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唐紫

10、——抉择——

　　——抉择——

　　神乐一鼓作气把昨晚和总悟躲在被子里商量好的演讲说完，平静下自己的呼吸，却惊讶地发现族人们不像从前自己在校园里参加竞选演讲时的台下观众是那样激动，或是像看到自己所选的总统候选人当选就职后的支持者那般热情，相反，神乐在一些人眼中看到了迷茫、甚至是失望。
　　神乐忐忑地微微偏过头去看了看总悟，他也对于众人的反应感到困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惊诧。
　　“哼，”神威的声音在另一侧冷冷响起，“大家回来是见证你的登基的，无论留在Spring Rain的还是在外面的，正是最需要团结一致对外的时刻，你却发表这样的言论，要让大家心寒吗？”
　　“我……”神乐握紧双手，手心里隐隐出汗，她明白过来：无论是留在这里的人还是在外面生活的人，本质上和地球人是不一样的，从小，在他们心目中，听命于王室的理念已经根深蒂固，即使是在外面世界生活的人，也是在Spring Rain长大以后再出去的，不是一番充满了美式民主与自由的演讲能改变他们思想的，在这一点认识上，从小在外面世界长大的总悟和自己犯了大错。
　　“各位，”神威再次站在神乐身前，“女王陛下刚刚回来，对情况还不了解，但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我们既然都是江华陛下的孩子，她一定会继承江华陛下的遗志，带领我们回到母星去的！”
　　“我不会回去母星的阿鲁。”神乐向一旁退开几步，与神威相对而立，“刚刚也有族人表示了不同意见阿鲁。要不这样好了，”神乐看向大殿中的人们，“愿意回母星的人就和神威一起回去，愿意留在地球的人和我一起留下来阿鲁。”
　　“我说最后一遍：你也必须回母星！”神威几步上前一把抓住神乐的胳膊。
　　“神威，住手！”总悟冲过来，一手搂住神乐，一手抓住神威握着神乐的手“你敢对女王不敬吗？！”
　　信女也要冲过来但被陆奥阻止在原地。
　　台阶下的族人们也醒悟过来，有些人开始指责神威：“神威殿下，你不可以对女王陛下不敬。”
　　“神威，你一直呆在这里没有外出过，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生活可以有多精彩……”神乐挣扎着，但因为考虑到腹中的胎儿有所顾忌不敢动作太大。
　　“我只知道外面的世界社会有多复杂，人心有多险恶。”神威拽着神乐走到御座背后的挂着猩红色帷幕的墙壁上，攥住了帷幕，“你以为我不了解外面世界的地球人吗？我看过他们的《圣经》，里面有个叫摩西的先知，想带领族人回上帝应许之地，结果族人们贪图埃及的繁华生活，宁愿做奴隶也不愿回去以色列开辟新天地。你也说了，地球人一直在监视我们，所以、想彻底摆脱地球人的束缚，必须回母星去！”他说着，拉下了帷幕，露出后面巨型的水晶墙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不少年纪比较大的人立刻泪流满面地双膝跪地，口中呼唤着“女王陛下”，还有一些人已经恸哭着倒在地上。
　　神乐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水晶墙面的里面：
　　无色透明的液体中，悬浮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她有着和神乐与神威一样颜色的橘粉色长发，此刻在液体中披散着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她双眼紧闭，但是神乐相信，她有着和自己、神威一样颜色的湛蓝眼眸；她面容平静温柔，好像只是在暂时沉睡，随时会醒过来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妈妈，母星的末代女王，江华。”神威的声音喑哑下去，他没有攥住神乐的手在墙壁上摩挲着，如同对待什么珍稀的宝物。
　　“……她……会醒来吗阿鲁？”神乐听见自己声音哽咽、觉得自己双眼模糊，有什么滚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她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墙壁。
　　“你希望她醒来吗？”神威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循循善诱。
　　神乐慢慢看向神威，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在闪烁。
　　神乐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只听背后一声近乎哭喊的尖叫：
　　“不要答应啊！神乐陛下！”信女拼命挣脱开陆奥的控制，冲到神乐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拉。
　　神威冷笑着把两人一起抓住，不等总悟赶上前来相救就猛地把神乐和信女一起推向墙壁。
　　总悟目瞪口呆地看着神乐和信女凭空穿过了看起来坚硬的水晶墙面，消失在后面的液体中。

　　在族人们轩然大哗之中，总悟冲到了墙壁面前，却只是撞在了坚硬冰冷的透明墙面上。
　　“神乐——”总悟拍打着墙面，“神乐你听到我了吗？”他双眼冒火看向神威，“你给我把神乐和我妹妹弄出来！”
