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前因: 虚实之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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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碧云失踪后的第七天，穆江坐上了开往坝县的长途汽车。
正赶上国庆长假返程，一大清早的车里就挤满了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他们聊天的意思，这些人都去附近镇上一家养殖场打工的，坐不了多久就都下车了，而坐到坝县，可需要足足5个小时的车程。
“你真的怀疑陈碧云在这个座位上坐过？”汽车满员，谷雨只好站在过道里跟穆江说话，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干瘦干瘦的村民兄弟，怀里抱着个过时的破背包，浑身散发出一股古怪的腥味，谷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腥臭，有点像……用鸡屎腌渍过的死鱼？总之，小神仙现在极其想吐。
“过来帮我个忙。”穆江没正面回答谷雨，或者说他一直忙着在这个座位上折腾翻找，还没腾出空来解释，这会儿穆江正对座椅底下产生了浓厚兴趣。
“你抠什么呢……”谷雨在幻境里无所顾忌，直接把卡在他和穆江之间碍事的男人给拽开，闷头在穆江身上吸了口气回魂，才扒拉开弯腰摸索的穆江，歪着头看过去，很快就发现在座位一侧的窄缝底部，安装着一只长条形的金属盒子，面向他的金属片上还有条状空隙，谷雨皱起眉：“这是什么？”
“通俗的说，就是暖气。”这辆客车还是80年代的那种铁皮车，车里没有空调，只有在车子中段的座椅侧面和后排的座椅底部安装了供暖的散热器，穆江用手机闪光灯照向散热片内部，随着角度变化，映照出里面有张极小的白色方片：“看见里面那张小卡片了吗？”
“你先起开！坐直了！”因为穆江本体没离开座位，所以不管谷雨怎么把幻影扒拉开，过不了多久，他又会恢复到原本的姿势，并强势把自己挤开，谷雨没辙，索性一屁股跨坐在穆江身上，继而艰难地弯折着腰，去找那所谓的“小卡片”：“哦，我看见了，你想干嘛啊……”
“帮我把那张卡拿出来。”穆江无视邻座投来的诡异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个瑞士军刀套装，如此这般自言自语道。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此时谷雨又换了个姿势，直接横趴在穆江腿上，手臂伸进座椅侧面缝隙里，用螺丝刀去拧那散热片上的螺丝，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成功：“不行不行，你拍张照片，我去静态幻境里弄，这车开得太TM颠了，而且你这人大腿怎么这么硌人！”
穆江一愣：“我大腿？”说话间，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怎么的，你还嫌我占你便宜啊？诶诶——你别动！”谷雨因为穆江骤然曲起的腿整个人往他怀里撞过去，刚好车子又剧烈一颠，小神仙的肩膀稳准狠地怼上穆江脐下三寸的命根子，镜影毫无知觉，倒是谷雨自己吓得“呀”了一声。
“咋呼什么呢？”穆江的声音充满疑惑。
“没没……”小神仙死死盯着穆江的“关键部位”足有五秒，脸上忽然露出讪讪的表情：“就觉得你这个凡人还……”嘴巴一撇：“挺猛的……”
穆江一脸郁卒，并不想想象这小神仙到底在用什么姿势占他的便宜：“安生点，”他随手在虚空中一通波弄，接着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从我腿上下来。”话音未落，一道诡异的打量又从邻座投过来，穆江的双腿上刚好搁着那黄纸包，上面还贴了一张写了封字的红纸，穆江感觉那道目光投注到这黄纸包上就凝固了，继而飞速地收了回去，穆江转头，见那干瘦的村民兄弟把屁股往外挪了挪，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烂背包。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一会儿，穆江听见谷雨说道：“取出来了，是个电话卡！”
“你装在手机里试试号码。”穆江发现那张小卡片时就看出来那是什么了，所以刚刚拍照时刻意多取了些景，方便谷雨能“借”一部老式手机。
