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5、第四章

　　第四章
　　起床后顶着两个不算不明显的黑眼圈招摇过街，心疼得圆圆恨不得这是生在自己身上才好，本想着用了午膳后就让姑娘再睡一会，可怜儿却不愿意，只说叫唐四和莫翔都过来玩。
　　圆圆想着爷真是了解姑娘，知道她怕了寂寞，怎知怜儿只是不愿再做恶梦。
　　于是早早就将那二人请来，午膳也一并用了。
　　下午，三人还有圆圆等几个丫头在花房里聊天喝茶——或者该说，怜儿赖在屏榻上懒洋洋地瞧着几人聊天。
　　圆圆有时候真觉得，姑娘和爷的某些行为很相似。好像两人的笑，两人的慵懒。
　　这时红薯来敲门。“姑娘，圆圆姐，水灵姑娘来了。”
　　水灵？那是谁？
　　怜儿看向圆圆，等着圆圆给她解答，圆圆还没开口，唐四已经先嚷了起来。
　　“水灵呀？她怎么会来姐姐你这儿？她可是院子里出了名的不管事儿呢！”
　　怜儿撇嘴，唐四你不知道你第一次来我这儿时屋里有过这么一段相似的对话。
　　“来者是客，请进来再说。”
　　牡丹的事情之后，她这里来串门的少了许多许多，谁都心里明白来她这儿——这么一个脾气不算很柔和的得宠女人这儿，没什么好处能得。何况她也不准备和任何人结盟，抵御所谓的敌人。
　　所以今日听见有这么一号新人物出现，说不好奇那真是假。
　　于是不一会，圆圆领着个纤细的人儿走进了屋子。
　　怜儿瞧去，打量了一眼，皱眉。
　　至于还带着面纱么？
　　来人察觉到了，先是走到怜儿身前一福，才开口，软软的苏州话。“水灵见过姑娘，姑娘见谅，不是故意拿乔，而是怕揭了面纱会吓着姑娘。”
　　怜儿还未开口，又是唐四抢先。“不会不会，水灵姑娘，姐姐心肠是顶好的了，你放心好了！对吧，小年！”
　　“是！”有人脆声应着。
　　怜儿无声地瞄了这两人一眼。
　　何时开始唐四和小年凑成了一对搭子，做做小坏事闹闹小主意，两人配合默契无边。
　　轻叹一声，怜儿下榻，走至水灵身前，笑道：“你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先坐下吧。莫翔，这里都是姑娘家的你在干嘛？先出去晃一圈再回来如何？”
　　莫翔无声点头，正要站起，水灵出声阻拦。“别，我等会要说的事情，莫公子在会更好些。”
　　怜儿挑眉。“和莫翔有关？”
　　水灵点头，即刻又摇头。“不，还是和姑娘有关……哎，这话还得从头说起，这么没头没脑地难怪姑娘不明白了。”
　　她伸手，按在挂了面纱的软帽上，似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揭了面纱。
　　本以为会是怎样的倾国之姿方配的上那动听的软语和纤弱的身姿，怎料，面纱后，是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众人都是一怔，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圆圆，她似想起什么来，犹豫着开口。
　　“记得几年前出过件事儿，好像也是爷有事出门的时候，碧落院子里有个得宠的姑娘被人划花了脸……难道那件事情是真的？”
　　面纱下还算完好的肌肤苍白无比，水灵两手捏得死紧，半响才缓缓点头。“是的，当时出事的，就是我……我今日来，就是想要提醒姑娘这件事，小心有人趁着爷不在，为害于你。当年我侥幸未死，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幸运，圆圆姑娘和唐四小姐该记得，好比阑院的陈家姑娘，还有婷阁的素云……”
　　圆圆听见这两个名字皱起了眉，唐四则立刻瞪大了眼一手掩了口。
　　这两个，都是死了的。
　　“水灵不是过来危言耸听吓唬姑娘一番，只是希望姑娘小心谨慎……院子里有些个，那是真狠得下心的。”
　　怜儿一语不发，等着水灵这会看似都说完了，才开口。“你不会是单纯来告诉我要小心这么点事情，水灵姑娘，你必定是有求于我什么，是不是？”
　　水灵点头。“姑娘，水灵是有一事相求。等爷回来后，能否请姑娘替水灵在爷面前说上两句，好放了水灵离开？”
　　圆圆一惊，难得失礼抢了开口：“水灵姑娘你要离开？你可三思过了？”
　　水灵缓缓点头，转向明显有些不明白发生什么了的怜儿。“姑娘，我和唐四小姐一般，都是做了人质在这儿的。不过……水灵没有唐四小姐的聪明，早早就将一颗心挂在了……爷的身上。”
　　怜儿微垂眸，目光落在水灵那双交叠在一起拧得死紧泛白的双手上，瞧着她的紧张，心里突生的一股子不适稍稍减了些，于是一哼，道：“然后你得了宠，却有人趁着无双外出将你毁了容？”
　　那双手猛地一绞，圆润的指甲掐进手背的嫩肤之中，半响缓缓松开。“是，姑娘猜测得没错。”
　　看着她那样子，怜儿心里一疼。她知道刚才她是有些刻意地如此直白问出口，让这叫水灵的女子重又想起当年的事儿……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口，好似没有个宣泄她心底的烦躁就会喷涌而出。
