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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府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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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接近年底。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尤其是到了夜晚,地上都蒸蒸地冒着白气。人们早就躲回了自己的安乐窝,大街上偶尔才有行色匆匆的人经过。老汉坐在保安亭里。这座城市犯罪率这几年一直上涨,他一个老汉又能做什么呢?只是隔着玻璃盯着黑漆漆的街道,凑近暖炉孤独地捱过漫漫长夜罢了。
但是拿着这份微薄的工资,老汉还是想多盯着街道看看,也算是一种职业道德。
突然他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身影。明显是个少年,不算高的个头,瘦弱的身躯,一件运动外套,里面是一件连帽衫,帽子扣了上去,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是因为少年的身子单薄,还是穿得单薄,总之看上去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少年匆匆走过,很快消失在街角。
谁家的孩子,这么晚在这么冷的街道上独自行走?真是作孽。老汉想了想,却也无能为力,只好凑近自己的暖炉,继续盯着空荡荡的冒着寒气的街道。
自从离开学校,简阳仿佛和社会脱节一般,完全没有了社交(虽然之前在学校也不怎么和人往来)。
那座学校风水不好,阴气很重,但是杜炎天死后他算到近半年内不会再有命案,这样的话在那边呆着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简阳选择退学,来到了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另一个城市。
三个月了,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他租了一间几平米,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在里面做自己的事情。
帮黄老鼠从药品里提炼粉末赚的几千块钱差不多花完了。轻松又赚钱快的工作并不好找。离开那所乱七八糟的学校,收集死气倒是不难,但是没了黄老鼠,赚钱却没那么容易了。
年底,深夜。这个时间接上晃荡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人贩子,盗窃团伙都趁着这个时候想大干一票。简阳觉得自己被暗处很多眼睛盯着。但是没关系,黑暗,罪恶,藏污纳垢,这些东西是很难伤害到他的。
他远远看见蓝色标牌的小亭子,快步走了进去。等他推门的时候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僵,失去知觉。
自助银行。他身上只有不到十块的现金,本来准备来这里取些钱。但是当他输入密码后却发现银行账户余额不足一百,取不出现金。
当时店面的支付方式几乎都是现金,大一点的店面才能刷卡,刷卡金额小了人家还不愿意,因为手续费贵。不像几年后,大家都用支付宝等线上支付。所以对于当时的简阳而言,这卡里的几十块钱和没有一样。
走出自助银行,几个长得歪歪扭扭的人就围了上来。简阳让他们搜了搜,身上的十块钱也被搜走了。
“卡里没钱。”简阳说道。
大概他惨白发青的面色实在是寒酸,那些油光满面的劫匪都起了恻隐之心。结果那几个劫匪大叔干脆说请简阳吃饭。
大冬天晚上,大家出门都不容易。
“我想喝肉粥。”简阳也不客气。
于是,没能取上钱还被抢了几块钱的简阳如愿地喝了一碗当时的他付不起的肉粥。
那天晚上,简阳大晚上冒着严寒去取钱,独自在街上游荡,就是想要喝一碗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肉粥。
“小弟干什么的?身手如何?要不要和我们赚一票?”几个中年人觉得他可爱又可怜。
简阳表示自己高中没毕业,老爸嫌儿子没出息把儿子逐出家门,现在跟着一个老板做电话诈骗。
简阳不是不善言辞,需要他说话的时候还是能说的。可能是几个月没和人说话,人类的本能让他想多和别人交流两句。
自己竟然寂寞出了“人类本能”。简阳感慨。
几个大哥想多打听几句诈骗界行情。他表现的战战兢兢讳莫如深,怎么也不愿多说了。
喝完肉粥,简阳觉得自己僵硬的手缓过来,整个人也像活过来了。
真奇怪,自己也会有“活过来”这种感慨。
最近自己对食物的依赖增强,甚至对食物有了要求。今晚竟然会满大街找自助银行取钱喝一碗热热的肉粥。
和几个大哥道了别,简阳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自己专门选了个凶宅入住,并算到今晚会有命案。
冬天的柏油马路脆生生硬梆梆的,走在上面脚步声清晰可闻,仿佛还有回声。
刚才还看得见月色,现在天空却雾蒙蒙的,只有桔色的路灯亮着暗淡的光,在严寒中无精打采地垂着。
突然他感到一股寒气袭来,不是冬天的寒冷,而是直接侵袭骨髓的寒冷。
这才注意到,走了很久还是在刚才的那条路上,手边还是那个卖肉粥的店,他继续走了几步,明明在迈步却无法前行。
不知着了谁的道。
他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还赶得上凶宅的命案吗?
