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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卷二49、貌似如故 ...

  •   49、貌似如故
      乘着龙儿,从海空上展望西海面,浅色的水平线分开海天,直延到天地未知的终端,中间常有形态奇奥的海岛通过,小的如彩墨滴,最大的也就巴掌大小。飞了许久,只有海岛的移动能使人感觉到飞行没有暂停,否则海浪的变化无法提示方位、阳光来向的转变微小迟缓,人会有置身永远走不出的幻境的错觉。
      海域的风声和海浪声别无杂质,反衬出空旷和清静无扰,仿佛千里无人烟,却无荒野的荒凉离乱之感。海势浩荡而看不出凶烈,随风势如山岳行进,海色、天色或鲜明或暗密,无尽地渐变过渡,使人心胸阔敞。海岛上质坚的山石排立,有圣像雕塑的庄严伟岸,而林木蓬勃、高低错落的搭配尤胜园艺,草木分群有致、叶波色彩纷呈,看得出繁荣经久,早已形成了自然更替的合理秩序,甚至比人世的秩序更为完美……
      没有南海的船只稠密,没有东海的仙气缭绕,没有北海的环境险恶,但终于有行客御剑过境。

      西海龙庭门户,是光华氤氲的仙穴,远望只如太阳投映在海波上的耀眼光色,降入则知大如殿基。
      有西海的仙使在等候接我们入海,他们是奥蓝大人挑选的,从深冬入春夏,早已认熟了脸,相互寒暄也热切了几分。

      学堂和书苑皆位于海底、西海龙宫之畔,有法屏保护。学堂无水,但部分练武场地和通道浸在海波中。
      我们只能在无水之处走动。有时在法屏内,投过透明密封的窗,望着对面参天的海植,仿佛百年以上的巨型树木,高到顶部消失在混沌的水光中,我们甚至会忘记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无数的鱼影环绕海植飘带般摇转的长须、大小色彩不一,彷如花果和星星成群游动,为树木罗织幻化不定的盛装。也有的生灵安然栖伏,或黏在某处、大半个身子还随水波晃动。更有不知是石、是枝、是叶、是虫,还是龟、是贝、是蛇、是鱼的,各种形象交错的怪类。怪诞而美丑悬殊,昭示着生命常态的无限可能。

      学堂内干净清爽、壁灯明亮,让人想起呼朋引伴的少年时光。然而锦毯铺地绣满神兽、珠灯支架工巧炫目、碧玉案台润泽异常、书画用具金装玉裹,来往师生衣饰打扮华贵精美,满室布置彰显豪华优渥,提醒着我们处处小心,切勿给人留下坏印象。
      尽管有仆从随时收拾,学子们乱扔东西犹是扎眼。东西倒是很快有人拾掇齐整,可某些学子得意忘形、出言不逊,歪斜的模样实在与堂皇舒适、宜于安心向学的氛围相违。不过小小年纪,被亲长们宠惯,放纵天性也属寻常。
      我们近谁远谁,则须看人来。遇到不良之辈,避绕而行,最好连身份都别互通。
      学堂中也有的孩子乖巧懂事,家人看着和善正派,我们就会凑过去聊两句。

      学堂分有上下层数个区域,孩子们按年龄段分班,每室一个班,每班二十人左右。
      这是我第二趟来西海,为的是见西海乐阵师契研超。其幼子在昆吾班入学,班内均为八至十岁男女孩童。我们便在授课结束的夕时,到昆吾班附近晃悠,扑空了两日,第三日才如愿逮他个正着。

      昆吾班近处有间贵宾室,室内有一面纯水透的琉璃晶板为墙,透过它,可以看见孩子们在深海的武场随师傅们练武,赏心悦目。来此接孩子们回家的仙贵们望见自会称赞学堂教得不赖,还会评头品足,与众评比谁家的孩子表现更出色。
      这日贵宾间人多,我们便凑了进去。
      少时,有一位仙贵谈话间叫出了“契仙官”,我仔细留意他称呼的那人—— 一名盛年男仙,面似名儒,立姿刚正;道骨瘦削而不瘦弱,肤色略深;胡须短而发卷,鼻梁高起,眸含夜光;着装色调、纹饰古意浓浓,通身掩不住的才气和名士气息。
      我甚有一见如故之感想,因为他像极了我们书阁里走出来的师傅、先生。他的身上具备好些与我们书阁中人重叠的特质。

