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启卷13、原非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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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原非同路
紫晶殿穴门前，单春秋坐倒在地爬不起来，迷糊的视线间一只白皙小脸俯了下来，额头淡淡的堕仙印记，嘴角一抹嫣红的笑，轻纱在他面前兜了兜：“单护法也有伤心事啊。”
香气立时退尽了，单春秋用力抹了把眼泪：“废话！不过你来得够巧，还好你回来，不然就开打了。”单春秋说着擦了擦汗，喃喃抱怨，“那帮老家伙也是作死，竹染又干了什么勾当在他们头上动土了……”
“我来取制冥定香的原料。”夏紫薰瞥了眼率领七杀弟子从两侧绕进来的旷野天。
“什么香？你不是见了圣君吗，圣君还好吗？”单春秋见人多，刚想挥手摈退，夏紫薰拨开紫晶殿的阵气，他就跟着入了殿门。
法门才封上，单春秋又急不可耐地问：“圣君还要多久？复活小主到底可行吗，都拖了七年了，从前他法力最盛的时候都没成过，何况现在为了花千骨已经……如果都是浪费时间、浪费功力，多不值得。”
夏紫薰回过身，衣裙莲瓣般旋定，却凝视地面片刻，默然叹了口气：“他打定主意，不达目的就不出云宫了。冥定香能使人通阴阳。他需要持久通冥之法，找不到别的途径，就想到了我。”
此时的禁足阁总署内，锦致的烛台围立，星字光晕闪闪，映亮屏风画彩与长短青瓷，酒菜瓜果飘香，铮楞碰撞之声起落，一片融融宴乐之景。连卦、杜复、丁际被巡羽族人围着招待，欢声笑语主客一家。仙界长老们打破脑袋也没想到禁足阁有这份胆，更没想到竹染不用人设挪移阵，而用神龙，只得白白抓错线索，漏脱了网中鱼。
连卦功力强，多喝也不醉，面上保持着淡雅的笑容，倾听阁中人对时事的高论。文士衣冠的琴诗航却半壶入腹就微微醺醉了，硬拉着连卦出了门，在月下的小苑按他坐下。自己也在花坛边并肩落座。
“连兄……”琴诗航醉眼迷蒙地抓过连卦搁在膝上的手，用力拍了拍，好像在拍人的背一样，“我已命不久矣，你知道我那妹子喜欢你……”
“你说什么？”连卦一眨眼露出惊色，“什么命不久矣？”
琴诗航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净净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她，但你就是……顾虑太多，其实蛮荒都是过去的事了，再也没事了，你就抛掉、抛掉岂不好……你要是娶了净净，你就是我们自己人，我可以把我写的东西托你一份……存着，对，就是存着，你是神仙……一百年、一千年都还在，天庭你也不怕……就算把阁里的查封了，还有你手里的……还有……”琴诗航一边说着，拍连卦手背的劲次第变轻，好像跟自己商量事，商量着商量着走神了。
连卦一把推掉琴诗航的手，将他的肩扳过来，企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琴诗航眼底的暗韵同他脸上拉渣的胡子一个色调，落发缕缕弯扭，冠带铜色古旧，略发黄的披发划出自然的波浪，麻布衣裳线条硬朗而洒脱地左右飞划，活像个落魄士族子弟。
“你说清楚，谁要你命了。”连卦使手劲震了震。
“……没人要我命，但我活不长了。”琴诗航低沉地静语，“你知道异朽阁的人为什么活不长吗？因为他们隐藏秘密。我也隐藏了秘密……我怕天庭阻止我记下来。我非仙身，要抵抗仙界的观测，就必须用禁术……”
“你们平日写书不都照写吗？多了他们哪管得过来。”
“不一样，”琴诗航喃喃摇着头，“太近的……仙界会特别顾忌。所以我说你要替我们存着，两百年、三百年过后，可能就没事了……”
琴诗航迷离地转眸向夜色的远方，连卦一副淡薄心肠也不免添了难明的滋味。他是不懂：凡人百年则殁，想做点值得的事再死乃人之常情，但把自己的寿数都减了，是不是太拼了？
……
竹染并没留在禁足阁同巡羽族人厮混，而是只身赶回了崆峒飞临湖，他要掌握事情的进展，如果顺利，扳倒野心勃勃的秦仙师即在旦夕。
他敲响了长留掌门所住客舍的梨木花窗，如同日常叩响邻舍的门，却不想迎面是张有怒意的小脸。
幽若早就觉知是谁，一扳开窗，肃色相对：“竹染，你还敢回来。”
竹染对幽若的情绪并未重视，跳进窗，走两步往小案上一靠，“掌门，今日众人反应如何？他们都想通了么？”
幽若目中含着悲戚，撇过头去不愿竹染瞧见：“这就是你的目的。你聪明强干无人能比，区区秦鉴朗岂在话下……”
竹染听出她语调不对，也渐放开了烛案：“你怎么了？好端端的……”
“竹染！”幽若转回身，泪水已浸满，出言掷地有声，“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三名长留弟子、重伤十一人！”
竹染一愣，回忆了一下，那日他情急只顾甩脱东缘和禹圣，出手确实没分轻重，但完全没想过中招人的死伤问题，就好像他们是棋盘上的小兵小将，被吃被弃毫无知觉的一般。
竹染凝眉，低沉道：“我不是故意的。”他语含郑重，幽若不是听不出来，他这罕有的语态就是道歉了。虽然远离了残酷的蛮荒岁月，但蛮荒的磨砺在他骨子里留烙下无情的烙印，能让他说出一句“不是故意的”已属难得；就好比君王下诏罪己，表示歉意才会解释，否则哪来的解释。
