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顾》爱婷

22、第二十二章

　　又是新的一天。
　　上午八点，张娅准时来到了花园酒店，参加关于廉租房建设与分配的专家研讨会。近年来她的研究方向，一直是关注社会底层的居民住房安全以及生活状况，并发表了许多颇有影响的研究报告，俨然已经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今天的研讨会由于邀请了许多国内著名的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房地产开发商，探讨廉租房这一热点议题，由于各方秉持观点不同，预计争论会相当激烈。一鸣电视台也对此极感兴趣，早已派出人马准备进行实况转播。
　　张娅原本一向对此类活动不感兴趣，主要觉得这些活动作秀的意义远大于解决实际问题的意义；但实在拗不过今天活动主持人乔楚美女的盛情邀请。乔楚几天前就跟她说好了：“张娅，你一定要来哦——就当对我工作的支持。我如果在现场看不到你，我会冲到你家撒泼的。”——关于最后一点，张娅深信不疑，乔美人一向是言出必行，说得出做得到。
　　张娅坐定后，随手翻看研讨会准备的资料——看到封面赫然印着本次研讨会赞助商“美全地产”的大名，不禁会心微笑——周珏这小子，估计想在最近全国如火如荼的廉租房建设中分一大杯羹吧？这么不遗余力地造势。

　　周珏其实也到了。
　　他就这么站在一边，远远看着她——她,还是老样子。妆很淡，话不多。
　　她进来，静静坐下，拿起资料看；不似旁人般左顾右盼，也不像场上某些学者蝴蝶一般满场穿梭,逢人就打招呼。
　　只见旁边有人跟她搭讪：“您好，我是社科院的……”
　　她对着那人，礼貌地点头。
　　“关于今天的论题，您是怎么看的？”还没等她回话，他便滔滔不绝地阐述起来，“我觉得，政府应该……，企业应该……。关于这个问题，我还出版了几本专著，…………”
　　她面带微笑，对着这个话霸作耐心倾听状；但眼睛已在悄悄张望别的空座，似乎在寻找脱身后的座位。
　　——周珏也笑了。他准备过去跟张娅打个招呼，并把她从话霸身边拯救出来。那人却突然戛然而止：“啊，您看我，光顾着自己说得高兴了。敢问您的尊姓大名？”
　　张娅温和地答道：“您太客气了。我叫张娅。”
　　那人霍然变色，肃然起敬：“您……您就是张娅？最新一期《society》封面文章的作者？您……您居然这么年轻……”
　　张娅对着话霸，一般都还能有点儿耐心；但作为一名资深牛人，她一直都无法习惯面对崇拜者肉麻的眼光。她暗想：真难为了乔楚，一直做着万众瞩目的女主播，活在万千仰慕的目光之中。真是可怜。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哦，亲爱的光彩照人的乔主播出现了！
　　在众多记者的团团包围中，乔楚带着迷人的微笑，款款地步入大厅。她穿着看似平淡无奇的宝蓝色套裙，但领子低得却是恰到好处，露出雪白的粉颈，戴在颈项上的一颗晶光四射的方钻，即使在远距离，也如此地瞩目。
　　在保安的重重护卫下，在媒体纷扰的镁光灯中，她顾盼间神采飞扬，语笑嫣然，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张娅暗暗赞道：美人呀，你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
　　乔楚远远看见了周珏，只是微笑地对他点了点头——她玉树临风的周郎，斜倚着墙，也笑着对她扬了扬下颌。——这一幕的眉目传情，早有眼尖的记者看在了眼里——相信不用隔日即可见报。

　　曹主任跟着乔楚，被记者挤得满头大汗。他气喘吁吁地喊：“大家让一让，让一让，让乔主播先上台再说……”
　　还没等他喊完，只听乔楚叫了一声，使劲拨开人群向一边跑去。一群记者在她后头撒腿就追。
　　只见乔楚飞奔到了张娅跟前，兴奋极了：“啊，亲爱的张娅，你真的来啦！太好了……”还没等她说完，她已经被曹主任等一干人马拉开，拼命往台上推。她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回头说：“待会儿结束了等我，我们一块儿走……”
　　…………

