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我的尾巴了吗》山澈

13、大悲佛寺（2）

　　楚明月去了西谷，灵犀便呆在府中跟着冰琅学做糖人。将军府的厨房宽敞而明亮，其间厨具一应俱全，冰琅熬制的各种各样的果酱和调味酱都用陶瓷罐码好，整整齐齐的摆在架子上。
　　红棕色的蔗糖放入锅内，受热一点点的融化。冰琅一边控制着炉火，一边不停地搅拌着糖浆。
　　灵犀托腮做在一旁的板凳上，安静的注视着明亮跳跃的火苗，间或扫一眼汩汩流动缠绕着的厚实的糖浆.

　　冰琅低头飞快扫一眼，见她懒洋洋的坐着，然而神情冷静，一副明显在走神的样子，关心道：
　　“灵犀，你可是昨天没睡好吗？糖浆约莫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熬好，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会？“”
　　灵犀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不必。我只是有个事情觉得好奇，所以想的久了些。”
　　冰琅手下动作不停，状似随意的“哦“了一声，问道：“有什么是我帮的上忙吗？“

　　灵犀瞧着跳跃的火苗，抿了抿唇角：“冰琅，你对大悲佛寺有什么了解吗？你们这里的寺庙，难道不是供信徒焚香祝祷，治愈人间苦痛吗？为何我听楚明月说，大悲佛寺十分难进去？”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冰琅将手中的长漏勺转了一圈，将上面的糖浆抖搂下来，瞧着它如蚕丝般透明坚韧的线：“灵犀你有所不知。南疆有两座寺庙，一是大悲佛寺，二是小北佛寺。”

　　她徐徐说道：“小悲佛寺在无量山的千层岩壁之前，而大悲佛寺却是修在小北佛寺之后的千层岩壁之内。”
　　小北佛寺是南疆圣地，供奉佛像。设坛讲经，供百姓朝拜。整座寺庙分成佛殿，灵岩殿和僧舍。
　　佛殿有许多殿堂长廊，墙上挂着千年来历代名家手绘的，与佛教有关的绘画，布置精美，摆设华丽。灵岩殿则是讲经之用，平日并不对外开放，只有每年重大节日或者唱诗班的祷祝活动才是在那里举行。
　　灵岩殿内有一座白塔，塔身全部用铜瓦鎏金装饰，高十三层。传说白塔所在地原先是一片森林，千年前天降大火，大火焚烧三天三夜才得以熄灭，将整片森林焚烧成一片焦土。一个云游圣僧经过，说是这块土地下镇压着一个远古的恶魔，而白塔所在地便是恶魔的心脏。
　　恶魔心跳不息，祸事就会接踵而至，必须建一座寺庙，上面刻上神灵得彩雕，才能镇压邪气。所以南疆的百姓便劳心劳力，开始修建白塔。后来白塔周围一点点的扩建，才有了如今整座小悲佛寺。”

　　灵犀被这传神的故事吸引，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那恶魔呢？死了吗？”
　　冰琅笑了笑：“这只是个传说啦。当不得真的。”
　　灵犀深深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欺骗，她听得这么紧张，居然是假的。人类真是什么故事都能编造。若是楚明月在这里，她又要说人类所言，不尽不实了。

　　但面对冰琅，她只是撇了撇嘴，继续问：“那大悲佛寺呢？”
　　冰琅摇头：“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悲佛寺修在岩壁之内，藏纳典藏无数，更有许多人间至宝，三大圣僧和唱诗班也都住在里面，受皇命世代看管宝物。
　　大悲佛寺的入口是一个青铜大门，高三尺，从白塔的塔尖从上向下俯视便清晰可见。不过即便你看见了位置，也是徒劳。大悲佛寺有密宗独门的巫术掩盖。凡人若近身其三尺之内，必会遭到雷击，灰飞烟灭。所以啊，连靠近都难，更不用说进去了。”