　　“这个墙壁同样也只有拥有力量的人才能通过。”神威冷冷一笑，他看向大殿中有些激动的族人，向大殿门口的阿伏兔和云业使了个眼色。
　　神威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我告诉过大家：江华女王修建的这座巢穴也是用于返回母星的飞行器，只不过需要力量来启动。江华陛下修建完后自己的力量已经快要用完了，所以一直没法启动。现在，这个能量槽里面有吃掉月咏的江华陛下和菖蒲，刚刚神乐和信女也进去了，应该可以顺利启动了，也足够我们回到母星了，就算将来路上万一能量不够，还有陆奥随时可以补充，两代女王、两代女祭司，这样力量绝对够了吧。”
　　陆奥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浑身一震，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你、你这混蛋！”总悟冲上前来揪着神威拳打脚踢，血红的双眼充满了悲愤，“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你把神乐当成了什么了？！你打算害死神乐吗？！！”
　　神威轻松躲开总悟的拳脚：“本来我打算等神乐生下孩子的再把她放进去的。但是目前这个能量槽和妈妈的遗体是靠被抓回来的菖蒲的力量在维持，她已经快用完了，我可等不了了，也没有多余的力量维持这个。不然你以为为什么Spring Rain的表里世界转化那么不稳定？因为我的力量原本就主要用在了这里啊。摩西分开了红海，展示了自己的力量，我也需要力量来说服族人回母星啊，可是我力量不够，身为女王的神乐才有强大的力量。”
　　“喂！你们这些家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神乐被神威害死吗？！”总悟转向大殿中的众人大吼，“神乐可是江华的女儿！你们不是拥护江华女王的吗？！那么为什么不救江华的女儿！”
　　不少族人醒悟过来，互相看了看就要上前。
　　“所有人都不许动！”站在门口的阿伏兔一声暴喝，“谁要是对神威殿下不利，我第一个杀了他！”
　　总悟悲愤交加地抓着神威还要再动手，突然被身后什么人一拳打倒后死死按在地上。
　　“云业，用不着管他。”神威微笑道，“毕竟是王夫，受到女王信息素影响最大的人，失去女王最受刺激。”
　　“可是他攻击您……”云业有些为难。
　　“没关系哟，女王一死，最依赖信息素的王夫就会随之死亡，我和神乐的父亲就在妈妈去世后殉葬了，所以你看，我根本没还手，反正他也蹦达不了多长时间了～”
　　就在这时，水晶墙面里发出异样的光芒，遮住了江华，在这一片白茫茫之中，有什么影像在闪动。

　　神乐茫然地站在无色透明的液体之中转头四顾，除了正在四下查探的信女周围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和在墙壁外面能看到里面不一样。一开始进来后她吓得捂住了口鼻怕呛到水，可是很快发现这些液体没有钻进鼻腔，反而温柔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带来温暖与安心。
　　“陛下……”信女踉踉跄跄地走在神乐身前，“我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您。”
　　“没关系阿鲁，小信。”神乐拍了拍信女的手臂，“主要是太突然了阿鲁，而且连你也被连累了阿鲁。”
　　“不是的……”信女摇了摇头，流下眼泪，“我一早猜到神威殿下会对您不利，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您我就下定决心，这次即使我死也要保护好您，可是还是没能来得及……都怪我太粗心了，本以为您顺利加冕后他就会住手的……”
　　“我不明白阿鲁。”神乐有些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阿鲁？神威为什么把我们俩推进来阿鲁。”
　　“从外面看这里应该是保存江华陛下遗体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槽，神威殿下想让大家一起回母星，那么要启动这个飞行器需要大量的能量，可是这里本来用于保存江华陛下的遗体就很耗费能量了，所以要启动的话需要更多能量，这估计就是神威把我们俩推进来的原因。”信女担忧地四下张望，“他是想把我们俩困在里面提供能量。”
　　“哎——？”神乐吓了一大跳，“那我们要赶紧逃出去阿鲁！”
　　“就是找不到逃出去的方向啊。”信女难过地回答，“我刚刚顺着我们进来的方向走过去，走得都快看不到您了都没走到尽头。”
　　神乐向着不远处抬起头：“奈、小信，你说，那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吗阿鲁？”
　　信女顺着神乐的眼光看过去，江华的遗体在半空中漂浮着，水波的亮光闪耀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笼罩着一层圣光。
　　“应该是的，我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残留的女王信息素，还有……”信女欲言又止地看向泫然欲泣的神乐，“一点不属于女王信息素的其他非常轻微的力量，我们过去看看吧。”
　　神乐捂着嘴点了点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其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我的妈妈阿鲁……我之前还心存侥幸……总以为，只要看不到她我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把小信的妈妈当作自己的妈妈阿鲁……”