　　她掩唇咳了两下，重新调整了番心神后才又开口：“……那人，没有想过帮你医治？”
　　水灵似苦笑出声。“姑娘该知道的，爷他，从不缺伴。”
　　一时众人无语，还是那水灵又接着低声说道：“如果是平常的谁给毁了容，爷可能早就丢了出门，可是就因为我还有个这样的身份在，即使心早已碎了，早已死了，却还被关在了这儿离不开……”
　　唐四听得眼泛红，她何尝不是如此？她要走，她想海阔天空，可是她被困在了这儿，她……一想到此，唐四哽咽。“姐姐，好姐姐，你能帮了水灵姐姐不？”
　　怜儿叹气，她怎么不明白唐四的心情？可她没有立刻应允，而是又问道：“水灵姑娘，冒昧，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做了这么的决定？你毁容至今已经三年，却直到此时方开口要求离开，莫不是有什么外因？”
　　“……姑娘聪慧。外因是有，有两件。水灵曾经也是有许过人家，是个武师，虽然穷倒也实在……可是后来我被送来了这儿，那门亲事，自然也就是退了。可前些日子我出门烧香……”
　　“你还能出门烧香？”惊叫出口的是唐四，和她有着同样好奇还有羡慕的是怜儿。
　　水灵尴尬一笑，笑得苦涩。“能啊，当然能……像我这般什么都没有了的、又被看穿不敢将家族弃之不顾的人，爷自然是宽容的……”
　　唐四和怜儿闻言，谁都没有再开口，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怜惜还是羞愧。水灵也不介意，自顾自继续道：“我在去烧香的路上，居然碰见了他，他现在还是和以前一般，傻乎乎的样子，看见我就会脸红无措……”
　　她的手又拧在了一起，绞啊绞，隔了半响抬头看向怜儿。“姑娘，他，他说他还喜欢我，这么些年了他的心居然从未变过……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我都这个样子了，都一无所有了，连家里都抛弃了我，他居然还肯要我，……他不嫌弃我，他……”
　　晶莹的水珠从仍灵动的眼中落下，落在那双绞缠的素手上，灿烂地像是她心中小小的萌芽。
　　怜儿明白了水灵的意思，她找到了一份新的希望，所以她想要抛弃过往，重新开始。她要离开这里，所以她需要怜儿为她求情。
　　怜儿心中叹息，却也有着小小的羡慕。她知道对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而言，一点的希望都会是会燎原的天火。
　　就好像自己梦中，那笼罩了全部的黑暗中，那人的一点紫，即使黯淡无光，也曾给过她小小的梦幻。
　　爱情很美，但现实总是令人生寒的残酷。
　　有人有了爱情，有人还在现实中受着煎熬。
　　“你决定放弃一切离开，那你的家里怎么办？就算他们都抛弃了你，可你就这么狠心？你知道爷手段的，你能忍心？”唐四撇开头尖声道。
　　她妒忌，她很妒忌，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以为水灵和她是一样的，可是不一样，只有自己才是被丢下的，水灵这样的都还有人在牵挂，自己呢？水灵被毁了容，可是一样有人爱慕，自己呢？喜欢莫翔，可莫翔的眼中永远没有她，没有！
　　“你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你就可以不管其他了？你就可以简单得一走了之了？你这太自私了！你……”
　　不，她不是真的在这样想，她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够了！”怜儿伸手，压在她的手背上，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够了，阿四，你还没有听水灵说完呢。”
　　“……对不起。”唐四低头，不愿让人瞧见自己红了的眼。
　　怜儿无声叹气，抬头对有些被吓着的水灵安抚一笑。“唐四她不是这个意思，水灵姑娘应该明白，她不会是那样的人……”
　　水灵瞧了眼仍低垂着脑袋的唐四，轻点头。“姑娘放心，我明白的，不会往心里去。”
　　她和唐四，本就都是做了人质而在这儿的，她怎么会不明白唐四的心？唐四她……只是不甘愿。
　　唐四不像她，接受过这样的事实留在了这儿，甚至恋慕上了那人，唐四一直都是不甘愿的。
　　可是，如今曾想着就这么在这儿留下的自己倒是有了可以离开的希望，她却……
　　她自然是不会舒服的。
　　“水灵姑娘，你方才说有两件外因，那另一件是什么？”怜儿见水灵的目光定在唐四身上不动，咳了两声，道。
　　“啊，啊……其实唐四姑娘说得没错，我是不可能真不管了家里就这么和那人走得……只是就算我想管，他们也都放弃我了，过了年后，我就是个无用的人。”水灵终于移开了头看向怜儿，静静说道，全然没了刚才说起那人时的激动。
　　“这话，怎么说？”