　　灵犀点点头，她的眼珠转了转，瞧着不知何时停下手中动作，一本正经给她讲故事的冰琅，提醒道：“冰琅，你的糖浆好像......糊了。”
　　冰琅“嗯？”了一声，低头一看，瞬间跳了起来，手中飞速的搅动起来，连声叫嚷：“哎呦天哪天哪~我的心肝宝贝糖疙瘩，你怎么糊了啊！”

　　灵犀掏了掏耳朵，提起裙子起身往外走：“我去补眠片刻，不要打扰我哈。”
　　冰琅看着她裙琚摆动的背影，“不要睡太沉啊。公子说你睡得沉会做噩梦的。早早醒来，中午给你做好吃的呢。”
　　灵犀脚步微顿，摆摆手大声娇笑着回答：“知道啦。”说罢人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冰琅的视线之内。

　　无量山地势陡峭，高低不平，山岩众多，然而千年来百姓来往不息，便在山间走出了一条浑然天成的宽阔栈道来。两侧山林茂密，百花盛开，似乎常常有人打理。
　　将军府距离无量山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并不隐蔽难找，灵犀循着地图一路找过去，远远的便看到了白塔高耸的塔尖。那金碧辉煌的金顶，具有强烈装饰效果的巨大鎏金宝瓶和经幡交相映辉，红、黄三种色彩鲜明对比，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灵犀四下看看，两旁并无行人。她提气纵跃，踏上了树顶，踩着树枝行云流水般往前疾奔。很快的，冰琅所说的佛殿便近在眼前。
　　灵犀视线所及之处的庙宇，布局严谨，错落有致，气势雄伟而巍峨。殿内响彻着呢喃的梵音，似空谷绝响。穿梭的人潮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灵犀看了片刻，便转过头去，凝神屏气，贴着外壁墙身悄悄的往白塔的方向奔去。
　　白塔飞檐外挑，用金翅鸟，何首鱼，玲珑玉瓶等物做脊柱的装饰。塔身共十三层，用黄金珠宝嵌接，其上刻画着松女娘娘，白尺公主，法王和松君将军等人的彩雕。

　　灵犀飞至第十一层，视线一滞，感觉掠过一阵熟悉的景物。她攀住檐角顿住脚步，目光细细打量过去。塔身上刻着彩雕，她此刻面前的视线所及之处，似是一个女子的侧脸。
　　这女子轮廓柔和，一头青丝盘在脑后，斜插两根琉璃白玉簪，朱唇皓齿，流光溢彩，上身穿一件玫瑰色百花衫，下身么？

　　灵犀探头向下看去，待看清这人身下的鱼尾时，她不可置信的怔住。那层次分明的鳞片，浑圆修长的线条，才几日而已，却带给她清晰可辨，恍如隔世的钝痛感。
　　灵犀一阵恍惚，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愤恨和伤心顷刻间涌上心头。大海是她的家，那一望无垠的冰冷是她最熟悉和依赖的怀抱。如今她流离失所，，却不知是因何人而起。
　　她不禁暗暗咬牙，脑中浮现出盛远弘那日跑的身影，昔日的娇羞和情态顷刻间被现实如海潮般拍打了下去。

　　灵犀解开腰间绑着的彩带，反手一甩，牢牢的系在檐角上。她抓住彩带，悬身绕着塔身转了一圈，将这女子的容貌尽收眼底。
　　眼前这人眉若轻烟，杏眸流光，水色潋滟，这时她才明白方才那刹那间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这分明是她在画像见了无数次的，她的母亲凤昙。
　　右下角还有一个方正的落款，上面用小隶撰写着署名：楚凌霄。这一层的石色比下面都新一些，或许是两百年前楚凌霄新增的一层。

　　灵犀不可置信的愣住，她方才一路看来，这白塔塔身上雕刻的人她大多认不得，但看那宝相庄严的的神态和其上所镶宝石的珍贵，想来便是人间有大功德的英雄或者神灵。
　　只是，为何他们会将她的母亲，一个鲛人，栩栩如生的刻在这至高的位置呢？难道是为了两百年前她牺牲自己，结束了那场战争吗？但她的招魂引，更多的是为了当时精疲力竭的鲛族，而且因为她的举动，间接加剧了战事的残酷，死伤了许多人间的百姓。
　　人类当真并不为此记恨吗？