　　“神乐陛下……”信女也流下泪，她把神乐的头靠在自己肩头，也哀哀恸哭起来。
　　两个姑娘痛哭了一会儿后抹去眼泪，相互扶持着在液体中悬浮着游向江华的遗体。
　　神乐静静地看着如同沉睡的江华，刚想伸手触摸她，只听信女奇怪地问道。
　　“这是什么？看上去有点眼熟，”信女从江华身边拿起一副红框眼镜，眼镜上还缠着江华的一绺长发的一端，“那轻微的力量就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
　　“这是妈妈、小信的妈妈的眼镜阿鲁！”神乐大惊失色地接过眼镜，“我从小就记得妈妈除了洗澡睡觉都戴着它的阿鲁。”
　　信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小信？”神乐轻轻碰了碰信女，不过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碰触江华的长发，周围的液体发出白色的光芒。
　　“原来我把我父母打晕逮捕回来后他们被神威推进了这里……”信女说不下去了，“……没关系，他们本来就是江华陛下创造出来的，用自己的□□和力量回报女王陛下也是应当的……”她抹去眼泪，“神乐陛下，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如果继续呆下去，就会像我父母一样融化在这里被江华陛下吸收了。”
　　“小信，你看这是什么阿鲁？”神乐指着白色光芒中的影像。
　　“咦？”信女也愣住了。

　　白光显露出的影像仿佛是巢穴中的某间房间里，宽大华丽的大床上，江华女王闭着双眼，神色憔悴，枕边是一个精致的襁褓。
　　一个戴着红框眼镜、有着一头紫色长发的美丽女子满脸忧愁地抱着一个襁褓坐在大床的床边，把自己的脸贴在怀中婴儿的小脸上。
　　“菖蒲……”江华睁开眼睛，轻声呼唤着。
　　菖蒲浑身一震，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怀里孩子的小脸，双手颤抖着把婴儿放在了大床边的婴儿篮里。
　　“我做好准备了，陛下。”菖蒲跪在了床边，“请吃了我吧。”
　　“我改变主意了……”江华微微一笑，看着菖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吃掉我吧，您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的。”菖蒲流着泪，“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和心爱的男人结合，生下他的孩子……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小傻瓜，我还等着你和银时替我再生个女婿呢。”江华怜惜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襁褓，“我这次终于生了一个女儿，只可惜你生的也是女儿啊，要么，你的女儿将来不如就给神威做妻子吧……”看菖蒲惊讶的表情，江华微微一笑，“你替我把银时叫来，我有话要吩咐你们俩。”
　　菖蒲抹去眼泪，虽然不解还是遵命离开了女王的寝室。
　　看着菖蒲离去，江华挣扎着坐起来，勉强下了床，从地上的婴儿篮里把菖蒲的女儿抱了出来抱上床，和自己的女儿并排放在一起。
　　江华看着两个小小的女婴，脸上露出怜爱的笑容，她费力地动手解开两个襁褓，把两个孩子调换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江华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把裹着菖蒲女儿襁褓的自己女儿抱在了怀里：
　　“神乐，希望你将来不要像我这么辛苦，如果有机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吧。”她说着吻了吻女儿的小脸。
　　“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的银发男子和菖蒲一起走到了大床边，看到自己的女儿裹着绣有王室徽记的襁褓惊呆了。
　　“哦，银时，你来了。”江华微微一笑，“我有一件事要你和菖蒲去替我办。”
　　“请陛下吩咐。”银时立刻单膝下跪，菖蒲也跪了下来。
　　“你们俩、带着我的女儿，离开Spring Rain吧。”江华把怀里的孩子递到银时面前。
　　银时血色的瞳孔放大，菖蒲也惊呆了，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华：
　　“陛、陛下，您说什么？”银时看着面前普通襁褓里裹着的小公主不敢接。
　　“菖蒲、银时，拜托了，把我的女儿、把神乐带出去……银时，月咏的儿子是你偷偷送出去的吧？”江华眼神一黯，“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和不满，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不吃掉月咏我没有办法恢复……这次我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下一任的女王，我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不用吃掉菖蒲了，这样你身边还有一个深爱你的女子陪你活下去。你这次再偷偷带一个孩子离开吧，不过是依照我的命令。”
