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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0 ...

  •   下午两点。
      省城城南,枫雅阁小区。
      对于一个凌晨五点才能把自己丢在床上的酒吧老板来说,现在本该正是会周公的大好时间。
      然而方文谦却睡意全无。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
      放在窗前的画架上,一张半身素描已经接近完成,而在不远处的矮几上,一杯咖啡早已凉透。
      方文谦闭上眼睛,就连呼吸都慢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才睁开眼睛,在人像的眉毛处略添了两笔,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素描,看似随手地拿起放在不远处的一块布,搭在了画纸上。
      他把画架搬到客厅的飘窗旁放好,这才反身向厨房走去。
      折腾了一夜,他也确实有些饿了,但这却不是他到厨房来的全部原因。
      厨房里有个吊柜,里面装着生抽老抽胡椒粉辣椒油等等的调料。
      方文谦把调料一瓶一瓶地拿出来,在小桌上摆了一片,直到吊柜里空空如也。
      他把手伸进吊柜,很快就在左边的镶板上摸到了一处凸起,然后,他按了下去。
      平常掩藏在一大堆调料瓶后面的镶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来。
      他随手拖来一张矮凳,站在凳子上,手向暗格里摸去。
      里面是一支老款的诺基亚手机,老得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那种。
      在等待开机的一两分钟里,方文谦迅速地洗了一个红枣扔进自己嘴里。
      味道还不错,比上次买的似乎好吃一些,他心里想到,下次一定得问问老钱在哪儿买的,不然每次吃完了就只能等着他送,这可不成。
      听说老钱办公桌有个抽屉是专门用来放零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看看。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开机已经完成了,于是便打开短信,输入了这么一行字:“今晚11点,老地方。”
      大概过了一分钟吧,手机发出了“叮咚”一声,他一手把不知道第几个红枣扔进嘴里,一手拿起手机打开了收件夹。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未读信息,只有两个字:“收到。”
      典型的老钱的风格,能用一个字的坚决不用两个字。
      他伸出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离晚上10点酒吧营业还有几个小时,足够踏踏实实睡一觉。

      晚上9点半,暗夜热舞酒吧已经开门了,但灯光还暗着,并没有营业,领班正带着一群侍应生们做着最后的整理。
      方文谦推开门走了进去,背着身的领班听见声音转回头,见是他便招呼了一声:“谦少。”
      方文谦默默地点了点头。
      领班是自从酒吧开张便在这里做的,对他这种反应自然不陌生,冲着他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忙自己的了。
      看着领班转过身去,方文谦的嘴角才牵出了一丝苦笑。
      哥哥已经走了快十年,似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除了这间酒吧和谦少这个称呼。
      哥哥比他大六岁,叫方文鸿,一生下来就聪明伶俐,不到一岁时已经开口说话,不到两岁,基本的问答都已经没有问题。
      但一切的美好都终止于三岁那年,那一年,哥哥意外染上了哮喘,医生说,这个病一般情况下不会要命,但会伴随一生。
      努力了快两年,爸爸单位终于同意破例给一个二胎指标,很快,妈妈就怀孕了,这才有了他。
      “文谦”这个名字是爸爸取的,“谦”和“欠”同音,他从小就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使命,就是照顾好哥哥。
      爸爸说,这是老方家从一开始就欠他的,只能下辈子还。
      虽说身体不好,但哥哥的脑子依旧很聪明,上学后从没有让父母操过心,但他自知身体经不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折腾,于是初中毕业便去考了职高,学调酒。
      哥哥从小就手巧,一方面是聪明,另一方面是身体不好很多时候没法出去野只能在家呆着,也就只能自己动手找乐子,一来二去也就练出来了。方文谦记得,哥哥在职高那会儿,不管多复杂的花式,在家练个几天就学会了,学会了不算,还能在原有的花式上做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创新,让他这个弟弟佩服地五体投地。
      职高毕业之后,哥哥便在酒吧里做了一名调酒师,因为调出来的花式既好喝又好看颇受顾客欢迎,酒吧因此生意不错,老板高兴,收入自然也就可观起来。
      对于哥哥学调酒,爸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不过后来看哥哥喜欢,又确实做的不错,便也就随他去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上高二的某一天。
      当时,哥哥手里已经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便不满足于再给别人打工,而是自己盘下了一个店面,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酒吧。
      就是这家暗夜热舞。
      酒吧刚开张的时候正赶上方文谦暑假,于是他便跑去帮忙,也就是在那时候,酒吧里的人开始叫他谦少,方文鸿听见也并不纠正,倒是方文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一次,他悄悄问哥哥,老被这样叫会不会不好,让人觉得他真跟大少爷似的。方文鸿的嘴角勾起来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没什么不好啊,我就是把你当少爷宠的。”
      那宠溺的笑容,至今都停留在方文谦的记忆里,从未褪色。
      不过没两天,他就被哥哥给赶回了家。
      “这里鱼龙混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哥哥当时是这么说的。