地上渐渐蒸腾起浓浓的白雾,不一会儿便浓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何方野鬼?为何身上阴气如此之重?”声音懒洋洋的,却体现了对方实力强大有恃无恐。
简阳大概猜到了来的是谁。
“报告七爷,我是张池,师出无门,得江湖散仙指点自幼修习九影术,因此身上阴气重。”
白雾中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对方在验证核实,过一会儿才听见对方说:“原来是散修。我还以为出来巡逻还能顺便抓个厉鬼。”
声毕,白雾骤然消失,简阳还处在对方的结界中,但是刚才刺骨的寒冷却消散了。
“拜见七爷。”
简阳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恐惧或谄媚,倒是给眼前的白无常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小小年纪,修为倒是不低。”九影术修阴,刚在这小娃娃身上的阴气让自己都以为遇到了厉鬼,可见他修为不浅。
简阳也打量着眼前的白无常。
与记忆中别无二样,一袭染了霜似的白衣,一顶高高的白帽子,帽子上写着“你也来了”四个笔迹拙劣的毛笔字,面上也像结了霜似的惨白,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简阳的一个朋友曾评价说,凭直觉白七爷应该是个美男子,只是行事乖张,让人捉摸不透。
“这个时辰通常应该会遇到八爷。”白无常管天明,黑无常管黑夜。
“那个鬼东西,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我只好代他巡逻了。”
“这是我的幸运。”
白无常扑哧笑出声。
“你这个小娃娃真了不得,刚见面就胆敢问我要见面礼?”
“白七爷管财,黑八爷管灾,遇见白七爷有好事,世人皆知。”
“罢了罢了,临近年关,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想借个道。”
这个道,指的是阴阳道。
“你借道干什么?”白无常诧异。
“购置年货。”
白无常没再多问,遂了简阳的愿。
凶宅的凶杀案是赶不上了,但是另一桩事情可以提前解决。
阴阳道,就是沟通阴阳两地的道路。其实阴间远比人类想象的要大,地府对于阴间也就相当于紫禁城对于全中国。
有很多修道器物都只有在阴间才能买到,即便阳间寻得到的,在阴间也能找到更加价廉质优的。所以去阴间采购是修道之人的大事。但是为了避免阴间市场产生像香港奶粉一样的悲剧,阴阳道只有每年七月半鬼节才打开,除去个别道行高的传说级别的修道人可以随时自由穿梭,大部分修道者只能在那天午夜到天亮之前来阴间采购,场面汹涌,堪比圣诞节商场打折。鬼们去阳间溜溜,修道之人到阴间转转,也算阴阳两界的文化交流活动。
白无常给简阳开了阴阳道,但是他在天亮之前必须回到阳间,不然就会被关在这里一年多直到来年七月半。到时候活人身体不管阴气多重,道行多高,都一样被腐朽,回不到阳界也入不了轮回,只能算是活死人了。
在人界晃悠了几年,再次来到阴间简阳觉得恍如隔世。
简阳回过神,就处在地府附近的繁华集市上。鬼声鼎沸,鬼来鬼往,颇有清明上河图的味道。简阳一边前行,一边瞅着两边的摊子有没有用得着的东西。
在阴间,简阳不发愁钱的事情。
