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因: 虚实之镜 ...
-
烫手山芋。
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
穆江作为一个推理小说家，脑袋里逻辑比天大，素不信那怪力乱神的胡话。此刻口袋里凭空多出个文物，他脑子运转飞快，有如相机连拍的快门，记忆回溯的画面在脑海中迅速成像——
盗窃者在利用他转移证物？
什么时候？
所有参观者都被警方仔细搜身才予以放行，这件文物能安然呆在他口袋里，掉包时间势必在他被搜身以后。
那段时间，都有谁接近过他？
如果是与他一并鱼贯而出的参观者，他又是怎么躲过警方严密的搜身，把文物带出来的？
如果他能把文物带出来，何必还要掉包到他人口袋里？
“欸！欸！欸！丢魂儿了？”穆雪川腾出一只手在弟弟脸前晃了晃：“我说穆大作家，你今天很古怪——”
“团伙作案。”穆江无视眼前乱晃的爪子，清澈的眼仁里倒映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他语气淡漠地吐出这四个字，仿佛这几个字的份量，大抵和人家问他中午吃啥，他回答“炒土豆丝”差不太多。
“哈？？？”然而那边的穆大姐，则顷刻发出虾片下了油锅一般的怪叫。
“没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文物，却不留下任何痕迹，展柜里的文物凭空消失只是障眼法，也许我们看到的，并非是真正存在的。”
“什么意思？”
“文物并没有被安放在展柜里，展柜里的青铜镜，是盗窃者和所有人玩的一个视觉游戏，真正的文物早就被偷走了，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
字字句句有如倒豆子似的从穆江嘴里吐出来，但这位作家脸上，除了两片浅淡纤薄的嘴唇一张一翕，肌肉几乎没被牵动，他一对眉眼本是形状好看得很，但陷入思考时，眸子好似一口深井，黑洞洞的骇人……这副模样，知道的是在推理，不知道，还以为是鬼上了身。
穆江没什么抑扬顿挫的推理还在继续：“但拿到赃物还不算得手，想把赃物顺利带出去而不被怀疑，他还需要一个共犯。于是，罪犯为了转移警方调查注意力，伪造犯案时间，制造乱象，所谓的‘不可能犯罪’，其实是罪犯为共犯创造的，转移赃物的契机。就在观展者们被搜身并释放的时候，共犯将赃物转移到通过搜查的普通观展者身上，于是，这个人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他们转移了赃物，而他们，只需要再演出一场抢劫的戏码就可以完全得手了。”
穆雪川眨眨眼，借着一个吞咽的动作勉强消化了瞬间涌入大脑的巨大信息量，如果这是在看电视剧，她势必要把前面那段倒回去重看几遍的，但现在她更想知道的是——
“你说的共犯是谁啊？”女人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在此刻占据了主导：“难道是警察？”
穆江淡淡地瞥了亲姐一眼：“门口安检的保安。”
穆雪川缓缓把嘴巴张成大大的O型，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她对着穆江的肩一顿猛拍，半晌吐不出半个有意义的音节，终于在一脚急刹车后，喘匀了气：“有证据吗？”
“证据是要查的。”
“那……咱们看见的那个青铜镜又是什么？怎么个视觉游戏法？”
穆江把手指扣在车门把手上，方才严肃的黑脸渐渐恢复血色，仿佛刚刚上身的那只小鬼化作一缕青烟飘走了，他眉眼柔和下来，整个人放松地耸了耸肩：“全息投影？”尾音上扬，甚至还带了点戏谑。
“全息……”穆雪川愣了愣，再一看自家弟弟，忽而醒过味来似的吼道：“穆江你逗我玩呢！”
穆江这时已经拉动车门，一条长腿跨了出去：“我也没说是推理啊，小说灵感罢了。”说话间，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我去趟网吧，记录一下，姐你自己回家吧。”走出去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先把门帮我修了。”
哔——
回应穆江的是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穆江你个小混蛋敢耍你姐！”穆大姐的九阴白骨爪在方向盘上一通乱拍，哔哔哔哔的噪音直接欢送着他不着调的弟弟拐进巷子里：“奶奶的……逗我玩呢！”穆雪川缓了口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边巷子里，穆江摸着口袋里存在感极强的文物，背靠墙站着，视线淡淡瞥向来去匆匆的行人。
艺术来源于生活，真相往往比小说更加玄幻。要不然，该怎么解释他口袋里这块烫手山芋呢？
“想不到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还挺有担当，怕牵连你姐姐才找借口下车的吧？”
穆江刚叼起根烟，就听见有人跟他搭话，他脊梁骨一紧，视线飞扫一圈，却怎么也找不见说话的人。最终，视线落在墙边的塑料垃圾桶上。
——刚刚那说话声瓮声瓮气的……
“别紧张！你个小年轻想象力也忒丰富了，没人利用你转移赃物！”
“你在哪？”穆江皱眉，朝垃圾桶试探着走了半步。
“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别动手行不行？别捏了！你这孩子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给我松手！”
穆江紧扣着青铜镜的手指倏忽轻颤了一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又觉着脑子里猜想有些荒唐，迟疑再三，他终于试探性地用指尖敲了敲小镜子，紧跟着一声“哎呦，疼啊！！！！”让他整颗心都跟着一扑腾，他猛吸两口烟，捏着镜子边儿，低头往口袋里瞥去。好巧不巧，肩膀正被过路人撞上，他身子一晃，镜子竟顺着口袋滑出来，咣的一声，摔在地上，当即便裂了一条缝。
