
      “不是,我说了……主母还在考虑……”云姑声音轻颤,欲言又说不清。
      “你说什么了?”男主人嗤鼻一笑,又似哭笑不得,“你说你是我的人了?”话语若轻若重,竟伴着把人往床上带的声音。
      谯氏闭了闭眼,转履,鞋端在地面摩擦着,犹豫了片刻,还是拔腿向对面的厢房去了。
      家仆这才缓过神,赶紧绕前,使劲儿拍门……

      一月后,云姑的婚礼办了。
      婚礼当日,夜空静阔,嘉宾的喧闹声和酒坛酒罐的擦碰声因着距离间隔,听来不甚嘈杂,前、后院间厚实的藤墙也起到了隔音作用。谯氏屋内格外冷清,下人不是在前堂后厨忙乎收拾杂碎,就是被她交待了安置贵客,没有一个留在身边。
      客人们还不打算即时去宿处,围着樊家家主不肯放,因他们醉了。女主人回到房间,打着手里的珠算,心绪竟难得地平静,前堂传来杂音种种,心头的算诀丝毫不受干扰。
      前踵接后跟忙了整整一个月,当初的震惊、迷茫不信,甚至哀伤,都在繁杂的事务流中不知不觉冲淡、冲散。
      噼噼啪啪的竹响,打发了她心底一切忧郁,本来挺好,偏偏琴音隔墙拨动,没来由地又难过起来。

      墨冰上仙毫无来客的礼数,窗也不敲,抱琴穿墙而入。
      一方衣角还遮在琴尾,洁白得亮眼,恰是她目光经过停留之处。
      “我早说过你对云姑有误解。人活一世,但图个舒心,守之也罢,弃之也罢,何必执著。”
      谯氏不给出任何评价,淡淡道:“先生是仙人,没有院墙拦得住的,来去全凭自觉。”只停了句话的功夫,接着拨盘,拨着念着,却算不溜;谯氏心中烦乱,只好将盘也摇乱,推在一旁,定定看向不说话的来客。
      上仙忍不住心中好笑,面上也勾起一抹笑影:“你常把我是仙人挂在嘴边,是何用意?是说服自己我们见面不是在私会,而是你在求仙问卜?”说着顺势倚在了墙上。
      性情温和的谯氏登时有了打人的冲动,却只能咬咬牙,化为了赌气:“碧翔亦觉不妥,不如今后先生就别来了吧。”后半句言语甚重,也懒得看他那副粘在了墙上的样。
      铮楞,一声琴响。叮零零零,又一阵流水之音划过。一抹风撩过她耳畔,掀起一段发丝,她却用手将头发捂了下来,面色不怿。
      “夫人家事不省心,开罪到客人身上,客人实在有些冤枉。”手指在琴弦上抹来抹去,因琴竖着,发出声响略显怪异,上仙似乎毫不介意,玩得起兴。
      “家事与先生无关,先生是走是留,我说了也不算。只是天下之大,何必限足于寒舍,即便巴蜀一带,人家也不少。先生如此洒脱,再找出几个‘兰风’、‘露华’、‘晴雪’,应非难事。”
      “兰风”、“露华”、“晴雪”与“碧翔”一样,皆为曲名,出言颇为挑衅,谯氏是真的有气了。
      她想着,明知她正糟心,还敢如此轻浮,不给他点厉色,都要反了天了。
      随即惊于自己的念头,低头隐去面色。
      上仙敛容正立,不敢再造次,然依旧不请自入,在对席入了座,琴横置几上,免得被请走。
      “看来女主人今日心情不佳。”上仙微俯首做好了奏琴的预备,“客人当为主人排解忧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启卷03、启齿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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