　　水灵看向跳跃着火苗的暖炉，瞧得似眼都直了，才开口。“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信，说是，过了年，就让我那表妹进门。我表妹今年刚满十六……等她过来了，她自然能顶了我在这儿的份，我不就成了个……没用的人么。”
　　毫无起伏的语气，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神，她对她的家人，也都是心碎了吧？
　　最先叫出自己不满的却是刚才还在死气沉沉的唐四。“你家里的那群都是疯了的不成！送你一个进来不够，还要再来一个？他们以为在这里是多开心的事情？他们以为做人质是多么伟大的事情？难道一个牺牲了不够还要再送一个入火坑？”她一捶桌子，像是捶打着自己都不能反抗的命运。才喘了口气，立刻又凶恶地瞪向水灵：“还有你！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考虑一下你的心情？在他们眼里你到底还算什么啊！只是个利用完了就可以丢了的物品么？你怎么也不知道抗议一下？你自己都知道如果你那什么表妹来了，你就真成了个没用的人，还什么都不表态！”
　　唐四骂得凶狠，水灵却只能苦笑。“唐四姑娘，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才不能说什么。家里是知道我如今这处境的，他们认为就我这样的就算在这儿也不能真安心保他们平安，所以这才动了脑子想让表妹进来……”她说到这儿，抬头飞快地瞥了眼不作声的怜儿，垂头。“我那表妹……水月长得很漂亮，当年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些年肯定是出落得更姣丽了吧，所以家里才会决定让她进来……姑娘，唐四姑娘，你们别这么瞧我，你们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何况我也挺乐意的……如果不是他们有了这份心，我也还真找不到可以走的契机。”
　　唐四哑然无语，她是明白的。她是因为对唐家“重要”所以才会被送进来，这是个理由，当年因为唐家没有比她更美丽的看上去更适合做“人质”的，也是个理由。如果今日唐家出了个比她更漂亮的，谁知道水灵表妹的事情会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想到此，她一个哆嗦，先前为了某些事情而有的愧疚这会又被冲淡了。
　　“……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来请姑娘在爷面前说话？反正你已经是个，没用的人质了才对。”莫翔不明白这些曲曲折折的心思，他只精炼地挑拣出最让他在意的问题。
　　回答他的是怜儿，她又在叹息，不知是为了水灵的觉悟，还是为了将进门的那叫水月的女子，或者是为了水灵和唐四脱不开的悲剧，还是为了自己逃不开的悲哀。
　　她叹气，然后扯起笑。“因为无双他就算再来一个水月，也不见得会放了水灵。水家是放弃了水灵，但他们放弃的是水灵可以诱惑了无双这一点，而不是关于水灵这个‘人质’的身份，无双自然也是知道的，水灵依然可以做为一个人质存在于无双门中……所以水灵来求我，就是希望当水月进门后她真能做个‘没用’的人质而被无双同意了离开，是不是，水灵？”
　　她看向水灵，后者缓缓点头。
　　“水灵就是怕了这个可能……水灵不想再放弃自己的幸福了，所以，今日特意来求姑娘。”
　　“好吧，我答应你，等水月进了门我就和他说这事儿。不过水灵，我也先话说在前头，无双那人你也该知晓些的，我这话上去他会不会听都是个问题，所以我不能和你在这儿担保一定会成功，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
　　水灵忙站起，对着怜儿深深一拜。“有姑娘这心意，水灵就感激了！姑娘也别如此妄自菲薄，我进了这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爷会日日宿在一人的院子里，光是这一点，就算姑娘是认为了这是迷恋，也至少说明姑娘的与众不同……何况姑娘还从爷的手里救下过莫翔公子，爷都准了……我就是认定了姑娘能帮着我，所以才过来求您的……”
　　听着水灵说着那人对她的特别，怜儿却有些笑不出，那扯着的笑容都假了三分。
　　与众不同吗？
　　圆圆机灵得很，又时刻注意着怜儿的模样，一瞧这样子心里就明白怜儿有不开心。她一直都以为她那爷和怜儿主子早是两情相悦，此时怜儿的不快是想起了爷犯了相思，于是急急打断了水灵，笑道：“姑娘，我想请水灵姑娘等会好好和我说一下当年遇袭的经过，也算给我上堂课，可以不？”
　　水灵忙点头。“好，好，我来就是有这个打算……这事儿最好唐四姑娘和莫翔公子都听听，当年啊……”
　　瞧着凑在一起为了自己的几人，怜儿淡淡地笑，笑容未至眼中，已止。
　　她伸手，轻抚身上的那件披风。
　　温暖，暖得了她的身，到不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