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秘史》沙砾

12、第三章（1）

　　天很阴，雪很大。
　　姬小三出了村子，才开始后悔，四儿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他。

　　时值腊月二十三，街上很是冷清，多数人家都备好了年货，忙碌着准备过年，只有寥寥数家店铺开着门。
　　四儿眼巴巴的盯着一家点心铺里热腾腾的包子，姬小三看了一眼他，摸出一文钱，四儿一边盯着包子，一边拽着他小小声道：“我不爱吃。”
　　姬小三笑了笑，揉了揉四儿乱糟糟的发。他身上还揣着买地剩下的银子，若是省些，挨过今冬不成问题，可是，往后怎么办？姬小三越发的茫然。四儿掰了半包子，高高举起，凑到他面前。
　　姬小三咬了一小口，蹲下，替四儿抹去脸上的泪痕，问道：“四儿喜不喜欢潘姨？”四儿摇了摇头。
　　“那云叔叔呢？”
　　四儿想了想，抱住住姬小三的脖子，仍旧摇头。姬小三不出声，默默搂住四儿小小的身体。

　　一辆马车缓缓在姬小三面前停下，赶车的少年跳下来，卷起厚毡车帘。姬小三看见来人微微僵了身体。
　　贺兰清澄撑着二十四股青花伞站在马车前。
　　姬小三起身，死死握着四儿的手。

　　雪片簌簌而落，遮了视线。

　　姬小三忽得记起那日他对自己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静默了片刻，贺兰道：“本想去看看你，到了村子才知道出了事。”
　　姬小三哑着嗓子，踌躇道：“你一早就料到会如此，村里人容不下我。”
　　“料到如此！”贺兰冷笑，语气中说不出的讽刺：“莫说是那些无关的村民，便是血亲也容不下。”贺兰静了静，又道：“贺兰家获罪，年十三以上诛，其下以宫刑充之，现下倒是那些落入死牢的人安然无恙，长我一岁的七哥，偏房的十弟，还有小十一，前日却被他们除了籍贯，遣送至湘南，以滋修养。”
　　姬小三说不出说话来，只觉得手脚越发的冰凉。
　　贺兰笑了下，敛了目光，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
　　姬小三依稀察觉到贺兰为何会想起自己，渐渐升起一股怨气，绞着心肺，若不是因为你……四儿被握痛了手，忍不住拉了拉姬小三的衣角，软软糯糯的叫了声哥哥，姬小三愣了下，渐渐松了力道，低垂着头……若非因他，四儿现下大约只是一具尸骨，没什么可怨恨的，真的。
　　贺兰惧冷的搓了搓手，道：“上车说罢。”
　　姬小三没有拒绝。
　　贺兰对着那少年吩咐道：“去银勾赌坊。”
　　姬小三一听，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别去。”
　　贺兰一愣，停了下，才道：“那你有何打算？”
　　“入宫”姬小三仍旧记得那双替他换下濡湿亵衣的手“去找和喜。”
　　贺兰默了片刻，道：“入宫还要验身入籍繁杂的很，不如先在五皇子府中寻个差事，也有机会进出内廷，偶尔见见和喜也不算难事。”
　　姬小三依然捉着他的胳膊。贺兰微微叹息：“带着四儿也不是不可。”
　　姬小三这才松了手。

　　四儿缩在姬小三怀中睡得正香。贺兰拿了本心不在焉的翻看。车辕轧过厚实的雪层，摇摇晃晃的前行。
　　离五皇子府上越近，贺兰越发的烦躁不安，索性闭眼假寐。
　　姬小三死死盯着倦然而眠的贺兰，他斜依着软榻，手上握了卷书，姬小三看着他的脸，一寸寸的探寻，目光停留在他的胯间，姬小三忽然想，如果用刀子割下去，他还能如现下这般么？
　　贺兰睁开眼，正对上姬小三的目光。
　　姬小三别过头，神经质的抚弄着四儿的发。

　　宸国皇子自出生便赐予八名太监、八名宫女，以供驱使。
　　姬小三留在五皇子府上，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他不如这八名太监般得荣皓亲信，且不识字，精细的活做不来；荣皓又应下贺兰，要好好安置姬小三，与其余杂役丫鬟共事也不妥，最后只得落了闲职，与贴身侍卫秦好一起在书房外随侍。
　　荣皓嫌他名字过于直白，改为常德。姬小三起先拧着性子，不肯应，这是他那不知下落的娘亲留给他的。
　　荣皓也不强求，只是命府中仆役不许唤他本名。
　　一日一日熬下来，姬小三渐渐习惯姬常德的称呼，娘亲低眉柔声唤着三子的声音逐渐淡去，像那天边浮云，被风吹散，不留丁点痕迹。

　　姬小三不会武功，护卫一事自然不会让他插手，他又非伶俐之人，如果让他去奉茶，若是不加提点，绝不会想着配上些点心。放在秦好眼中，此人当真是一无是处，只是碍于命令不得不照拂着他。反倒是年岁尚幼的四儿更讨人喜。
　　四儿乖巧，又不像长在深宅大院里的世家子弟那般拘谨过度，他有着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泼。王子妃黎千姿见他与儿子年岁相当，常常招来与其相伴，在她的庇护下，生于市井的四儿领着世子，上蹿下跳的闹翻了整个皇子府。
　　荣皓听闻只是掩卷而笑，时不时逗弄下两个孩子，撩拨着姬小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姬小三向来有一说一，不识情趣。荣皓渐渐失了兴致。姬小三越发的清闲，常常在书房外一站就是一整天，除了远远看着新雪垛成的两个孩子扑在雪地里嬉戏外，别无他事。
　　秦好见他实在闲得发慌，于是翻出幼时读的《千字文》《幼学琼林》，让他自己慢慢去琢磨，省得成日里死人般立在门前，看着就烦。
　　姬小三生平第一次碰到书，只觉得莫名的敬畏。在他眼中，只有那些非尊即贵的人才配的上读书。姬小三几乎诚惶诚恐的接受了秦好的好意，亮闪闪的眼睛看得秦好脊梁骨一阵一阵的发寒。

　　秦好偶尔瞄见缩在檐下认字的姬小三，会想：他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姬小三虽不够聪明，但对待读书极为认真，只不过他心中始终有个结，他念着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