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三章(3) ...
-
秦怀领着和喜进了五皇子府。
和喜在门槛外略一迟疑,赶上几步,挨在秦怀身后,小心道:“这里可是皇子府?”秦怀颔首。和喜不由得皱眉,愈加谨言慎行,他猜到可能是姬小三,却没料到会在此处相见,和喜心中一沉,姬小三怕是遇到了什么。
穿廊过坎,和喜看见府上沿着游廊,挂满了各色彩灯,其中不乏鎏金镶玉的贵重之物。来来往往的仆从手中或捧着美酒,或奉着佳肴。绕过一处碧水环绕的小院落,周围清净下来,甚少有人,秦怀停了脚步,命和喜在原处等候,他去通报管家。
远处传来歌女清唱乐师弄弦之音,其中依稀夹杂着宾客笑谈声。和喜隐隐觉得不妥,越发的不安起来。
和喜等了许久,在车上捂出来的热气都散尽了,仍不见秦怀身影。和喜跺脚搓手,在原地踱着步子,时不时的抬头向远处望。
笑语声忽然近了,和喜凝神细听,似是有人走来,和喜一喜,总算不用挨冻了,正想向前去迎,秦怀忽得从另外一侧出现,推搡着和喜,道:“走罢!”
转身的一刹那,和喜瞥见假山石旁露出的一方滚云绣龙衣袂。
四皇子容皑步出青石小道,一怔,心中腾的跳出一个名字‘苏箴言?’他忙向前一步,已然寻不见踪影。
引路的小太监奉义跟上几步道:“四殿下,过了清荷院便是宴请处,请与我来。”终究是在他人府上,容皑不好继续追寻,只得望了一眼和喜离去的方向,随了他向里走去。
姬小三跑出了书房与和喜秦怀撞了个正着。
姬小三一窘,停了脚步,忙将墨纸塞进怀中,又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匆匆在衣服上胡乱蹭了蹭,见不起成效,便自欺欺人的藏到后背。
和喜看见完好如初的姬小三先是松了口气,又瞧见他山水画似的衣服,不禁想笑,又碍于秦怀就在身旁,不敢过于放肆,于是抿着唇,忍着笑走到姬小三面前。
姬小三背着手,狠命蹭着,和喜抬手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发,姬小三心中一软,伸出乌黑的双手攀上和喜的腰,留下一对掌印。
奉义引容皑至了宴席,走近荣皓身边,低声说些什么,荣皓把玩着酒盏,含笑而听,最后挥手命他退下。
荣皓似是不经意的着瞥了一眼总也心不在焉荣皑,随手接过一仆役手中写了灯谜的花灯,许下彩头,与众宾客一起玩乐。
荣皓一手执着白玉酒壶,一手端着酒盏,走到容皑身边,替他斟满酒水,笑道:“今日宴会可是替四哥洗尘的,你不是最喜欢这五十年的杏花酿,怎的不多喝?”
容皑回过神,饮下杯中物,道:“不过是想起了故人有些伤感。”
荣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有什么好伤感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与其念着故人愁,不如抱着新人笑。”说着便大笑着将一侍酒的歌女推入容皑的怀中。
容皑也不避讳,不动声色的揽美在怀。
酒酣之际,容皑以敬酒之名,走至已有五分醉意的容皓身边,道:“近日五弟府上可热闹了许多,不论这赏灯宴,连人都添了不少。”
荣皓颔首道:“四哥说的可是贺兰清澄,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不仅是他”顿了顿,荣皑又道:“还添了不少仆役太监。”
荣皓想了又想,恍然道:“你说的不错,那替清澄受了刑法的姬常德,前些日子因走投无路,被我收进了府中。”
容皑又敬了荣皓一杯,看他利落的喝下,道:“不知是怎样的人?”
荣皓摇头笑道“极不知趣!”
“哦?”容皑颇有兴趣道:“可否让我见一见?”
荣皓已有些口齿不清:“四哥就是要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等宴席散了,我就遣人带他来见你。”
听到这番话,荣皑才满意而归。
秦怀听见府中更夫敲邦的声音,便催着和喜离开。和喜也知宫人不得无故留宿宫外,只好抱了抱花猫似的姬小三,与他分别。
姬小三目送着和喜离去,踮脚挥手,还不忘道:“过些日子再去找你。”
和喜自是明了宫里宫外相见极难,只是笑而不应。
和喜回到宫中雅乐司,温在炉子上的一锅汤圆早已熬得稀烂,不能入口。和喜叹了一声,面所剩无几,今年这元宵真是吃不成了。他端起锅,正要将这面糊汤倒掉,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喜放下汤锅,开门一看,竟是柳宝宝。不待和喜回应,柳宝宝火急火燎的拉了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道:“乐翰然去了。”
和喜一呆,杵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乐师傅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飘忽,像是初春最后一缕腊梅残香。
柳宝宝跺了跺脚,不再解释,硬拽着他向外走去。
和喜远远的看见一具放在竹席上的尸体,他下意识的向前冲了几步,在看到那张脸时,和喜只觉得双脚似是踩在棉花上,全身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乐翰然被池水泡得面目肿胀,皮肤发亮,额间脸颊上深深的皱纹已被抹平。
柳宝宝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跌进荷塘里的,想是岸旁结了冰,一时不慎失了足。”
和喜什么都听不进,他抿着唇,煞白着脸,双手微颤着慢慢盖在乐翰然圆睁的双眼上。这抚育他成长,教他如何在这宫中生存,待他如亲子的人就这么去了。
和喜竟哭不出,只是那么跪着,静默的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柳宝宝劝慰道:“也不必太伤心,毕竟是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人,皇家总会给个体面。”
骆长生赶到时,周围已有数名负责的内官监太监,骆长生面色一沉,默不作声的推开众人,皱眉低声对柳宝宝道:“你怎么将他领来了?”柳宝宝驳道:“难不成瞒着他?”