　　“陛下，我不明白，”菖蒲急切地追问，“您为什么一定要把公主送出去呢？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菖蒲，你觉得我在这里过得幸福吗？”江华凄然一笑，“我在母星的亲人、臣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孤魂野鬼……这些年来在地球上，我一直在思考我活着的意义……我是为了在地球殖民的计划才来到这里，可是却反而被拘束在这么一个小镇，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有你们这些可爱的孩子，我早就想放弃一切了……
　　“当我看着你们从胚胎一个一个成形、从人工胎盘里出生长大，我很高兴，你们都是我在这颗星球上的族人和亲人，如果就这样重新拥有自己的族人而不是做一个光杆女王也是可以接受的。我很珍惜你们，也打算就这么生活下去了，为了这个巢穴，为了你们，我愿意受到美国政府的监视。可是现在他们初步掌握了晶体植入技术，想到以后要是他们在我们的身体里植入芯片来监控我们，那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考虑过重新回去母星，但是希望很渺茫，我不认为母星现在的条件适合重建文明，就算母星依然宜居，至少我这一代是办不到了，如果神乐长大以后有志于此那就看她的了。”
　　“陛下……”银时定了定神，“为什么我和菖蒲要偷偷带着公主离开？有什么不能告诉大家的吗？我们要不要告诉公主这一切？还有，没有了女王的信息素，这个世界该怎么维持啊？”
　　“地面上的世界怎么样没关系，要是表里世界转换不稳定反而能迷惑住外人吧。至于留在这里的族人，只要生活在巢穴里就没事了。只不过要是告诉了他们真相，就很难躲开美国政府的监视吧？而且，比起作为受到地球人监视的不自由的女王……我更希望神乐能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哪怕只有短短二十年也好，等神乐成年，你们再把一切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不做女王也不要紧……只要不像我这么辛苦就好……‘神乐’，拥有神明的快乐，我没能得到的，希望你能拥有……”江华最后一次紧紧拥抱着女儿，吻了吻她熟睡的小脸，依依不舍地把孩子递到了菖蒲怀里。
　　“陛下……”菖蒲的目光流连在江华身边的襁褓上，“那我和银时的女儿……”
　　“嗯，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俩，但是为了不让大家发现神乐不在了，就放在我的身边吧，能拖延多久是多久，你们俩抓紧时间赶紧离开吧。”
　　“……陛下，能请您给我和菖蒲的孩子取个名字吗？”银时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目光中满是留恋。
　　“……我相信你们俩能照顾好我的女儿，这个孩子、就叫‘信女’吧。”
　　“‘信女’……”菖蒲也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她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臂，用自己的力量在她稚嫩的皮肤上刻印下名字，“希望以后还能见到她。”
　　“会的，”江华疲惫地靠在了床头，“这个孩子拥有女祭司的血统和力量，大家不会因为你们俩带走了神乐迁怒这个孩子的。”
　　“那么，陛下，”菖蒲问道，“我们要不要去找月咏的儿子？公主的未来王夫？”
　　“不需要特意去找吧，如果那孩子能在外面活下来，等神乐长大自然会来找她，如果他没能找到神乐，要么你们俩再生一个男孩，要么就让神乐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伴侣。赶紧走吧。”
　　银时和菖蒲抱着神乐最后一次向创造自己的江华女王行礼，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寝室。
　　终于放心下来的江华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一般软软地瘫倒下来，在永远地闭上眼睛之前，她伸手把信女抱到了自己身边：
　　“谢谢你在我生命的终点陪伴我，小信女……”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无声地融入一室孤寂。
　　“妈妈，妹妹醒了没有？我还要看妹妹～”片刻，房门打开，一个一头橘色长发梳成辫子，头顶一撮头发高高翘着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寝室。
　　华丽黯淡的女王寝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神威走到床前，发现江华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角还隐隐流露着微笑，但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神威焦急地推着母亲的身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他的动作带动下，江华身边的襁褓动了动，传来女婴的哭泣声。