      看他有点不情愿,哥哥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慰道:“等你十八那一天,哥哥就在这酒吧里给你办成人礼,你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他点点头,乖乖回家了。
      却没想到哥哥却没有看到这一天。
      时间过去快十年,他也依然记得那是个秋风萧瑟的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没看见父母,他做完功课,刷牙洗脸洗澡,一直到睡觉,也没看见父母。
      他心中奇怪,但那年头不像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通讯方式,想问也没处问。
      第二天他才知道,哥哥死了,父母昨晚在医院经历了生离死别。
      一开始,他们全家都以为哥哥是死于突然发作的哮喘——尽管哥哥的病情当时已经控制得很好,大概一年才会发作一次——直到警察登门。
      哥哥因为挡了某些人的财路,被人在酒里投了□□,引起了哮喘的急性发作,即便是发现后就送到了医院,却也无力回天。
      出事之前,方文谦一直想当设计师,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就变成了专业,就连重点高中都是靠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考上的。
      但现在哥哥走了,方文谦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改了主意。
      他要当警察,缉毒警察。
      父母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不想没了一个儿子以后再没了另一个。
      方文谦拗了整整两年,终于扛到了高考填志愿的那一天。
      他交上去的志愿表,从第一批到第三批,只有公安大学一个志愿。
      为了替他改志愿,父亲甚至骑着电瓶车从工作单位赶到了学校,但志愿表却在父亲赶到前二十分钟被招办提走。
      无奈之下,父母只得认可了他的选择,却气得整整一年没怎么跟他说话。

      大学毕业,他跟父母说他被分配留在北京,还一本正经的寄了一张穿着警服站在公安大学门口拍的照片。
      但实际情况却是,他被省禁毒总队看中,成为一名情报员。
      同样是他站在公安大学门口的照片,钱程也找他要过一张,拿到手里第一句就是:“小伙子还挺俊的”,再说出来的话味道就没那么对了:“这可得好好收着,干咱们这一行的,穿警服的时候可没那么多,搞不好...”
      方文谦一把捂住了钱程的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钱程说的是实话。
      方文鸿去世以后,方家父母就转手把暗夜热舞盘了出去,五六年的时间,服务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换了好几拨,只有领班一直没变。
      省厅找人出面将暗夜热舞买了下来,作为方文谦的工作据点,当领班知道新任的老板是“谦少”的时候,眼神里的那份惊讶不言而喻。
      他听说谦少考上了大学,不明白为啥四年过去了,谦少又会回来经营这个酒吧,而且谦少出现在酒吧的事情,还一个字都不能对方家父母讲。
      他和方文鸿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桌,轮成绩,他远不如方文鸿,但方文鸿脾气好,他去找方文鸿问作业几乎是尤文必答,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成绩的分野而有所生疏。他一早就决定了考职高的路子,当有一天方文鸿告诉他自己也打算上职高的时候,他只是惊诧了片刻,便马上明白了原因。
      后来,两个就一起学了调酒,这主意还是方文鸿出的。
      一直到职高毕业两人才分开,因为任何一个酒吧都不需要两个调酒师。
      再后来,方文谦开了自己的酒吧,两个人就又在一起了。他这个大堂领班,还兼着半个调酒师,酒吧生意好的时候,或者他手痒难耐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帮忙。
      再再后来,方文鸿意外离世,酒吧被方家父母转手,两个人招进来的服务生陆陆续续地走了大半,他却留了下来。
      别人问他,他说了三个字,舍不得。
      再后来,方文谦回来了,他就更不走了。
      因为方文鸿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如果哪天不小心我走到了你前面,你要照顾好文谦,让他好好的。
      方文谦的身份,他其实猜到了一两分,却从来没有问过方文谦哪怕一个字。他知道,不问,对于方文谦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比如今天,谦少坐在立柱后面角落里的那个位置,让他亲自动手调了一杯冰酒,一个人就那么慢慢地喝着,他就知道,谦少今晚一定是有任务了。
      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把两个刚招来没多久的服务生想办法支远了些。
      果然,快11点的时候,那个到店里来过几次的中年男人,又来了。
      天气刚交11月,省城的空气中已经开始飘荡起了一丝丝寒意,而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就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第一粒纽扣敞开着,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呢料大衣,三粒纽扣倒是一丝不苟的全都扣上了。
      整件大衣熨烫得极为挺括,式样新潮,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上等的货色,但在这酒吧里却是一点都不扎眼。
      男人推开门进来,看见他便轻轻点了个头算是招呼,又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这才走向立柱后面的那个位置。
      男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似乎一直在专心喝酒的方文谦抬起头来,像任何一个在这个场合里看见旧相识的人一样,嘴角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喝什么?”