“呃……你等会儿……”谷雨爬到前排一个大哥腿上，直接从人家手里抢了部诺基亚，打开后盖发现大卡槽刚好能放下手机卡，等他组装完毕再次开机，念出一串手机号后，忽然觉得有点熟悉：“我怎么觉得这个尾号……”
此刻，穆江这颗24K好脑子的优势立刻凸显了出来，他以一种毫不迟疑的语气回答了谷雨的困惑：“打去冯思淼宾馆的那通电话，就是这个号码。”穆江顿了顿，因为接下来想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他瞥了一眼身边越发紧张的村民兄弟，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打在了手机里。
[ 如果是有某个人，江水里的鬼胎对他异常亲近；而他恰好在案发当夜将冯思淼约去江边；并且在那之后，这个人又乘坐开往坝县的长途车，并把联系过冯思淼的电话卡遗落在车上……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陈碧云呢。
许靳和冯思淼通电话并发生争吵的时，恰好就是他在民宿里逼陈碧云打胎的时候，陈碧云知道了许冯之间激化的矛盾，于是以自己手里有许靳的黑料为饵，约冯思淼半夜去江边见面，然后留下一封遗书，自己也离开了民宿。
冯思淼离开宾馆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那么他到达江边的时间就在3:10-3:15之间，而我们预估许靳赶到江边起码在4:00之后，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冯思淼在干吗？有没有可能是在和陈碧云谈判？有没有可能这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和他手表停止在3:30有关？
我们忽略许靳在审讯室说的那套鬼话，客观还原一下接下来事实：4:00-4:30冯思淼的死亡期间里，许靳和陈碧云都没有不在场证据，而鬼胎的存在，佐证了陈碧云也下过水的事实。
冯思淼身上没有淤伤，排除许靳袭击他导致其溺水，而以冯思淼的体能分析，突发机体过敏导致窒息性溺水的可能性其实极小，但如果他在水中受了惊吓，那又另当别论。]
“直接说你的结论吧，求你了大侦探！”穆江写下这些其实也在帮助自己理清思路，但这些文字呈现在谷雨面前，却成了让他头大的元凶，小神仙挠了挠头，嘟囔道：“给个痛快，别考我了！”
穆江低头打字，似乎是天生的作者思路作祟，这一次，在他指尖落下的文字，像极了江渊的一部新作。
[ 10月1日凌晨3点一刻，冯思淼如约来到江边，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他四下好一番寻找，再拨回那个约他的号码时，发现手机铃声从江水上传来，他向江水中望去，发现一片黑浪中，飘浮着一艘小渔船。]
[ 冯思淼武替出身，又走南闯北了多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虽然见那船可疑，却并没有防备心，直接跳进江水，朝着渔船游去。那时候，刚好是3：30。]
[ 江水湿冷，冯思淼距离渔船越来越近，骤然发现船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他曾经想利用来要挟许靳的棋子：陈碧云。冯思淼察觉事情不对劲，但还没等他问出来，陈碧云当着她的面投江自尽，冯思淼立刻游过去想救她，但距离还是太远，等到他追上去，陈碧云已经找不见了。他只好爬上渔船，而后发现了渔船上陈碧云留下的内存卡。]
[ 等到冯思淼把渔船划回江畔，这一番折腾之后，已经4点，这时候许靳来了，并误以为是冯思淼约他来谈条件的，于是冯思淼将计就计，用那张内存卡要挟许靳，二人在江边发生争执，打斗起来又不小心掉入江水里。就在他们在江水里扑腾时，船动了，内存卡还在船里，两个利欲熏心的人便忙追着船往江心游，随着他们距离暗漩涡越来越近，江水好像化作了魔鬼的爪子，将两人往深处卷，许靳是个花架子，先体力不支起来，冯思淼眼见着摇钱树要溺水，第一反应是救他，他先一步把许靳托上渔船，自己却好像被什么拽住了脚踝，沉了下去。]
[ 冯思淼不知江水下面有什么，但目睹了陈碧云的自杀，他似乎又能猜到江水下有什么。他看向黑漆漆的江水深处，似乎看到了一只长发女鬼的影子，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冯思淼忽然惊慌起来，他呛了水，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 而此时此刻，暂时得救的许靳却并没有伸手去救冯思淼，他慌张地往岸边划，等到终于回到岸上，才意识到冯思淼被江水吞没了，而那张内存卡，似乎也在他逃回岸边的过程中，掉进江水里了。]