　　神威抱起襁褓，却震惊了：
　　“这不是妹妹，不是神乐，是菖蒲的女儿，我的妹妹呢？”
　　神威放下哭泣的女婴，绕着大床四处寻找，还掀开遮住床底的床单，却一无所获。
　　“妈妈……妈妈……我害怕……你快醒过来啊……妹妹不见了……哇啊……”神威趴在床边痛哭起来，很久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母亲的遗体抹去眼泪，小脸上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阴森与愤怒：
　　“银时！菖蒲！一定是你们俩！身为妈妈最信任的心腹害死了妈妈，偷走了妹妹！你们这两个叛徒，我要杀了你们！”

　　神威神情恍惚，看着白光中的影像呆愣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总悟看向神威，喃喃自语，“你以为神乐是被偷走的，江华是被害死的，所以你不再相信任何人，还要追杀神乐的养父母。”
　　“小信，你看到了吗？”能量槽中，神乐哭着抓住了信女的胳膊，摇晃着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信女，“你的父母，我的养父母，他们不是叛徒，不是坏人，他们是奉命带我离开这里的阿鲁。你从他们那里继承了忠诚的血统，是当之无愧的女祭司阿鲁。”
　　信女挽起衣袖，露出右手胳膊小臂上的刻印文字：“原来，我的名字是江华陛下临终时取的，是妈妈临走时留给我的……”她仰起头忍住泪水，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握紧了红框眼镜，“神乐陛下，其实我们俩都想错了。”
　　“什么想错了阿鲁？”神乐疑惑地看着信女。
　　“神威既然把我父母推进了这里，他们又没能逃出去，那就意味着要么是只有拥有力量的人才能逃出去；要么就是我母亲虽然能逃走，但是她可能一来舍不得我父亲，宁愿两人生死与共，二来她心甘情愿把自己活祭给江华陛下。”信女深呼吸了一口气，“所以您是可以逃出去的，我就未必了。”
　　“不会的阿鲁！”神乐抹去眼泪，“小信要和我一起离开阿鲁！小信既是我的女祭司也是我的姐妹，你不仅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能量槽，还要一起离开Spring Rain！我要带你去外面感受自由自在的生活阿鲁！”她紧紧抓住信女的手，打算运用力量来突破能量槽。
　　信女露出哀伤的笑容：
　　“神乐陛下，其实，我之前受的伤是致命的，神威也只是放任我慢慢自愈，这几天我就靠见到您的信念来拼命支撑着自己，进入这个能量槽后我就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外流失，所以即使离开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您别浪费您的力量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不行阿鲁！”神乐紧紧抓住信女，“我可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女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的阿鲁！我不许你死！”说着，她把自己的力量向信女身上转移。
　　感受到女王的力量在治愈自己，充盈着自己的全身，信女想了想没有拒绝：“神乐陛下，你听我说，神威蓄谋已久，是一定要回母星去的，如果这个能量槽里一点力量都没有，他肯定不会甘心，还会用其他方法来算计您，所以，把我留在这里充当能源就好。您离开吧，去过您想要的生活，至于我，就让我留在这里和自己的双亲永远在一起吧，我和他们分别这么久，终于可以一家三口团圆了呢……”信女的眼中再次蓄满了泪水。
　　“不行……”神乐想到银时和菖蒲也再次流下泪，可是刚想开口说话，就感到之前自己注入信女身体的巨大的力量猛地把自己向远离江华的地方甩去。
　　“小信！你做了什么？！”神乐在不断远离的过程中挣扎着向信女伸出手，却看到她戴上菖蒲的眼镜，冲着自己微笑，眼中还含着泪，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活下去，女王陛下，千万要活下去，神乐。
　　渐渐远离的模糊视线中，信女和菖蒲的面容似乎融合在了一起。
　　看着神乐消失在远处，信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到神乐分给自己的强大力量：
　　“爸爸、妈妈，要是那个时候，就是外面世界小孩满街乱跑要糖果的那天，我去抓你们的时候好好听你们说话就好了……”信女闭上了眼睛，“哪怕只有一小会儿都好……”她走近江华，看着她的遗体，“江华陛下，当年在您临终时陪伴您的小女孩，这次请您陪伴她吧。”

　　神乐挂着泪痕从水晶墙面里走出来，她看着目光呆滞的神威、被云业制住的总悟、站在一侧的陆奥，以及台阶下热泪盈眶的族人。
　　咬紧牙关、努力聚集起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克制住自己有点摇晃的身体，神乐用之前庄重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刚刚在里面接触到了江华女王、我的母亲，看到了她临终前的事情……”眼泪还是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们在外面也都看见了。”总悟低声安慰道。