　　灵犀扫一眼下方佛殿中的人群，心情复杂。这几年她们在海底，总听盛远弘巡逻回来，说起人类奸险，又有蠢蠢欲动之态，戒备都不知不觉得，严密了许多。
　　到了是哪里出了错？

　　灵犀心思一转，不欲在此空想。她收回彩带，踩着檐角悬身往上一纵。这次她留心观察，第十二层和十三层刻的都是一个老和尚，慈眉善目的，一身粗衣，难得的没有用黄金宝石点缀，整面人像，皆是用的普通浮雕，唯有手中串珠，用的不知是什么材料，洁白剔透，隐隐有光芒一闪而过，看着十分圣洁。

　　灵犀怀着复杂的心情低头再看一眼凤昙和鱼尾，翻身一纵，上了塔顶。冰琅所言不错，她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寺后的岩壁，还有岩壁上那一扇青铜门。
　　灵犀思索片刻，照冰琅所说，这大悲佛寺外的巫术是为凡人而设，应该还没有鲛人以身涉法，来验证它的存在感吧。

　　灵犀自嘲的笑笑，从袖中香囊掏出一个玛瑙打造的袖珍小钟。她将塞在钟肚中的棉絮掏出来，摇一摇，其内的玉坠便和钟身轻轻的碰撞，发出滴玲玲的脆响声。
　　这便是南海至宝，定皇钟，是她的老师伯摇送给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定皇钟祭出，万劫生灭。伯摇说过定海钟可以挡住世间万劫，然而这宝物虽好，却只有一次的效用。因此即便她当日被关在往生牢中生不如死，也是苦苦支撑不舍得将它拿出来。
　　灵犀抿了抿唇看着掌心这不起眼的小钟：“定皇啊定皇，本公主的性命全系在你的身上了。能不能找到回家的办法，也全关乎你给不给力了。你可不要给我掉链子啊。若是你徒有虚名，害了我宝贵的性命。我姐姐良玉的暴脾气你知道的，她一定会把你的祖宗八代，兄弟姐妹都找出来，砸个粉碎的。你怕不怕，哈？”

　　钟身被她摇的左右晃动，雨滴般轻快的响动着。灵犀无奈的一笑，抿了抿唇，眸间显出一种与她的稚嫩脸庞不符的坚毅和决心。
　　她攥紧了手中的定皇钟，直直得展臂跳了下去。

　　定皇钟瞬间在她的掌心急剧的震动起来，一个巨大的钟身形状的光幕将她兜头笼盖在其中。灵犀就这般稳稳地落在地上，她狐疑得抬头看着一片青天和近在眼前的青铜门。她尚未反应过来方才一瞬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定皇钟便传来了一阵“咔擦”，“咔擦”的声音。
　　一条，两条，数不清的细小的裂缝就这般同时遍布了钟身，灵犀摊开手，眼睁睁的看着它裂成碎片。随后碎片上出现无数条裂缝，定皇钟就这般顷刻间碎成了粉末。
　　空气中一阵微风吹过，将它们随风带走，化作微尘消散在了空气中。

　　灵犀眯着眼逆着阳光看了片刻，随后放下手一步步走到门前。这大门上并没有环扣，灵犀抬手重重的在门身敲了敲。她的手掌和青桐相击，发出一阵奇特的响声。响声回荡了几轮，很快的，便消失不见。
　　灵犀这才反应过来，从方才落地到现在，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是从何而来。她的面前是镶嵌着大门，高耸入云的岩壁，身后是小悲佛寺的墙身，中间是两尺长的空地。
　　然而她此刻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她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这里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隔开，小悲佛寺中的佛音和人声，全都恍若隔世，没有了半点声响。

　　站在此处等着里面的回应，灵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上午忘了问楚明月中午是否回来吃饭，若是他回来了见我不在，不会不等我自己吃吧？！
　　他没看见我，不知道会不会来找我？只是这里显然是凡人进不来的，若是找不到我，他会着急吗？