　　乔楚被架上了台。研讨会正式开始。
　　乔楚一上台，那是一贯的端庄优雅。只见她从容不迫地对着镜头侃侃道来：“在房价飞涨的今天，廉租房的建设与发放，成为许多百姓关心的热点。去年，九部委联合发布《廉租住房保障办法》，其中有关资金来源的部分最值得关注。在《保障办法》中列出的五项资金来源中，不包括中央财政补助。只对中西部等财政困难地区给予支持。资金来源地方自主，意味着廉租房基本上是地方政务，廉租房的租赁对象也就被限制在当地户籍人口范围内，看起来好像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今天，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各界专家的观点。”
　　会前，本来许多人对这么严肃的研讨会，找乔楚这种靠八卦新闻上位的主播来主持，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此刻，许多学者听着乔楚的一番话，又开始暗暗点头——这个主播看着还不错啊，似乎挺有内涵的。一开始就直接切入焦点，不太像花瓶呀。
　　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美女当前，许多青年学者也变得活跃了许多——咳咳，学者也是人嘛。
　　更有地方官员在会上大吐苦水，大谈财政如何困难，建设廉租房有多么困难，如果再放开非本市户口的外来务工人员申请，就会更加剧紧张局面云云。没想到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学者拍着桌子，大骂该市将几乎全部的廉租房都偷换为“微利出租房”，租给特权阶层，从而将廉租房变成实质上的“特权福利房”。
　　会场一下炸开了锅。
　　有专家马上出来辩护，说该市已经允许在此居住七年以上的人员租住廉租房，该学者的指责并不准确。但又有人指出，这种不放开的廉租房政策，对外来人员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歧视。这边话音未落，另一边马上又有人跳出来反驳……
　　在一片纷扰嘈杂声中，只听有人断喝一声：“别吵了！”
　　众人回头一看，啊，这不正是号称“房奴公敌”的任不弱先生吗？他曾发表过一系列惊世骇俗的言论，比如“贫富论”——“我没有责任替穷人盖房子，房地产开发商只替富人建房”；又如“暴利论”——“没有巨大的利润支持，无法建设品牌，因此房产品牌就应该是具有暴利的。”简直令天下房奴个个咬牙切齿，人人得而诛之。其实张娅倒挺欣赏此人的，觉得他不过是说出了开发商的心里话——比起周珏这种既要当那个什么又要立那个什么的，似乎还要强上那么一丁点儿。
　　曹主任立刻兴奋了起来，对着对讲机指挥道：“盯紧一点盯紧一点，快要出彩了。那家伙一说话，肯定会吵得更厉害！”
　　只听任不弱冷冷地说：“单纯以户籍来限制广大城市的廉租房制度是绝对短视的。所有城市中都有大量的非户籍人口在买房，他们是城市经济发展的巨大动力。政府不仅应该大量建造廉租房，而且应该建立长期的租赁性保障住房制度。由政府推出大量免除出让金的土地，建设廉租房，不管是外来务工人员，还是本市普通市民，都有权申请居住。通过长期租赁让租赁者拥有部分房屋产权，直至拥有全部产权。”
　　“该制度的作用在于能给民众一个稳定的预期。在长期租房成为现实后，是买是租可以根据自身经济状况决定，而不必急于买房。当买的人少了，租的人多了，房价也就稳了。就某市的具体情况来说，据我了解，该市完全有大量的空余地块和财政盈余可供廉租房建设。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阻碍廉租房的建设。”
　　“关于建设标准，我不赞同对廉租房进行精装修，只需要满足基本居住功用即可，以实践其保障功能。”
　　众人静默了一会儿。有人愤怒地站了起来：“任老板，你是不是想在城内建造新的贫民窟？按照你的观点，穷人不但连商品房都住不了，甚至连住的廉租房都别想有装修？你如果想为富人代言，继续当你的人民公敌，我不反对，但请你换个地方说话——别在这里给大家添堵！”
　　任不弱铁青着脸，大口地喝茶。
　　张娅却在想，呃，让廉租房的租赁者拥有部分房屋产权直至拥有全部产权？有点意思啊。
　　又有人站了起来质疑任不弱的主张，并把他当年的“穷人区”“富人区”的论调拿出来加以抨击——“过去中国都是‘穷人区’，现在出现‘穷人区’和‘富人区’是很正常的，就像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样，也要让一部分人先住进‘富人区’，以后才能都变成‘富人区’。”
　　张娅不禁暗暗摇头。其实当今学术界，在很多论题上，还是免不了意气之争，也不乏因人废言的事例。比如，任不弱今天的发言，如果是出自某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可能得到的可能会是一片赞同，起码也能引发深思。但只要是任不弱嘴里说的，——砸你没商量。