　　“是吗，”神乐看向总悟，注意到他被之前领自己前来大殿的两个高大男子中的一个按在地上，语气立刻变得冰冷严厉，“云业！谁许你这样对待我丈夫的？！”
　　云业浑身一抖，不自觉地松开了总悟。
　　“神乐，你出来了就好。”总悟立刻爬起来抱住了神乐，神乐双手抱着总悟的后背，忍不住低声哀泣：
　　“但是小信……小信留在了里面阿鲁……”
　　总悟闭上了眼睛：“是吗？外面没有看见……算了……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想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吧。”
　　神乐点了点头，借总悟身体的掩护抹去眼泪，松开他的怀抱后走到了最前方，直面族人：
　　“大家既然已经看见了往事的真相，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既然我的母亲把最终决定我们一族命运的权利交给了我成年后决定，那么，我坚持自己之前的建议：要么，和我一起去外面世界生活；要么，和神威一起返回母星。”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神威茫然地看向神乐。
　　神乐双手交叉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美丽的蓝眼睛从所有族人身上一一扫过：
　　“我的腹中已经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如果是女孩，将是我的继承人，即使是个男孩也没关系，我的丈夫在我身边，我们以后一定会生下王位继承人，留在地球的大家不用担心没有了女王信息素的问题。要离开地球的族人也不用担心启动飞船的能源问题，女祭司信女……”神乐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她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她自愿留在能量槽中提供返回母星的能量，如果怕不够的话，我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再分给我的哥哥神威。现在请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和神威一起回去母星重建家园？还是离开这个封闭的小小空间与地球人的监视，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里自由地生活？就请大家就此作出决断吧。”

　　看着大殿中族人们脸上未干的泪水，有些人还保持着跪姿，神乐看向一旁呆立的神威：
　　“哥哥，你的选择不变吗？在听到妈妈临终前的话后还是要回母星吗？”
　　神威在听到“妈妈”和“母星”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台阶下的族人——他们都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神乐，神威转向众人：
　　“你们的决定是什么？回母星还是留在地球？”
　　族人们先是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鼓励与决心后有人陆陆续续开口：
　　“我们想留在地球。”“江华女王说了，现在回母星很难实现的。”“将来的事留给子孙后代选择吧。”“我们这两代人先在地球上扎根下来吧。”
　　神乐欣慰地露出微笑，而神威则嘴唇颤抖：
　　“好、好、好，你们都打算留在地球了……那我、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我的付出……我存在的意义……”
　　神乐注意到神威的不自然的神态，刚想开口只见神威一个摇晃，身体直直地向后倒下。
　　神乐、总悟、陆奥和云业都来不及扶他，只听一声闷响，神威后脑勺着地，脸色一片惨白、昏了过去。

　　陆奥神情焦虑地坐在神威的床头等待他睁开眼睛，神乐给神威治疗后就坐在神威的床脚边，总悟站在神乐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神威的手指动了动，眼皮微微颤动着、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床头的陆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到了床脚的神乐更是瞪大了湛蓝的双眼：
　　“你是谁？为什么长得和妈妈这么像？”
　　神乐和陆奥互望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我是神乐，是你妹妹阿鲁。”
　　“哈哈哈哈哈，”神威从床上坐起来大笑，“你少骗我了，神乐才刚出生，我昨天才看过她，她还是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婴儿呢，你这么个大人怎么可能是我妹妹啊，哈哈哈哈哈。”
　　神乐伸手握住了总悟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抬头看到总悟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看向陆奥：“你问问神威小时候的事情看看阿鲁。”
