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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卷二01、东方异志 ...

  •   01、东方异志
      茅山脚下有一座瑶歌城,瑶歌城是一座凡城,期间生息往来的都是凡夫俗子。城内有一座异朽阁,阁主东方彧卿无所不通晓,专做问答生意。每到做生意时,门外熙熙攘攘排满兜着兑换品求问的人。
      传说中,异朽阁主几千世轮回尽在其掌控中,却世世二十五岁而终,只因为异朽阁行异术独树一帜,能同仙、妖、魔的法力相颉颃,就连天庭都无力管束,是以他们也要付出逆天改命的代价。
      曾经东方阁主想要打破限寿,而不幸仙界出了一位人中龙凤,长留尊上白子画。他对于异朽阁的悖逆天道之举颇看不惯,多管了几分闲事,以至东方阁主的计划毁于一旦。
      白子画的道龄比天庭诸多仙贵远远不如,修行也未必是至上无敌的,可论境界之高远,无人能望其项背,就连玉皇都得对他礼让三分。异朽阁,也算遇到对头了。
      白子画的心境无懈可击,唯有神力能制约,东方阁主即为他延请末神花千骨化作生死劫。
      结果,求她生不得,自求死不能,白子画吃了个大亏,东方阁主亦没占着便宜。
      异朽阁如今也衰弱了,生意越做越懒,甚至有时解答与实情有误差,只好退还交易货品,落了每况愈下的名声……
      依稀记车水马龙,弹指间门可罗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之无常果如是。

      尚为孩提时我在天山为弟子。师父连卦像高高的、峻拔的雪山,头发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只有眉目是浓黑的,仰望之,先见漆瞳映下光来,如似教人洞见了山之灵。
      师父从空中俯向我,伸出长臂将我抱起。我被他抱得脚离地,就感觉自己格外的短。
      他抱着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在雪地上,风雪从我们身边吹拂过去,我们穿行无碍,师父的手也是稳当而温暖的。
      我对师父的剑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师父不许我偏离仙道,不容我偷习玄异之术;哪怕他历经过蛮荒的艰难险阻,蛮荒之地术法失灵,唯有异术还能起点奇效,他为了生存,自己都学过两手。
      他只与在书山学海辛勤耕耘的书阁长辈们一般,不厌其烦地给我灌输“修成仙、修成仙”。
      为了修成仙,休动歪脑筋,不该碰的都别碰。
      可是师父不也碰么。
      等你成了仙,尝试少许、权作了解不妨。

      问题是,我们禁足阁没有仙人,成了仙就回不去了。
      我到天山的时候才三岁,七岁时我惊闻此奇谈怪论——仙界不允许禁足阁中人成仙,若成仙则必脱离阁籍。我年幼无知,满以为是可以更易的谬论,直至八岁那年,师父师娘大婚之后,阁中遇销毁记忆瓶的大祸,我方明白仙界与我们书阁的隔阂之深。
      我的师娘琴净净经师父两百年的陪伴和指导,终于悟道升仙,可以择日完婚了。而她是我们禁足阁已过世的元老琴诗航的妹妹,早在靠师父渡修为得仙身时就已与书阁脱了钩。
      依师父在天山派的名望和地位,都不能改一改规矩。我却依然以为我可以身兼两重身份走下去。
      原来是我还太小,无人过问而已。

      我幼时与天山的师叔伯们混得熟,与禁足阁的长辈们反倒生疏些。但师父与禁足阁的先辈友谊深厚,他的库藏里满是我们禁足阁的书画,我观览着阁中的书作长大,振兴书阁是暗埋于心中的志向。
      我出生的岁月恰逢仙界对书阁限令加增之时,听到长者议论纷纭,我也领悟得其中利害关系。我便向师父建议道:“师父的话在天山是金口玉言,在仙盟也有分量,师父为我们禁足阁说几句话吧。”师父却也违逆不了大势。
      我早该掂量清楚书阁在仙界的分量,无奈稚龄之时不长记性。
      不知道分析,不知道辨明形势,倒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优势,还率领神龙大军飞跃溟海到蓬莱逼要他们抓去的谢宜朋先生。虽说是与擒天殿的程先生和着用计的,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自己当年的胆识。当年我在蓬莱众仙的眼里,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儿吧。