穆江打完最后的句点，长途车忽然停了，几乎大半车的人都从这里呼啦啦地下了车，他旁边那个战战兢兢的村民兄弟也抱着背包逃似的跑了，这个人下车的速度太快了，穆江都来不及告诉他一声，工作证掉地上了……
“是陈碧云杀了冯思淼？为什么？”谷雨这时候看完了手机上的“微小说”，却还是不太明白：“难道说冯思淼对陈碧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冯思淼帮陈碧云怀孕也是有利所图的，陈碧云又怎么可能感谢他？”穆江随手捡起来那个工作证，终于不用再避讳，随手翻看着那证件，语气淡漠地向小神仙解释道：“陈碧云在被许靳彻底拒绝后，心灰意冷，怕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将冯思淼和许靳都约到了江边。”
“许靳也是陈碧云约出来的？”
“许靳删了勒索信息，这个举动很奇怪，因为他完全可以保留这个信息作为洗清自己的证据，除非……他不想暴露陈碧云，他还是害怕自己的老底被公之于众。”穆江冷冷道：“陈碧云约冯思淼和许靳是相同的时间，她想做个了结，但许靳却比冯思淼心思更缜密，他迟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去赴约。”
“所以……陈碧云本来是想用船把两个人都引诱到江心，然后自己跳江，再从水底拖这两个人去死？”
“是。”穆江点点头：“可惜只有冯思淼来了，她只得改变计划，先装作投江自杀的样子，其实趁暗潜到安全的地方，等许靳也来了之后，再找机会把两个人引回江水里。”
“所以……突然飘走的船、水下的鬼爪、披头散发的女鬼……都是陈碧云搞出来的？”谷雨渐渐捋顺了整个案情，想着想着，又咬住了嘴唇：“还是不对……陈碧云最恨的应该是许靳才对啊！为什么最后杀的却是冯思淼？难道是因为刚巧冯思淼做贼心虚，被陈碧云给吓到猝死？！”
“因为陈碧云杀不了许靳。”穆江的表情越发凉薄了，他轻扯嘴角，冷笑了一下：“冯思淼因为利害关系拼死也要保住许靳一命，但许靳却恨不得冯思淼死了干净，如果我是陈碧云，也会索性杀了冯思淼，再把罪名全嫁祸在许靳身上，而对于许靳来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身败名裂。”
穆江说完，耳畔传来小神仙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又过了许久，一向聒噪的小神仙都悄无声息的，这让穆江不禁挑起眉：“怎么，没听懂？”
“我只是忽然觉得……”谷雨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人类太可怕了……”
穆江眼色忽而一沉，淡淡望向车窗外：“谁说不是呢。”
“你的大脑也挺可怕的……”小神仙又啧了一声，大概是在懊恼自己，想破头也想不出这种曲折的剧情。
“不，我刚刚说的，有一半都是瞎猜，还有一半，依然需要足够的证据，才能确认成事实。穆江忽然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截图，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查的资料：“坝县的花溪村，是陈碧云的老家，那地方有一条花溪，远近闻名，村民们自小在溪水边长大，水性好是自然的，但陈碧云的水性到底有没有好到可以完成以上全部的假设，要画一个问号。”
“陈碧云守了很多年的活寡，早就被丈夫抛弃，却还甘愿在许靳家里等他浪子回头，甚至天真地相信许靳会因为她怀孕而跟她复合。”穆江摇了摇头：“在感情上，陈碧云何止是盲目，简直愚蠢。所以，陈碧云真的会一夜彻悟，继而黑化，想出杀死冯思淼，同时陷害许靳这个办法吗？更要画一个问号了。”
穆江轻咳一声，缓解了长时间压低声音说话嗓子的不适，继续补充道：“冯思淼毕竟是个大男人，还是身体素质极好的男人，陈碧云就算水性再好，也只是个女人，还怀着孕，并且不见得比其他人更熟悉水鬼滩的暗漩涡，她是怎么做到杀了冯思淼而自己生还的？真的只是巧合和命大吗？”
“还有——如果冯思淼脚腕上的爪痕、移尸以及掩藏证据真的都是许靳做的，那具让许靳误以为是陈碧云的女性浮尸，又是从哪漂来的？”穆江的自我质疑还没完，他眯起眼睛，说到这一句时，忽然整个人都阴沉下来：“真的是陈碧玉在善后吗？还是她的背后，另有其人。”
穆江这句话，让谷雨忽然从尾椎上窜起一股寒意，他心中隐隐有种可怕的猜测，不知道穆江是不是早就这样想了。
“世事无巧合……”小神仙低声喃喃：“你说水鬼案和水鬼滩这两桩案件，会不会有联系？”
“你这么问，就说明你已经想到了。”
谷雨顷刻间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把那个可怕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人导演了‘水鬼案’，目的是引出水鬼滩那七十六只溺死鬼的冤情……”