可是她能明白，不等于别的人能明白，不等于死去的人能安息；让长留众弟子看到他的态度，只会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幽若很想把话说软一分，表明领会了他的意思，可话出口却起了反效：“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让长留万千弟子心服吗？不处置你，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幽若不想过于激动，却按耐不住，因为她想不出来……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
“那掌门想怎样？”竹染被激，眉间的凝重也化为了不耐烦，“把我交给仙盟会审，还是让我偿命？干脆把我过去杀人的罪一并算了吧！”
听他还理直气壮地反驳，幽若几乎失了理智：“你杀的人是够多了，天庭网开一面容你在长留，世尊也为赎罪陪上了性命，你对长留弟子为什么就生不出多一分顾念之心！”
“我没办法瞻前顾后！”竹染回斥，却喘了口气，努力忍住劝道，“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你能不能不要听长老们危言耸听？是他们把事情张扬出去的吧，不然能把你急成这样……”
“我是长留掌门！”一声怒喝震破天际，仿佛誓言昭昭违之天理难容，幽若的眼泪如同夜空中悬落的珍珠，一滴已足道尽珠贝的辛酸，“长留弟子的性命，哪来的小事！”
竹染无奈心冷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又掷气道，“反正我能耐大、人脉广，死不了。”说着顺手将屋内盆栽的一块圆角石甩出了窗，却觉背后升起寒气缕缕。
“我以长留掌门的名义，将你逐出门派。”幽若的声音冷而平，情感全无，“今后，好自为之。”
忙回首，竹染来不及掩饰内心，满面讶然地望着幽若。
本以为她会将他交给长老们处置，却不料是赶他走？
不论将他交给谁，他都有办法应对，到地狱走一遭也能活着回来。
可她竟说赶他走？
竹染不服判决般争道：“掌门，你话想清楚再说……”
“你已非长留中人，不必再叫我掌门。”她冷冷回应，将他未说完的话冻结在了口中。
严肃的小脸还带着孩子气，却俨然一副一言九鼎、再无更改余地的模样。
他知道，她是真的下决心了。
他苦笑、哭笑不得，退后、靠近窗喃喃：“叫你什么不都一样……”忽觉百味交加、话无从起，竹染扭头看看背景的夜色，咬了咬下唇，怒气消歇了，“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你不会以为他们就能这么算了吧……”
“各走各路，与你无关。”幽若依然紧绷着脸，似乎怕稍稍一松动，面具就会破损，挡不住滚滚洪流决堤坝而下。
她转身将云袖一掀，卧室的前门迎风开了，竹染却道：“既如此，我走了。我会像你师祖一样，退隐仙山，不问世事，不会让他们找着了。”
若今日非得走一个，何必她先……
幽若驻足将眼泪忍下肚，回转得身时，只见屋内摆设静置、窗景空幽，人已无踪，心情便如新掰开的藕段，丝丝缕缕粘连絮乱。
他们原非同路，尽管同乘一条船、同游了一条河，一起看沿途风光谈吐甚欢，到岸的时候，还是会去往不同的方向……明知如此，仍不免心酸。
他经历过的痛，她不能体会；她更不能体会他的冷血。
他对别人、对自己，都一样的狠；她却对别人、对他，都狠不下心。
旦夕之间的变故，竹染忘却了与秦仙师的较量，把秦仙师的用心谋划和计谋未得逞的焦虑统统抛到脑后，远赴他闲云野鹤的隐遁生涯去了。秦鉴朗如同与对手角力之时忽然撂倒了一片空气，不禁茫然起怒，无处发泄，竟似有种坐上掌门之位也填补不了了的空乏感。
而他没有输，也没有赢，竹染更是没输、也没赢。
局势对他变得严峻；竹染则失去了再妨碍他的资格，甚至还因杀同门之名，看起来占理之处也白占了。看似他还胜了一筹。
可胜得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个意外吧。
秦鉴朗狠狠削出一片光，一堵矮墙应声而塌，压得杂草相互倾辄。
禹圣和东缘两位长老还在后边讨论如何挽回长留的面子，如何让掌门同意下令追缉竹染，忽见尘烟滚滚，腾起离地一丈，连忙用手挥挥。
东缘捂着口鼻纳闷儿：“秦师侄你做什么呀？”
“没事，练练手。”秦鉴朗面颊冷硬地动动，吐出杀手般简短的言语，眼底的阴霾浓郁得遮住了明朗的夏阳。
“刚才我们正说到，派中发生不光彩之事，我们也是无奈，唉，还需要崆峒派相助，督管好人言啊。”东缘无知觉地继续说。秦鉴朗冷颜不改，压根懒得迁就对方掩饰自己的心情。
禹圣不似东缘粗心大意，秦鉴朗摆的脸色自然尽收眼底，他忽然就有些担忧错信了人。可想到如今再怀疑这、怀疑那也晚了，不禁心情冷淡，任着东缘一个人和对方对谈了。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启卷13、原非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