      “我倒是想喝红星二锅头,你这儿有吗?”钱程一屁股坐下来,翻了个白眼道。
      “大哥,我这儿是酒吧,有啤酒,有洋酒,就是不卖白酒...”方文谦也知道他是闹着玩儿,但还是装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道。
      “那就要一杯你手上那种的。”钱程浅浅一笑,却并不接招。
      方文谦招手叫来了领班,指着自己手里的冰酒道:“给这位先生来一杯一样的。”
      等领班走了,钱程这才开口道:“说吧,把我叫来有啥事儿?”
      方文谦嘴角一勾:“大枣吃完了,想问问你在哪儿买的。”
      有人从他们座位旁边经过,钱程便暂时按耐住了自己的动作。
      看那人走远了,钱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在了方文谦的后脑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一下听上去吓人,但钱程又哪里舍得下重手,手臂挥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悄悄地卸了力道,不过是听个响罢了。
      受了这一巴掌,刚才还言笑晏晏的方文谦突然间放下酒杯,闷在椅子里不动了。
      钱程小口小口地抿着酒,静静地等了两分钟,却始终不见方文谦开口,便放下酒杯道:“怎么突然哑巴了?”
      方文谦抬眼看了看钱程,但眼神还是有些愣愣地:“我哥哥..也经常这么拍我来着...”
      钱程喝干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看着方文谦道:“早把你当弟弟看了。”
      要是别人突然说这话,方文谦身上的鸡皮疙瘩估计会掉一地,但这话从钱程嘴里出来,却是全无违和感。
      领班就站在不远处,钱程冲着他招了招手,领班小跑几步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半打啤酒。”
      “好的。”
      “酒量见长。”方文谦的情绪恢复了过来,轻笑道。
      “守着你这么一个开酒吧的,我要不练练都没法工作了。”钱程的嘴角勾起一个颇为好看的弧度,道。
      “您受累。”
      “装,继续装。”钱程一脸地不屑。
      两个人正闹着,领班端着六只啤酒走了过来,一边将啤酒一瓶瓶地放在桌上,一边开口道:“老板知道您嫌本地的啤酒清淡,专门去进了两箱燕京给您备着,说您习惯喝这个。”说完,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钱程打开一瓶啤酒,给自己和方文谦各倒了一杯,又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方文谦的杯子:“有心了。”
      方文谦把手伸进大衣的内袋里,掏出折成四折一张纸递给钱程道:“该说正事了。”
      钱程接过那张纸,展开,正是方文谦早前画的那张素描。
      他眉峰一挑:“就是这个人?”
      “对。有个叫黑三儿的,专门捣鼓杜冷丁的生意,跟我关系还不错,这小子前一阵儿因为别的事儿折进去了,这两天刚放出来。他跟我说,最近大剂量买过杜冷丁的,只有这一位。”
      “黑三儿以前见过这个人么?”
      “没有。”
      “那他还敢卖?就不怕是雷子?”
      “黑三儿说这个人瘦得厉害,脸色焦黄,说话也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一看就是身上有病,哪有雷子长这样的?他估计这人是实在扛不住了才到黑市上来买杜冷丁的,也就卖给他了。”
      “这小子还挺局气。他说没说是谁介绍他认识的?”
      “没人介绍。黑三儿说大概两个月前他接到一个不显号的电话,接起来一听是个男的,问他是不是黑三儿,手里有没有货。黑三儿一听声音根本不认识,就骂了一句‘你个瓜宝气打错了!’把电话挂了,谁知没过两分钟这个不显号的电话又打来了,还是这个男人,还是问他是不是黑三儿,手里有没有货。”
      “黑三儿有点儿发懵,就反问对方是谁,对方自然不肯说,只说:‘我手上有钱,你手里有没有货?’”
      “黑三儿也怕遇着雷子,但又忍不住想赚这个钱,就跟对方约了在吉泰商城的储物柜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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