      我心头经不住生喜。
      之前关镇澜先生他们还带队跑过三趟,我有事不能同行,直到近日听说奥蓝大人推荐我们与契仙官结交,我才放下手头事务专程奔着目标来。
      乐阵师一职在四海可不简单,能文能武,文武通吃。虽然职位未及顶层,实则交际比海相更广。只因乐阵的用途广泛;战时,衍变为战阵,可以攻杀可以御敌;非战时,做幻景撑排场用,礼祭宴庆皆少不得。设计阵法需用书画记录,部分阵法须得法宝加成。故而,乐阵师与文书部、法阵部、礼祭部、仙军府、术法宝藏存藏阁,皆有公务往来。
      加之乐阵师同时精通音律和阵法,乃仙界罕有的文武通才,没有真才实学干不了,所以走哪都容易受到尊重;我们若能搭上契研超这条线,西海原先向我们紧闭的府门,或都愿开放迎宾了。

      奥蓝大人不知我们“图谋”之大。
      关镇澜先生向他请求的是,帮我们求得龙王的令书,入西海龙宫藏书殿,观览秘藏的古文献;只是多提了几句——龙宫的珍存秘文,怎么着都是宝贵之物;就算西海龙王不看重,大笔一挥,准许我们查阅;可日后若有谁看我们不顺,以此告上天庭,说西海乱了等制,特许我们凡辈入窥王族机密,如何是好。
      奥蓝大人接受了意见,故而望契研超带我们多结识些官员,与众仙僚打好招呼,也省得我们人脉单薄遭人欺。
      契研超才能傍身、擅作雅乐,奥蓝大人筹思我们书阁中人才艺丰富,同他兴许正好聊得来;又兼现任高官多不是他过去的熟人,而契研超是唯一一位他通过私交,知其为人比较可靠的要臣;是以为我们择之。
      奥蓝大人的用心和坦诚,我们是自愧不如。

      此次天暖,颖飘姐姐也兴致勃勃地跟来了。
      四海仙族多有姻亲关系,我不敢告诉栗叔纪良筹的母亲是契研超的姑母,以防颖飘姐姐又被栗叔唠叨。

      颖飘姐姐一见契仙官仪表,即另眼相看。
      “哎,新辰。”颖飘姐姐轻拍我,暗指道,“这人果然是个乐师,你瞧他的手指……是他没错了。”她的目光流露欣赏,“可谓一表人才,早知道呢,你们莲城之行就该冲他去,就不用兜圈子了。我听说,过去契家和万家出于同源,后来生意上有分歧,才各自为业的;但契家与莲城的关联并未断掉。逢城主应是与他不够熟识,才未先想到他吧。”
      我略点头,笑容溢出,我们师徒真是心有灵犀,但补充道:“得奥蓝大人相助,亦是幸甚,良朋多多益善,无所谓结交先后。”

      我正想着看来能不虚此行了。哪知上前去拜见,说得几句略显生疏,熟悉感顿化为陌生。
      我想,初次相见客套难免的,陌生感大概是来自,契仙官眉宇间透出的清朗阳气。我们书阁中人,可没有这般上佳的仙气。仙凡之间终有差距……但,我们会向榜样看齐,将来我们的师傅、先生们,也能与仙士们比肩的。
      契仙官不主动找话,为免冷场,关镇澜先生与华胥瑁菱师傅先后谈及自己在阵法和乐曲上的喜好,契仙官只听不予评论,有种戒严般的肃穆;我又提起奥蓝大人对他的赞誉,他仍旧寡言,但口气温和了许多,笑说原来是奥蓝大人的朋友;即刻同意我们去他府上拜见。

      学堂方向的孩子们笑闹声渐起,不一会儿挨个出来了,迎向他们的父母。
      一阵脂粉气飘过,我挪眼望去,只见一名周身珠光宝气、样貌柔美富态的妇人,正伸出手揽她的儿子。
      她身后跟了一名侍女,和上了岁数的一男一女。老妪老翁衣着亦是锦绣光鲜,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许是他们的凡气在一群仙人之中过于凸出,比我们还甚,衣妆偏又招摇,所以连孩子们都瞧着他们叽叽咕咕。
      老妪挎着个布包,从里边取出个油纸包,慈爱地叫着男孩的名字“景曜”,问他饿了没有,说是亲手给他做的什么酥饼,还热乎着。
      男孩面上浮现一丝嫌恶,但很快隐忍了下去,把饼接入手转给他母亲的侍女,叫收起来。
      然而他的同窗们还是看到了笑话。
      “哎,王景曜,这饼什么味呀,啊?能吃出穷酸味不?”
      我惊讶地看着契仙官的儿子闪到侍女侧旁,一把拦下男孩将饼交给侍女的手。
      旁观的孩子们哄笑起来。老妪和老翁缩着袖颇显局促。男孩眼色恼得发红,面色无地自容。
      妇人赶紧回护孩子,对契家小公子曲意笑道:“公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景曜平日里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还望公子多担待。”
      契家小公子见长者都说软话了,只呵笑了一声,不再惹事,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回到他父亲身边。
      而契仙官,对他儿子公然嘲笑同窗出身这种行为,不置一词,竟携了儿子就朝门口迈去。