      擒天殿的程先生,是妖魔界与我们书阁最要好之人。但我们双方的友谊仅止于交流对书画的爱好,清清白白从未牵扯利益,绝没有仙界中人污蔑的暗中勾结。
      我们埋伏下眼线在各仙派中,也只是为了记录史实,不是为给魔派入侵仙派的便利。凡间宫廷皆有这般惯例,“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王公大臣们的言行举动由史官书录在册。我们阁中亦整理记载自己人的作为,留给后辈查看。
      仙界中人或许是忌讳真相的外露,因为他们见不得光的手笔会使他们声名扫地。可我们阁中也是有合理规定的,近世的记忆瓶保存在案但不开启,过了数百年之后,人事风波全息,方可启封一探究竟。
      也许他们不信任我们,总怀疑记忆瓶有一天会流落到妖魔手中。
      曾经他们是选择充当我们的保护盾,亦不反对我们明着走访查问,只以护卫的方式防止我们手里对仙界不利的证据被妖魔夺得,可叹近几十年来变了脸。
      擒天殿还不如土木流吗?我看不然。
      擒天殿自觉颁布严令,不准妖魔中人动我们禁足阁一草一木。
      仙界怕是自心里有鬼,方觉得崆峒的秦掌门说的切中要害,必须给我们这匹野马套上缰绳,哪怕拉不转,也好过不套……

      崆峒的秦掌门,哎,暂勿提此人,提了糟心。

      在天山的年月,我时常踏在白雪覆盖、无有遮拦的山头,远眺朝阳升起的东面,遥想东方、在离我们总苑不远的地方,瑶歌城中,有异朽阁。异朽阁以玄奇高超的异能,悬吊滋养着千万条舌头,汇集天下禁秘,却无人能使他们的舌头吐半字虚言。他们游走于六界规则之外,不用仰人鼻息、求人庇护,始终照本心说话做事,无须委曲求全。
      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实力啊。

      师父养有一只黑毛鸽子,名叫阿进,个头硕大如鹅。我在懵懂的年岁能读透的书物不多,崇慕异朽阁的声名,最先是观戏曲有感。我看了戏中东方阁主教骨头娘亲滴血孕化出糖宝,也闹不清原理,就只知道模仿表象。我四处挖掘石泥、木洞寻找肥虫,尤其衷意白白软软的、晶莹剔透的虫。我拿水包裹虫,冻结成冰块,磨光表面,见之像天然含虫体的琥珀,隐约朦胧,煞是新奇,我就乐不可支。但我割自己的手臂,令师娘不满。我每每滴过血,发现冰块脏污了,还没有滴之前好看,且屡被师娘苦口婆心地规劝,慢慢地,我也就不滴了,只是冻虫。
      好几次,虫不翼而飞,冰块被凿破,我以为发生了离奇的失踪案。
      末一回我躲在暗处观察,才发现是阿进嘴馋,啄开冰块,叼出了虫。我一度以为阿进只吃胡桃、榛子、瓜子之类的素食,原来阿进也吃荤,只不过荤食乃它自行寻觅。
      我蹬蹬飞跳过去,步子不及阿进嘴快。我扑中它,它已喙尖一掂,把虫倒嗍了下去。
      我拍着它脑袋说:“阿进,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进却吐的白沫。
      我惊跳起来,嚷着跑去求援:“师父!师娘!阿进要死了!……”

      大约那虫是浆汁丰富,并不是有毒,后来阿进也没死,就是我被师父修正了对于天水滴育虫的看法。
      我对于异朽阁的异术有了懵懂的初识,却也得知修仙的长途须与异术隔绝。即便是晋位仙人之后,亦不可轻易涉足玄异领域。
      异术乃是歪门邪道,只能从旁看个热闹,踏进去了,不堕魔,也要受天罚的。
      我们禁足阁有一句祖训“道途不可弃,修行不可废”,谁若修仙修入了魔,那是丢人之极。“宁做凡人老死,不做妖魔长生。”这是气节,是原则,是我们禁足阁先辈言传身教、举阁上下遵奉的至理。

      我们江南总苑修建的选址,最起初是一处平旷的野地,野生的花草遍布,其中风来毛絮纷飞的巡羽草为多。总苑建起之后,巡羽草在总苑里里外外落地生根,仍比别处兴盛。因我们阁中崇尚修仙,又未见过有修得的,乡人书友戏言曰:“寻羽乘风,不知归处。向天而飞,天不可接,终择地而落。”
      我们先祖所出的一脉龙姓子孙,世代继承阁主之位,世代娶妻生子众多,每到祭祖典礼,归来者不可胜数,足可比得海外小仙族一整国之规模。
      龙家被远近访客冠以“巡羽族”之名,阁中也接受此有自嘲意味的名头。
      修仙无果,也认了,但不修是不行的。

