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启卷14、心固如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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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固如冰
禹圣和东缘不能容忍幽若下旨驱逐竹染，不是不想看竹染消失，而是时机不对。现下要务是将竹染擒回问罪治罪。在众人都知道竹染杀害同门的情况下，掌门只罚逐出，就是公然护短了。且逐令性质大有问题，写着竹染“误杀长留弟子”，一旦宣告，可就成了长留主动放弃审判权。
掌门出乎意料地顽梗，写好一份逐书，被烧了，接着写，还用法术复写了许多份，孩子般挑衅地问：“要撒满整个崆峒么？”
两位长老的痛心疾首就如狼来了叫多了一般，不起作用了。东缘差点想用强，把这小女娃子关起来，免得她荒唐，但也只能想想。
“二位长老，万事有个度，过度无益。”幽若收起任性模样，将一大叠逐书压实折起来，递给东缘，“我们究竟是来帮崆峒派解决掌门位之争，还是来让诸派看我们解决派内纷争的？”
东缘眼巴巴看着她手里还留的最后一份：“掌门明白就好，只要我们一条心，不致让各派看我们笑话啊。”
“望你们与我一条心，我是掌门，今后万事仰仗你们，这一次，必须听我的。”
禹圣忽然意识到，没有了竹染，掌门也不会成为他们的期望，旧烦恼结束，只是新烦恼的开始。
他叹了一口气，向掌门告退，招招东缘。东缘被他带到了门外，面向波纹宽广的飞临湖，纳闷道：“不劝了？”禹圣面色发沉而坚定：“让她发，发了再说。”
在阳光明悦的早晨，连山雾散，崆峒门人和诸派贵客都明明地听到长留宣告“因竹染误杀门中弟子无悔过诚意，掌门传令将其逐出门派”，但写进史册也就变了。不会有几人关心仙史写着“长留欲治竹染杀人之罪，竹染窜逃，追拿无果”还是“长留宣判逐出竹染”，反正结果都一样，竹染退出了人众的视野。
惟有琴诗航及其助手非计较几行小字，将崆峒众弟子亲眼见闻照实书录，束之禁足高阁密封的书柜，虽然未必有什么意义。
崆峒派的掌门传人最后还是敲定了秦鉴朗。依竹染的心性，永远不会明白柳铁衣的选择。他给了柳铁衣翻身的机会，柳铁衣非但没有伸手抓住，反倒感慨于师兄的费尽心机，彻底放手了。
柳铁衣的青魂斋灯亮到了深夜，他没有打坐，也没有翻书，只是用了大半夜的时间回想他师兄的优点。秦鉴朗虽对权位有贪念，在他师弟心目中，仍与邪恶之辈相去甚远。柳铁衣欣赏师兄的直爽，觉得他师兄虽有不正之念，从不隐藏雄心。他甚至有点难以相信他会执迷到给竹染泼脏水……
柳铁衣心中沉甸甸的，手捋短须，未及滑下，抬眼见墙上挂着师尊传授的成善弓，心情更难受了。毕竟人无完人。成善弓代代沿传，传到师父这代，已不明其名含义，柳铁衣还是偶然在佛寺经阁发现的书典，上书着：“善恶未分之际，成全则成善，反之则成恶。”金弓晃晃，如似映照今日情形。
对于门派发展，师兄很有想法。甚至他对师父的做法多有不认同之处，也因为门规的压制沉寂了多年，但他的主张未必就错？
思及此，柳铁衣又怕拿崆峒派的前程压赌注有负师父所托，但觉自身修为也不怎么的，干脆多想想师兄的优点……
当柳铁衣宣告放弃掌门之位，潜心修行，诸派都为其识大体赞口不绝。幽若颦眉讶异，狐青丘左看看、右看看，都没话可说。
秦鉴朗虽也遭人众议论，但相比竹染不顾同门死活，他算计竹染算得什么。谁能说他没有资格做掌门呢？
天山一路绿草茵茵，从山底绵延到半腰，山势高而陡，顶处只剩白雪覆盖柔和曲线。
天山派坐落于终年积雪的大山脉峰群间。
连卦御剑直上，升空高度不住攀升，突然见一处山坳雪色莹莹间一朵优雅的雪莲绽开纱裙，当即回环一整周，望了周边群峰交接关联，以便记忆此地。尔后绕飞了一圏，远得花朵出了视野，又回顾原路，寻花朵所在，确认能找到了，方离开。
天山弟子们看到野生雪莲，或别的珍贵药草，都会有意识记住，以便哪日需用时，不必漫无目的乱找。连卦也有相同习惯。
连卦过了几道关卡，进入天山内门降落，一路步行上主长阶，见弟子们礼敬问候与平素一般无二，便知门中并未传说他在崆峒所为。
天山虽地处高远，辖域百里，实则弟子只有千余，故而主建筑群也不大。
建筑均为青石所造，顶盖覆满白雪，色泽冷清凝重。
连卦见到管殿务的几名女弟子，问掌门在何处，几名女弟子倾慕连卦，不敢多看他，低首温婉而答，掌门在降雪亭。
这些女弟子都是新晋之秀了，未曾见过蛮荒归来被拆腾得不像人样的连卦。昔年全靠上掌门渡的功力，连卦才恢复了仙姿。但连卦倒不反感女弟子们的青睐，因为相比蛮荒遍地的罪孽，她们的仰慕之情太过干净。
连卦飞上七组之字折回的冰雪石阶，望见顶峰处一顶朴素的四角石亭，占地不大，高逾三人，凸出山崖半丈，天盖无云，而一位宽袍阔袖丰须的中年男仙沉静打坐于上，山风吹其欲飘如烟云，那便是降雪亭与天山掌门。
