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理由》芙蓉树下一狸奴

20、16

　　当郁剑民看见钱程那份经过几层转递最后送到他眼前的转岗报告的时候，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百个的不情愿。
　　当时的钱程不过是禁毒总队一中队的一个探长，和郁剑民之间还隔着好几层；而且调职这件事从程序上来讲归人事部门负责，但钱程的调职报告硬是在转了一大圈之后摆在了郁剑民面前。
　　报告所过之处，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在报告上写下了哪怕是一个字的意见。
　　无他，人人都知道，钱程是郁厅的手下爱将。有人甚至说，郁厅疼钱程，简直就像疼自己亲儿子一样。
　　亲儿子的说法，郁剑民也听说了，他认为有些夸张，但他看钱程，确实像看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所以他看着这份钱程手写的、似乎还墨气淋漓的调职报告，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别的都不说，单从爱才这一点来看，钱程是省厅禁毒总队的一员悍将。不过二十八岁的年龄，却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虽说时不时还有些大胆出格的举动，火爆的脾气也还需要些历练，但郁剑民认为，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钱程身上的这些毛病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谁在年轻的时候不闯点儿祸？他郁剑民在钱程这个年龄的时候，身上还背着两个处分哩，现在还不是当厅长了？总之一句话，凭钱程的工作能力，在禁毒总队甚至在省厅，前途都是不可限量。
　　其实，钱程不是没弄过险，有几次的行动方案由于太过危险，钱程干脆一直等到行动开始才先斩后奏，气得禁毒支队的领导拍了桌子。好在钱程命大，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事后难免被郁厅抓到办公室，当着支队领导一顿狠训。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曾有人建议给钱程处分，却只得了郁剑民一个白眼：“谁年轻的时候没出过格？动不动就给处分，一线的同志还怎么工作？！”
　　此事从此无人再提。
　　但是现在，这小子干得好好的居然要调职......
　　郁剑民完全能理解钱程对妻女安全的担忧，干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欠家里人的，又怎么忍心让娇妻幼女不仅要为自己担惊受怕，而且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但郁剑民就是舍不得钱程这小子。
　　说起来，这小子还是自己一手招进队里的呢。
　　钱程考进警校的时候，缉毒专业成立不久，毕业生还不多，但已毕业的学生由于理论功底扎实，虽然经验尚有欠缺，却能迅速进入工作，甚至开始独当一面，所以不管是省厅还是各地市的分局，都对这些警校生颇为看好。
　　眼看又到了一届学生快毕业的时候，郁剑民便找了个空到了省警校，想提前为禁毒总队选几个好苗子。
　　当时的郁剑民自然还不是厅长，而只是禁毒总队的副总队长，临时主持工作，总队长两个月调走后，位子就一直空着。有风声说省厅有意把他扶正，但公文一直没下来，郁剑民也就没当回事。
　　郁副队驾到，省警校自然也不敢怠慢，挑选出来的人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郁剑民一一考较，果然个个不错；而年轻人们对能进入省厅工作自然也是异常兴奋，不管是考试的还是被考的最后都是情绪昂扬，甚至有了些欢声笑语的意思。
　　考察完毕，郁剑民在警校领导的陪同下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立在门厅等车的时候，看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小伙儿正在楼前的操场上跑步。
　　郁剑民立在原地，盯着那小伙子看了大约有一分钟，这才开口道：“这小子不错，我过去看看。”
　　警校领导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却被郁剑民用眼神制止了：“我一个人就行。”
　　郁剑民走到跑道旁，冲着正好迎面跑来的小伙子招了招手：“小伙子，你过来一下。”
　　听见他声音的小伙子明显地减速了，慢慢跑到他面前的时候正好停下，眼神却是淡淡的：“首长，你叫我？”，竟是标准的普通话，这在这个口音浓重的西南省份倒是颇为难得。
　　郁剑民对这小伙子的印象又深了几分，但表面上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似随手地从警裤的裤兜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拿出一支递给小伙：“来一支？”
　　“报告首长，不会。”小伙的眼神还是淡淡的。
　　“你是哪个专业的？”郁剑民问道。
　　“缉毒专业二年级。”小伙子答得一板一眼。
　　“你的同学都去围观省厅考核了，你怎么没去看看？”郁剑民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问道。
　　“论专业我还是刚刚进门儿，现在去也只能看个热闹，不如踏踏实实练好自己的来得实在。”小伙子老老实实地答道。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老家哪儿的？”
　　“北京。”小伙儿干干净净地吐出两个字来，显然，郁剑民并不是第一个对他的口音表示好奇的人。
　　“北京啊...怎么考到我们这儿来了？警校一般不招收外地学员的。”郁剑民的好奇心确实被勾起来了。
　　“......”小伙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郁剑民下意识地挑了挑眉，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我有个舅舅在玉城，小时候儿离家出走跑来投奔过他，待了二十几天被家里逮回去了，回家以后我还是挺想念这边的气候和吃食的，就央着家里把我转学到舅舅家了，我是从玉城考上警校的。”小伙儿一口气说完了，就那么站着，嘴角露出一抹像似害羞的浅笑，看着郁剑民，等着他的反应。
　　“小时候？你现在多大？”郁剑民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还在生长发育的小伙子，好像有些糊涂了。
　　“十七。”
　　“那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多大？”
　　“八岁不到半吧。”小伙儿想了想，答道。
　　“你小子挺有想法啊，哪个区队的？叫什么名字？”
　　“一区队二分队，我叫钱程。”
　　“想来省厅工作吗？”
　　“想。能进禁毒总队吗？”
　　“那得看你的成绩。”
　　“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在省厅等你。”
　　“我一定会来的。”
　　话都说完了，钱程退开两步，立正站好，给郁剑民敬了个礼，郁剑民抬手还礼，然后目送着钱程像两个人说话之前那样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