      只是持守修仙正道,就绝不能有非分之想,不能追求对抗仙界的力量。
      我们除了驯养神龙为卫,人员武力上比仙、妖、魔方方面面都不如。若是仙界以仁义相待也罢,若是他们无理的施压下来,我们也只能硬扛着。
      有时候我就想,异朽阁中人不也没见成魔么?即便今时生意冷清了,也无人能凌驾他们之上。
      我如何就不能带领阁中之众钻研自保之术?

      “师父,我为何要修成仙?。”自我有记忆之始,不知问过几回。
      每回师父的回答均如是:“因为你的天资适合修仙,在你们阁中难能可贵。”
      阁中的长辈们也以此理由在我不省事的年纪就送我来到西北。
      我则以为我在天山学的所有本领皆是为了补阁中所缺。阁中罕有人修成仙那就更需要我做特例。
      奈何仙界容不得特例,我也唯有在八岁那年辞出天山师门,回到禁足阁,不再学仙派道法,以示自强自立的决心。

      阁中多得是仁人志士有志不能抒,我回归书阁愈久,愈不后悔放弃仙途。
      父亲名讳峥涯,想当年他绝非乐意坐上阁主之位。
      我们禁足阁有个异于凡间、仙界宗族的怪现象,没有人争竞权位之首,龙家子孙各个谦让、相互推诿。
      原因是仙界为我们书阁设下暗规则,要求阁主必须是凡欲缠身、难于登仙之人。一个修行欠缺的阁主,才能令天庭放心,能适当地表明禁足阁无意增强术法力,唯愿安分守己,将尴尬处境长久维持下去。
      历代元老为了书阁的生存大计,都会力劝阁主多娶几房妻妾。
      谁若是励志做阁主,等于励志为书阁奉献一生,除了能得妻妾成群、软玉温香萦怀,书阁炙手可热的事务均需操办,与仙界交涉亦须弯得下腰、低得下头,至终不终老于任上,也必道行亏损,寿数在阁中中下层了。
      阁中有才能的文士居多,我们龙家后辈也都学出了点书生傲气,做阁主的生涯诚然不是有傲气的修行人所向往的。
      所以时经数年的考虑,我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我成了书阁的少阁主,但我不打算重走历任阁主都走过的老路。
      我要振兴书阁,照我所想,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我要让禁足阁与仙派平起平坐。

      我唯一有过后悔之念时,是为了敏婵。
      我在戏楼认识了敏婵,她是东海物产官宦氏族容家的千金。
      敏婵比我更为乐观,她有勇气相信一切不可能之事,我也因她获得鼓励,愈发有了她的豪情。
      我们不惧天马行空地规划书阁及我们的未来。
      可她会修成仙的,而我离开天山山门的那一刻,就已做好终将老去的准备。
      那时我没有想过,我还会爱上谁,爱到渴望伴她天长日久地活在世上……

      八岁回到书阁,我就师从颖飘姐姐学起了戏,因此会在戏楼与敏婵结缘。
      颖飘姐姐教我唱七杀圣君的戏,按她的想法教,栗叔曾在旁泼冷水说:“少阁主,你仗着少年血气演出来的七杀圣君哪里对味。七杀圣君的气焰再盛,也在岁月流逝中不断被磨去了棱角锋芒,他是一次次被现实击败的可怜人,终究只能承认无力保护心爱之人。”
      我望向颖飘姐姐求问。
      颖飘姐姐叉腰出指,瞠目道:“休听他瞎说!磨掉棱角锋芒,那还叫七杀圣君吗!”
      ……

      直至成年了,我方明白栗叔之言有他的道理。人或许更多地是从一个角色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栗叔说的未必是七杀圣君,却是他自己、是我们阁中许多年长者亲身经历的感慨。

      人的志向初立于幼弱,年轻气盛的及冠之龄却才是最敢想、敢做为之时。
      所以我的故事从二十二岁的这一页开始讲起。
      那是我抱负远大、胸中宏图正完美的年华,尚未能预知到,将来的岁月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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