阳间的人喜欢给死去的亲朋烧纸钱烧元宝,在阴间被称作“阳钱”,但其实那并不是阴间通用的货币。活人经常以为烧上一堆金灿灿的元宝就能让亲朋在阴间富甲一方,但如果真的那么容易,阴间早就通货膨胀了。
其实烧到阴间的货币价值和阳间的花费是等值的,比如说你花十块钱烧上三亿美元纸币,充其量也就是给亲人烧了十块钱。
而且那种纸币到了阴间亲朋手里,并不能作为直接的流通货币。阴间有地府,有判官,有十八层地狱,有其制度和运行机制。不是说你下了阴间就成了“合法居民”。
你得被地接导游似的小官儿带去审判,算算前世的功过,然后看看是直接投胎,还是去地狱做做功抵抵过,没什么时间去转悠消费。当然也有有功之人或是有才能之人,会受邀定居,到时候有了阴间居民证,有了正式的工作和补贴,住房工资自然有了来源。亲人烧来的钱,无非就是投胎过程中贿赂贿赂看守小官,换点小食烟酒,有时候可以减轻点罪过。那种“阳钱”是地府正式居民,比如说那些小官得了空才能去地府银行兑换成地府的通行货币使用的。
阴间居民有时候也会还阳。到时候他们在阴间的贡献会折合成下一世的财富。即便不准备还阳,也能将这边的功劳兑换成阳间的福报,转给他们牵挂之人。所以说在阳间不断给阴间烧纸,作用还不如在阴间给阳间积德来得大。
阴间的通行货币还是金银。阴间既然和阳界不相上下,自然算得上地大物博,虽然地质风貌不同,物产不同,但是原理上大同小异。阴间的金银颜色都比阳界暗淡一点,但是物以稀为贵,总量一定,自然被用来当通行货币。至于纸币,地府的供求流通没那么大,并不需要。
“阳钱”的价值来源于其蕴含的阳气。部分有特殊需求的阴间居民或是或是有钱没事干的家伙愿意购买或收藏,阳钱在阴间才有了需求。
修道之人穿梭阴阳,自然可以做点生意赚点钱,比如卖一些人间的阳气给阴间居民。阳气被收在长管状的法器中,很多久居阴间的人怀念人间的味道,总是时不时想吸一口,阴间居民吸多了阳气自然有害无益,所以阳气在阴间的存在有点像阳间的香烟。不同渠道收集阳气难易不同,效果不同,价格也不同。简阳早些年在阴间卖过阳气,但是发现不论多么高质量的阳气对他而言都是杯水车薪,而且竞争激烈,供大于求,后来就放弃了。
质量高一点的还有死气,死气是人在死亡之前散发的气息,本质是人的阳气,但是又属阴,因此效用和阳气相似,但是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甚至有一阵传言还会对阴间居民身体有好处。其中以冤死妄死含恨而死的死气最为珍贵。
但是怨恨再大的人释放的死气也不多,简阳自己还需要,自然不会拿来卖。
地府十殿,及周围十三镇相当于是阴间的都城。简阳现在就在第一镇。这里是政治中心,商业繁华,人口流动量大。金銮圣殿,亭台楼阁,棋盘式的官道和石板窄巷都保留着中国古代风韵。弯起的屋顶檐角是盛唐建筑才有的张扬气势,河畔集市、画雕拱桥是宋朝特有的市井繁华。阳界有的,阴间全都有;阳界被战火马蹄毁灭掉的,阴间全部都保留了下来。
究其原因,其一是因为自古以来,阴间从没有换过统治者,从未有过战乱。十殿阎王,各据其地,各司其职,分别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
其二是掌权者们的审美水平正常,才保留了这么多气势辉煌美轮美奂的建筑。如果简阳是个愤青,还能把阳间很多建筑和这里做个对比,写个社论什么的。可惜简阳不是。
简阳披上了黑袍子,把帽子扣了起来,又戴了一个纯金的面具。这行头乍看有点像现在电影里西方的巫师袍,但其实在这边也不奇怪,因为阎王的侍卫队就是黑袍加身,面具遮脸,从不言语,阴间居民也见怪不怪。