　　在一片群情激奋之中，坐在角落的张娅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声音不高，语调也不疾不徐，但却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让全场安静了下来：“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我想今天我们是来探讨问题，不是来人身攻击的。如果观点有分歧，我们不妨就事论事，何必咄咄逼人呢？”

　　依然是那个躲在角落不起眼的张娅，依然是不说话你几乎就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的张娅；但她站了出来，面对着无数疑惑、惊讶、质疑、甚至轻视的目光，旁若无人，凛然无惧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任先生的观点，其实不无可取之处。他所提出的方法，在二战之后的英国已经实行过，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战后，英国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当时的情况是，英国民众很难依靠自身实力购房，于是英国建立长期的租赁性保障住房制度，迅速稳定了民心，恢复了经济，并促使房地产行业稳步健康发展。”
　　许多人沉默了，陷入了思索。但周珏却痛心疾首：张娅啊张娅，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跟任不弱这种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是被媒体票选为“全国人民最想揍的十人”之一啊。你虽然说得有理，但愤怒的网民只要知道你帮任不弱说话，你一定会被口诛笔伐——从此不得安宁。
　　但他知道，张娅从来是不管这些的。只见她继续娓娓而谈，有理有据。
　　“至于说穷人区富人区的问题，我想今天我们既然来谈廉租房问题，相信其建设的必要性大家已经取得了共识。既然要建设，必然会形成较低收入群体相对集中的居住区域——但我认为它并不必然就会成为所谓的贫民窟。只要有良好的配套生活和有力的治安保障，我深信，它一定会是广大百姓安居乐业的家园。”
　　许多人开始频频点头。乔楚眼中泛着激动的泪花：张娅，你太牛了！你一出场，这帮人全都被镇住了！！

　　张娅立在暗处，曹主任指挥了半天，打向她那个方向的灯光依然不足。但她自信而坚定地站着，仿佛自己就是个闪闪的发光体。
　　“关于外来人员，我以为，廉租房不应该以户籍为限，将他们排斥在基本的保障之外。”
　　“因为根据我的调查研究，在珠三角和京津沪等地，有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有许多的青年知识分子，急需基本的住房保障。他们终其有生之年，在血汗工厂的流水线上，在朝九晚五的写字楼里，劳劳碌碌。如果没有挣到百万钱财，他们就应该都离开这座他们可能呆了大半生的城市。两鬓斑白，携家带口，甚至带着一身病痛，回到早已荒芜的故乡。至于城市猛增的财政收入，以及飞速发展的繁华景象，那个时候，都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但我知道，我们做学术的，除了要理性和客观，更不能放弃良心和公义。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领导，在解决这样牵涉到众多百姓切身利益的问题的时候，只要秉承这样的态度，那么再多的困难，都可以一一克服。”

　　全场静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半晌，全场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为张娅，为她的理性和客观，更为她的良心和公义。
　　那一刻，周珏跟在场所有人一样，被她深深震撼。这就是他一向认识中的张娅，不管在何种情势之下，都会坚定地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放弃自己的理想，也绝不会忘记将目光投向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更难得的是，她在自己颠沛流离、努力求存的时候便是如此；自立之后，有些微薄之力可助人一臂的时候，依然不改初衷。

　　什么叫sexy？这，才是真正的sexy！

　　（本章完）

　　注：本章任不弱先生关于建立廉租房制度的观点，引自任志强先生的博客，以及他接受媒体的一些言论。
　　尽管如此，作者写小说纯属自娱，不承担影射现实的重任；看官们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有话说

　　本章很闷待修，不影响情节。内容是探讨国计民生的研讨会上，张娅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