　　想着想着，灵犀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这生死难测的，怎么尽在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她从袖中掏出香囊，拿出里面还剩的那半根照着楚明月小时候模样做的糖人。那日她只咬了这糖人的头，后来被突然出现的海富贵打了个岔，当时没有吃完，便妥当的收起来了。
　　灵犀舔了舔唇角，闻着这甜滋滋的味道，十分想咬一口。她凝视着他剩下的肉嘟嘟的身子，藕节似的手臂，心中一时有些没来由的舍不得。
　　灵犀晃了晃糖人，惋惜道：“本公主现在忙得很，没空吃你，留你半条命吧。哼，不用谢。”

　　她将糖人收回香囊中，拍了拍袖口确定放妥帖了，于是站直了走到青铜门前。她将双手注满了灵力，手掌重重的排在门上，聚精会神，心无杂念，伴随着厚重的闷响，将这青铜门一点点得推开了。
　　随着灵犀踏步走进，青桐门在她身后缓缓的关上。灵犀回头扫了一眼外面明亮的天空，心头一沉，安静的注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长廊。
　　长廊两壁上镶着一个金灿灿的佛手，佛手约有四个手掌大小，成拈花状，尾指挂着一个莲花灯。
　　灯中燃着长烛，虽然距离分布的不太均匀，但是灯火通明，仍是照亮了前路。即便这长廊抬头看不见有多高，一眼望不到尽头，然而这烛光如此明亮，还是将这幽深的地方照出一丝微凉的暖意。
　　灵犀沿着烛光往前走，这时也慢慢的看清，原来这长廊两壁相隔几步便有一个天然的岩洞，或大或小，有些比一人还高，有些却如麻雀般大小，那莲花灯或近或远，想来也是因为这距离不等的缘故。

　　洞中铺一张朴素的酥油纸，其上都呈列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岩洞下端边缘处都刻着小字写着详细的解释，说明，和出处。
　　灵犀往里走了走，小心得靠近一个半人高的岩洞。洞中立着一扇屏风，屏风上并无其他，绘着两只黑乎乎的鸟，爪子拢起，似抓着什么，两只眼睛圆溜溜的，低着头往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说明是：千年前焚音谷被仇家含武君率人屠尽，谷主临终前所绘。
　　灵珠皱了皱眉，十分不解这个谷主临终前绘这个干什么。

　　这些洞中摆设的东西都十分奇怪，有书本，有琥珀，有折扇，也有金光琉璃盏这样价值不菲的俗物。
　　灵犀按捺着性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往前走。随着她走的深，洞中的温度越来越低。这时，灵犀突然“咦”了一声，视线被一处蓝色的微光吸引。
　　这光芒十分弱小，被满壁的昏黄掩盖，若不刻意，几乎不能为人所注意。然而这蓝色十分奇特的，几乎和泉宫的海水一模一样。
　　灵犀自幼长在泉宫中，那里的一花一摆设，荡过的每一丝海水，都深深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因此她的余光甫一看到这蓝色，便立刻察觉到了。

　　她看着眼前半个巴掌大的小洞，里面放着一个砚台形状的蓝色物体，通体透明。它的中心摆着一颗鲛珠，这鲛珠的光芒被这蓝色器皿拢住，因此发出的光芒是那星星点点的蓝光。
　　灵犀暗暗的感到惊奇，稍稍俯身，将它更看的更仔细些。这的确是鲛珠不错，只是她从不知何时有鲛珠流落到了人间。
　　她看着其下刻着的小字：“六百年前，鲛族女子长茵与守山人蓝宇吉相恋，五年后，弃之回大海。留下鲛珠一颗。”
　　灵犀蹙眉，鲛族有女子和人类相恋？她为何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这等逆天行道的事，这长茵居然没有被天劫劈死，也没有被鲛族抓过去关进往生牢中，真是奇怪？！
　　再者，先不说他们怎么会相恋相恨。鲛族依海而生，为何这长茵在陆地上能呆五年才回到海中去，真是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