　　“是。”陆奥感到自己手心都是汗，她伸手轻轻扶着神威，“神威殿下，您记得我吗？”
　　神威奇怪地看着陆奥：“你长得有点像前两天被我救下的那个被其他小孩欺负的小姑娘呢，叫……叫陆什么来着……你是她妈妈吗？”
　　陆奥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是记忆回到了小时候，而且是你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总悟俯身在神乐耳边悄悄说道。
　　“是啊，”神乐向后靠在总悟身上小声叹息，“这下可怎么办？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妈妈的事。”
　　“对了，妈妈呢？”像是听到了神乐的话，神威看向她，“妈妈生下妹妹后需要力量补充的，她有没有吃掉菖蒲？还是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妈妈吃掉了菖蒲还是不够……所以预先做出自己的复制人来陪伴我和妹妹吗？”
　　陆奥的双眼一下子涌出了眼泪：“殿下……”
　　“是的阿鲁。”神乐坚定地回答，总悟和陆奥都吃惊地看着她，“江华女王陛下已经驾崩了……”
　　“啊——”神威用被子捂着头，在床上打滚，“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神威！”神乐大吼一声，震住了神威，“江华女王陛下的确已经驾崩了，如果你不好好听话振作起来你妹妹怎么办？”
　　“妹妹……”神威可怜兮兮地看向神乐，“神乐现在在哪里？她现在是女王了，我要辅佐她。”
　　神乐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你顾好自己就好，能办到吗？”
　　神威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听我说，”神乐伸手摸了摸神威凌乱的头发，“现在绝大多数族人们都听江华女王的命令到外面世界生活去了，你妹妹也会去外面生活以适应地球，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神威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出乎神乐意料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阿鲁？”
　　“我要守在这里，这里是妈妈建造的巢穴，妈妈的遗体一定会安放在这里，我要用我的力量维持这里，哪怕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关系，我是王子嘛，虽然不能统治族人，但是我也可以为大家做点什么。”
　　神乐只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神威真是个好孩子呢。”
　　“嗯，神威是好孩子，那么，我妹妹、神乐以后就拜托你了，复制人妈妈。”神威一本正经地握住神乐的双手，神乐含笑留下泪水。

　　“神威留在这里的话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阿鲁？”趁神威再次入睡，神乐和总悟和陆奥在远离神威的桌边聊天，“所有人都走了。”
　　“我留在这里陪着神威殿下。”陆奥的脸上浮现出哀怜的微笑，“我本来就打算用一生陪伴他的，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会追随他。现在他这样子我就更不能离开他了……只可惜信女……”
　　神乐沉默了。神威昏迷后她本打算进入能量槽把信女救出来，但是被担心她身体的总悟和陆奥以及族人们劝阻了，用精神沟通的方法始终联系不上信女，只能看见能量槽中浮在江华遗体身边的那副红框眼镜：信女主动消融了自己，和父母团圆。
　　“能量槽里有信女提供的能量，这个世界的维持应该没有问题，”总悟轻轻搂着神乐，“我们以后常常回来看看神威和陆奥好了，也可以常常带他们出去玩。”
　　神乐靠在总悟怀里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用了，陛下，神威殿下要是恢复了记忆也许又会伤害您，”陆奥忧伤地说道，“就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您在外面生活，他就在这里生活，彼此不相见也许最好。而且巢穴里有人生活，Spring Rain保持表里世界的转换也可以迷惑美国政府让他们以为我们族人还乖乖呆在这里。如果万一有什么大事，我会与您精神沟通联系的。”

　　“神威要是不能恢复记忆就这样一直下去也蛮好的。”第二年万圣夜的下午，总悟开车载着神乐前往Spring Rain打算看望神威和陆奥，在途中Deep Springs的农场，两人停在路边看到穿着戏剧舞台上的国王服装的神威在陆奥的陪伴下和一群小孩子混在一起挨家挨户要糖果。
　　“是啊，做个单纯的孩子很适合他阿鲁，从此不要再背负沉重的负担比较好呢阿鲁。”神乐注视着远处神威兴高采烈地把自己拿到的糖果分给叫他“王子殿下”的小孩们，然后开开心心地和陆奥手牵着手往回走。
　　“别忧伤了，我们以后要好好抚养我们自己的孩子啦。”总悟捏了捏神乐的脸蛋，示意她后座上的宝宝，神乐抿嘴笑着回过头，看着2个月大的可爱女儿躺在婴儿安全座椅里闭着眼睛正吐着口水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