“最近一个的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前，你不妨算一下阴历，一个月前有什么重大日子没。”穆江幽幽提醒道。
“今天是阴历八月十六，一个月前……”谷雨皱着眉掰了掰手指，忽然间脸色一沉：“七月半，中元节？”
“每年的清明、中元、寒衣还有除夕，湍水村人都有在江边祭龙神的习俗，具体做法就是用大米以及猪牛羊禽作为贡品，在江边搭设祭台，用纸扎一对儿童男童女作为祭品，在江边焚烧后，在红布上铺满纸灰，再撒上一层大米，然后将所有贡品都包在红布里，用麻绳捆好，沉入江水里。”穆江描述完，轻声道：“这应该也算是‘水祭’的一种，十年前我听我妈提起过，一个月前，我和导演在村子里亲眼观摩过。”
“如果那具浮尸真的是死于七月半，难道和祭龙神有某种牵连吗？”穆江口述的这种祭奠方式其实从古就有，尤其是以童男童女祭神这种做法，百年之前甚至有过用活人祭神的习俗，如果是在以前，谷雨听了这种风俗根本不会太过上心，但经历昨晚那场招魂之后，再听穆江这说法，便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还没等他琢磨出其中蹊跷，穆江又开口了。
“是否有牵连不好说，但有个数学巧合倒很有意思。”
“数学？”这方面，小神仙可没什么发言权了，只有干瞪眼听着的份儿，懂不懂随缘罢了。
“尸坑中招来的冤鬼一共76只，其中女鬼5只。五行缚和八卦阵10年前就有了，但最近一只女冤鬼却是一个月前七月半左右的时间死亡的，所以很可能每年都会有新的冤鬼被封入八卦阵，假设这种死亡是有规律可循的，想要推测出这种规则的话，就先要确定这五只女鬼各是什么时间死亡的。”穆江顿了顿，不知是为了让谷雨看明白，还是为了帮助自己思考，他从包里翻出地图和一支笔，开始标记出五个圈圈代表女鬼，并在最后一圈里注明7.15：“女鬼数量很少，如果真的有规律，她们绝不可能死于同年；布阵超过10年，也不太可能是每年死一个。之前计算阴月阴日时，你说过今年是阴年，而阴年阳年交替出现……”穆江又在圈圈里写了个阴字，继而从每个圈圈底下反推出年份：“所以，如果每逢阴年的七月半死一个女人，五个女人，刚好能排出十年。”
“那还剩71个小鬼是怎么死的？”
“我们假设，这个规则就是从十年前开始实施的，每阴年死一个女人，相应的，每阳年就要死一个小孩。这就还剩下66只鬼，而且没办法被10年整除。”穆江说着，又在纸上写下从1到12，继而在8上圈了一个圈：“但是今年还没过完。”说罢，他在纸上写下66/9：“按九年计算，66除以9得7余3，也就是说过去的九年里，如果每年再死掉7只小鬼，今年到今天，农历八月十六为止，应该已经死去了3只小鬼，还有4只小鬼没死。”
幻境里，小神仙兀自摆着手指头算算术，眼中简直要冒出小星星，他自己反复嘟囔了半天，才小声求证道：“就是说以十年前算作第一年的话，每逢阳年一共死八只小鬼，每逢阴年则死七只小鬼一只女鬼呗？”
穆江点点头：“村民祭龙神时，会以一对童子作为祭品，而祭龙神一年四次，4乘以2刚好是8。”
“清明、中元、寒衣、除夕，每逢祭龙神的日子，他们会同时献祭两个活人祭奠水鬼滩的‘水鬼’？！”谷雨愣了愣，忽然明白了穆江所谓的数学巧合：“除了阴年的鬼节祭品是一男一女，其他时候都是两个男孩儿……今年的鬼节刚刚过完，还剩下一个寒衣节和一个除夕，每次一对童子的话……刚好还差4只小鬼！寒衣节是十月初一，就剩下一个半月了……”小神仙忽而脸色一凛：“咱们得赶紧抓出这个害人的神棍！”
“当然得抓。”穆江看了一眼手表，他们再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抵达坝县：“但这个人隐藏得太深，咱们得把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谷雨看向穆江，见后者眼眸犀利如梭，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瞅准了心仪的猎物，眸光中除去凌厉还隐隐透着兴奋，谷雨见他冷扯嘴角，当即也猜出了这个人要说的那个名字。
陈碧云。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陈碧云。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前因: 虚实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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