      我发着呆傻看着,瑁菱师傅敲醒我,挨我耳边说:“那是蜀锦王氏的陆夫人。”
      我才回视脂粉气盈衣的妇人……哦!想起来了。
      我们在西南的蜀锦分苑和王氏一族有定期的布料交易,虽然购买量不大,长久来往对他们家族的情况亦有所了解。
      名叫“景曜”的男孩即是王家的小公子。
      传说陆夫人少年贫寒,是她哥哥姐姐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后来嫁入豪门,一时传为佳话。可是她的哥哥姐姐,始终不被仙贵们待见。没想到连学堂的孩子们都歧视这两可怜的老人家。
      只是,蜀锦王氏的公子为何跑到西海来入学呢?

      王氏一族在九天没有府宅,势力未及天界,但在地界生意场上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西南仙镇的仙官、土地们争相巴结。他们的小公子,若是安居于本家,乡邻之中哪有人敢教他受这等窝囊气?何至于硬挤进专为王臣子弟开设的西海学堂,矮人一头、遭人挤兑。
      不过俗话说“人往高处走”,王老爷兴许希望他的孩儿比他更长进?自小就与身份地位优于他的孩子们一块读书,将来好顺势攀上上界?
      我略一寻思,就想通了,倒是契家那边,想起来只心头发堵,困惑不解。

      “镇澜先生,你们不是说,奥蓝大人称契仙官的小公子谦逊礼让、明敏聪慧,契仙官本人德才兼备,乃良将贤臣?”
      走在学堂楼外的水景园,我迟步缓行,闷闷地说。
      “是挺令人费解呢,”瑁菱师傅也纳闷道,“若是有德行之士,哪有见亲子羞辱同班无动于衷的呀。”
      “奥蓝大人家的小辈,和契家小公子玩得不错。”关镇澜先生不带情绪地分析道,“以往还是他侄子带子女先去走动的。奥蓝大人本就喜欢孩子,爱屋及乌,对契仙官的德才也信任和推崇……人之常情吧。”
      “啊?”颖飘姐姐惊异,“你意思是说,有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奥蓝大人看人走眼了?可我瞧那契研超,像是个贤士的样子呀,或许只是慎言罢了?”
      “颖飘……”瑁菱师傅按她道,“收着点,别什么都放开了嗓门说。”
      学堂早已散空,周围望望并无行人。只有几个三五人合抱围径的透明大圆柱矗立,期间鱼儿或从顶穿底、或从底穿顶游蹿,带动内中生长的水草,招来招去也如活物。因为柱心是通的,与环抱宫苑的大海相通,鱼儿们从大海游到柱内,正好供人们观赏。活水活鱼、一日里变化无穷,只有水植有缠丝固定,保证水景柱内不空,这般设计在我们看来是奇观,在师生们和仙贵们却是司空见惯,所以似没人会像我们在海色变暗的昏时留下逛园子;尽管海底长年阳光不足,宫苑的珠灯一般都不分时辰地亮着……
      不料瑁菱师傅话音落过,园子另一角传来更大的嗓门,是男孩犹带着点稚气的厉音:“它有什么好的呀!又笨又丑!人家的鹦哥儿都是从天市买的,比我那只强多了!”
      “它哪里丑了,它终南仙穴最好的品种!”男孩的母亲训责道,“你若不要,给为娘带回去养,干嘛扔了!这茫茫大海,岛屿零散,它上哪去找吃的?”
      “它都被别人的鹞鹰琢掉毛了,就知道发怵,不知道躲!还不蠢啊?”男孩发气道,断断续续,控诉他喜欢的某同班小师妹被谁谁的鹦哥儿吸引跑了。话语半听得清半听不清,间杂母亲教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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