骆长生面色一冷,不再回答,转而对和喜道:“起来,你在这里跪到腿断,也不能让他回魂。”
和喜不出声,骆长生拨开他的手,看了眼乐翰然半合的双眼,伸手掰开尸体的口腔,仔细检查了一番,神色越发的森然,他一把拽起和喜,低声道:“回去!”
和喜恍然未觉。骆长生也不多言,伸手拉起和喜,半拖半拽的将他带回了雅乐司。柳宝宝本想跟上,却在骆长生冷如寒霜的目光下止了脚步。柳宝宝看着远去的二人,气得跺脚,一番好心只得了一句埋怨的话。
站在门外,看见那锅煮成糊的元宵汤,和喜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骆长生拧眉,将他拽进屋内,阖了门。和喜静静的呆立在原地。骆长生凉凉的指尖擦过和喜的脸颊道:“你哭什么。”和喜撇过头,躲开骆长生的视线,撩起袖子擦去眼泪。
骆长生拍开和喜的手,迫使他与自己对视,道:“活活淹死的人口内必有挣扎时吞咽下的水草泥沙,乐翰然没有,他是死后被丢进荷塘的。”此话一出和喜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哭也忘了。
骆长生又道:“他一个雅乐司太监去西内苑的望云亭做什么?”
和喜用力抓着衣襟,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司礼监来了人说他孙侄子在延喜门外等候。”
骆长生冷然一笑:“乐翰然会信?”
“乐师傅起先也不信,只是来人拿了件银项圈,再细问,确实没什么破绽。”
骆长生目光落在一锅不成样子的元宵上,顿时变了脸色,捏着和喜的手腕,追问道:“后来你去了哪?”
和喜吃痛,微微瑟缩了下,道:“五皇子府,姬小三在那里。”
“看见了谁?”
“姬小三,还有一个名为秦怀的侍卫。”
和喜看见骆长生一声不吭,原本青白的脸色越发的死白,惧怕的喊了声“骆长生。”
骆长生松了手,似是极倦怠,:“你可知,五殿下今日宴请众皇子,四皇子容皑也在其中。”
和喜立刻想起那一瞥而过的滚云绣龙衣袂。
若是乐翰然在,必定不许他外出,秦怀手中只是进出雅乐司的令牌,决不能强压他离去。
和喜一时间呆若木鸡,恨、怨、伤纠结在一起,搅得他一阵阵的心悸。
好不容易挨到席散,已是子时。荣皓醉得厉害,在奉义的扶持下,遥遥晃晃的送众人离席。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容皑才上前,道:“已经散席了,五弟可别忘了应允我的话。”
荣皓不甚清醒的点了点头,道:“好!”言罢又忽然睁开眼,一脸迷茫道:“我应下四哥什么了?”
奉义扶着自家主人,提醒道:“殿下之前应下四殿下,让姬常德去见他。”
荣皓“哦”了一声,扶着椅子上坐下,对奉义道:“你去,叫姬常德来。”
奉义搀着荣皓,好生劝道:“殿下,去内屋歇着罢。”
荣皓笑:“怎能怠慢了四哥,我就在这里吹吹风。”
奉义道:“先前贺兰公子醉了,在内院休息,现下想是醒了,殿下也该去看看。”
荣皓恍然道:“是了,我怎么忘了。”说罢不待奉义扶持,摸索着站起,蹒跚而行。奉义忙赶前一步,馋住他。
姬小三身上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就被带至中庭,呆了不过片刻,又被送回,他一片茫然,完全不知一向认为他不懂规矩的荣皓为何会让他来这里。
荣皑看着狼狈的姬小三,勉强掩下失望之色。他不再多说,起身告辞。
荣皓灌下一盏醒酒汤,似是清醒了许多,只是压着额角,想是头疼的厉害。
荣皓接过奉义递上的手巾,搭在额头上,向秦好问道:“方才见了姬常德,四哥可说了些什么?”
秦好道:“四殿下什么都没说。”
荣皓颔首道:“叫秦怀做事仔细些,现下别让容皑找着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