这一摔哪是摔在地上，根本是砸在穆江紧绷的神经上，他脑袋里嗡然一声，眼疾手快地去捡那铜镜，手伸了一半，整个人却僵在那了——镜子上绿色的锈斑不复，此刻呈现出青铜原本的鎏金之色，宛如一枚刚被抛光过的铜镜，泛着簇新的光泽。
刚刚稍微碰一下就叫得跟杀猪一样的小镜子，这会儿竟安静如鸡，穆江盯着镜子里自己影绰的脸，低声“喂”了一句，又用指节去敲它，也不知这小镜子是失灵了还是赌气了，真就没了动静。穆江无奈，拾起镜子揣回口袋，决定先回家再说。
*
不用问，这小镜子里说话的，自然是谷雨本雨了。
且说他那日被青铜镜吸进去，一开始是暗无天日，渐渐地，能看见点亮光了，再后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声音……这么浑浑噩噩地折腾了许久，而就在几个小时前，黑咕隆咚的镜内空间，乍然烧起来一团幽绿色的鬼火，这火光映亮了周遭，鳞次栉比的全是镜面一样的碎片，每片镜子里，又都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这画面，便是在修炼了一万年的小福官谷雨看来，也是诡异极了，而偏偏这时候，镜片间又回响起小孩子的嘤嘤哭声。
“呜呜……主上大人……呜呜呜……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哇……”
“谁、谁是你主上大人？”谷雨打了个寒颤，扯着嘴角没好气道：“你又是个什么？这镜子的镜灵？”
“主上大人……呜……还是那么帅气逼人、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咳！”谷雨忍不住瞥了瞥镜中那无数个自己，挺了挺腰板：“行了，别嚎了！赶紧放我出去，本仙还有公务呢！”
“主上大人真是俊美啊，世间罕有的妙人儿……”
“那个，虽然你说得还挺客观的，但这么一个劲儿地夸，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也觉得我主上大人英明神武，天下无双，对吧？”
“等下——”谷雨这才察觉有异：“你这个主上大人，不是我吗？”
“你？”小孩子本是带了哭腔的声音，忽然明朗起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咯咯咯，谷雨登时黑了脸，还没来得及发作骂人，眼前的景物突变，像是须臾幻境一般，他顷刻置身于展馆之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有些瘦削，脸长得很好看，五官都算很俊美的，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抹锋利，眼窝深邃，瞳仁黑沉，被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莫名就有些畏缩。
“这才是我主上大人！”小孩儿颇有些得意地炫耀了起来。
谷雨终于有些明白了，所谓的主上大人，大概就是这枚护心镜主人的转世了。
“可喜可贺！”谷雨耸了耸肩：“你们主仆团聚这么感人的时刻，我就不打扰了，小镜子，现在能放我出去了吧？”
“不行……”小孩儿丧气地嘤了一下，周遭顷刻又暗了回去：“我修为太浅，不能和主上大人说话……”
“你？修为还浅？”谷雨像个炮仗似的，瞬间被这句夹带嘤嘤嘤的混话点着了，他挥舞手臂结了个法印，却有如跳了场大秧歌，一点特效都没有，他瞪起眼：“看见了吗！我在你肚子里，屁大的法术都施展不出来，你说你修为浅？！你修为有多浅啊？总不会浅到能困住我，却不能放了我吧？”
“我……对不起哦……”小孩儿继续嘤嘤，顺带委屈三连：“我也是刚刚因为感应到主上大人才被唤醒的，修为法力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不明白……不记得了……”
“小屁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谷雨觉得自己对着空气发火简直蠢死了，却被这个“嘤嘤怪”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小哥哥，你能不能……行行好，让我在主上大人身边侍奉几天？”小孩儿哭腔央求着：“我被关在墓里好多好多岁月，虚弱极了，现在呆在主上大人身边渐渐有了力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你出去了呢！”
谷雨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他光不觉得“嘤嘤怪”是小屁孩了，指不定还是个小屁-眼子！但现在人家为镜子，他为镜子里的肉的，还有别的辙吗？
……
没有。
“我说话他就能听见了？”谷雨不爽地嘟囔。
“你吞下这团魂火，就和镜子灵肉合一了，镜体所闻所见所感，就是你的所闻所见所感，你的声情也能通过镜体传达出去。”
“……”谷雨斜睨向那漂浮在空中的鬼火，活脱脱像瞥着一个江湖骗子：“我怎么觉得……”谷雨啧啧嘴，话没说完，那小孩儿又嘤嘤嘤起来。
这来路不明的野怪，竟也敢作弄到他仙官老爷头上了！
谷雨嘬嘬嘴，暗怪自己平日养尊处优的怠惰惯了，不知什么时候着了这镜妖的道儿，一时竟被他给困住了。眼下他出也出不去，求救也无门，要么被这小骗子逼良为娼，谄侍其主，要么他继续在一团黑洞里思考人生……想来想去，还是先虚与委蛇更有前途一点。
于是，谷雨心一横吞了鬼火，又在“修为尚浅”的小骗子一个乾坤大挪移之术后——他，一万年修为的小仙，稷神身边的谷雨福官，仙界粮食局驻人间办事处的上级领导，凡人按期祭拜供奉的伟大神明……分分钟成了一个普通人口袋里的破铜镜，被那人随意地搓捏揉捻，好不失礼！
还有更僭越的——
这凡人竟一失手把护心镜摔裂了！
谷雨真的是好生憋屈，恨不得把气都撒在这个凡人身上！
——如果，他没刚好被撞到头，一并被摔晕过去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因: 虚实之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