缓慢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马车穿行,行人来往,店家吆喝,酒旗摇曳,两边酒家的窗户都飘出欢声笑语。简阳问道那散发出来的阵阵酒气,忍住没有作呕。
阴间的酒和阳界的酒其实不是一种东西。酿造必须加入一种名为蜉羽的生物才能发酵出吸引阴间居民的香气。蜉羽在夏季是一种动物,有点像人界的变色龙,通体漆黑,在阳光下能泛出瑰丽的暗影。冬天蜉羽则是一种植物,仍旧是通体漆黑有暗影,类似人间的罂粟,有迷幻作用。地狱酿酒要在冬季将蜉羽收割,封在酒里,但是蜉羽并没有死,在春天来临之时会化回动物,但是随着对氧气需求量增加,会窒息然后慢慢死在酒里,最后死时半植物半动物,就像娘胎里没有进化全的样子似的。
有的富人会专门用透明的酒坛子酿造,观察蜉羽变成动物痛苦挣扎最后死亡的样子。
残忍先不言。关键是那种所谓的酒腥臭难忍。简阳算是见多识广,每次闻到那种腥臭都忍不住想,难道人死后味觉会发生那么大变化吗?
简阳熟门熟路,越走身边的行人越少。
最后来到一条后巷。
如果你在阴间仰望穹顶,会发现穹顶像是一面漆黑的宝石。
波澜不惊,是纯粹的黑色,质地像是黑宝石,有光泽却没有倒影。
那是虚空。是分隔阴阳的地方,是无限的黑暗。如果没有官道打开,任你修行多高,都会永久迷失在里面。在虚空之中,你可以一直跑,一直叫,但是不会有回应,不会有除了虚无以外其他的质感,不会有气味,不会有色彩变化。而且无法死亡。
但是当简阳踏进这条巷子,瞬间天空起了变化,有一种回到人界的错觉。头顶上不再是之前的虚空是高高的穹顶,而是有乌云覆盖。气息像是盛夏的午后,暴雨之前,窒闷,却有青草香。
再回头,来路已经消失,前后都是一样的巷子。
简阳踏进了结界。不受邀请的人无论如何也闯不进来,不得到那个人的同意也别想再出去。
突然,“咚”一声,一个黑色的小兽凭空出现,稳稳地跳落在了自己旁边。
小兽慢悠悠地转了个身,抬了抬尾巴,傲慢地走在前面。简阳默默地跟上。
小兽虽然只有猫的大小,但是足生神力,行动敏捷,加速起来两边的风景都变成流逝的色块。简阳催动法力,当快则快,当慢则慢,紧紧跟着小兽,小兽本有意甩掉他却有些挫败。
一切在小兽的后颈被一只像是从虚空中突然出现的白玉一般的手稳准狠地揪出时停止。周围的风景清晰起来,竟然已经是入夜十分的景象,还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每隔几米就挂一个白色的纸灯笼,夜里无风,纸灯笼却在微微晃动,像是自己在呼吸一样,诡异极了。
而拎住黑色小豹的那只手……真的就是一只手,手腕到手肘渐渐透明不见。
“孽障,怎能对来客不敬。”声音幽幽的,雌雄难辨,却清脆好听。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阴间太平,官差都过得太闲的缘故,这个声音的语调和白无常有着异曲同工的慵懒。
“张池前来拜访日游大人。”
“简阳,和我还客套什么,这里是我的结界,你自可放心,没人会暴露你的身份。”那声音微微带了调笑之意。
简阳也不作声,还是面无表情。
“进来吧,门上没有封印。”那只手拎着不断挣扎、一直翻白眼做鬼脸的小黑兽穿门而过,而简阳的手触上的门却是实体。他缓缓推开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