上亭的最后一道石阶斜向寒天陡而直，延伸不见顶，纯由冰雪砌就，银透坚劲，凡人涉足必滑跌，惟有身轻如燕的仙人可以蹑足其上。门中高辈议论机要，时常不在仙殿或屋宇内，反倒在简陋石亭，敞开向天、向雪、向山交谈。视野开阔，望下可将派中殿舍一览无余，有人想悄飞靠近、想监听都非易事，且仙真的功力足以在如此高寒空旷之处觉察任何一丁点人气或观微法术，故降雪亭乃天山名亭，也是寻常弟子的禁地。
连卦轻盈跃上台阶，渐行渐近，看清了掌门睁着眼，更加快了脚步。
上洪渊虽是打坐姿势，实则在观望山门，觉察连卦到了身后，便叹息起来。
“掌门，连卦来领罪了。连卦不经师门授命擅自行事，理应受罚。” 连卦身形如冰剑，默然拱手，冷然陈述，半分歉疚也听不出。
“罚你有何用，你该违命时还违命。”上洪渊不训诫，连带自嘲般刺了两句，“好在竹染就此退出，还没连累你担罪。”
连卦眼神一黯，却硬下心肠。
自从他们答应配合竹染打坏秦鉴朗的如意算盘，他就想过掌门的伤心失望。可他有掌门的器重，杜复和丁际有仙贵家族背景，他们三人脱罪是最容易的；由他们出头，罪名就不可能变成竹染违反禁令结党营私，顶多是义气之交，劫了牢狱、坏了规矩；所以再选一次，他也还是会选择利用掌门。
“掌门之恩，连卦不敢片时有忘。连卦可以为天山赴汤蹈火、不避险难，不论门中如何判罚，绝不逃离，但在门派之外另有私交，除非掌门要弟子的命，否则只要还留一条命在，弟子总得做自己甘心做的事。”连卦答言如冰锥般尖刻，不退反而迎上，上洪渊不住摇头，无奈抛下话：“罚你去冰崖采二十日寒冰，装满两个冰窖！”
“谢掌门宽赦。”连卦敬向上洪渊一礼，上洪渊气得闭眼。
天山冰崖乃千年寒冰聚结之宝地，寒冰可做阵石、法门、结界能源，用途诸多，但凝汇天地之精华，寒气非一般仙人能承受，更别说修为不稳定的弟子们。凡有弟子被罚采冰，多是叫苦不迭、求告减罚，能忍下来的，也是冻伤麻木硬撑的了。寒冰入用之后，寒性会慢慢消退，故而每隔一段时日，需受罚的弟子采冰填补库存。若冰库告竭无人有罪罚，仙长们会自去取冰石，依仙长们的修为，多花些功力即可免伤害，但两三载无人犯事，可能性是极小的。
连卦的修行也不差，但要全身而退还是差了一截，何况二十日不是一般的长。每天夜里因体内寒气未排尽，无法入眠，直打坐到凌晨，才睡得半个时辰，连续二十日，连卦已觉承受能力到了极限，奈何冰窖还没装满，只得自觉延了六日，放缓了速度凿冰，最后冻得浑身僵冷，挪不动了，还得靠师兄弟把他背出冰窖。
但他内心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达到了目的。
让他违抗一样东西，就违抗到底，可以重罚加身，不可以逼他出言违心，就很满意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结果会是竹染退隐，地下盟会随之解散。
众徒如走兽四散，又如漫天吹散的风沙。
他沉沉阖眼，朦胧中忆起路天勋喋喋不休的劝言。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背着竹君假作答应秦鉴朗，因为我留了后路。如今的土木流不是蛮荒半身陷在泥坑里的土木流了，必将一飞冲天。你是个英杰，来我们土木流，必得主上重用。
连卦不禁好笑：“你举荐了我，好得恩赏是吧。”
“嗨！互利互利！”路天勋抖抖手，伸平手掌要握手的意思，却被连卦一记拍在掌心，推开了：“不行。”
“连卦，你长点脑子！”路天勋跳脚，在连卦面前，他始终矮得像只弹簧布偶，说话却横冲直闯的，“你成天跟禁足阁的人厮混，万一哪天被天庭发现他们写出玉帝的私情，你还有命吗！上洪渊虽对你有恩，他能拿天山为你做挡箭牌？只有到了魔界，想干吗干吗，你想想七杀派受招安之前的威风，还有现在的憋屈。所以我们才决定叛出七杀……”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连卦打断，“但我生是天山人，死是天山魂。” 说完释然一笑，还在路天勋肩上拍了拍，仿佛安慰他。
两人擦肩而过，瞬间一个到了山弯高处，一个仍在低处。
“连卦！”路天勋急得招起手来，“你坚持留在天山，往后咱们可就是敌手了！好些人答应跟我上森崖堡了！你别死脑筋行吗！”
连卦淡然的笑容如清雪洗净的云空，路天勋忽然就熄灭了追上去的冲动，只得发恼猛跺了跺脚，眼睁睁看他闪闪的白衣如露水的反光，在阳光下渐隐渐逝。
连卦回忆中那个蹦跳的泥人，也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化入意识的盲点……
他们从天南海北来，散归天南海北去，从前非敌非友，今后也只有利益，“敌手”之谓岂不多余？
为敌为友，本无不同。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启卷14、心固如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