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金面佛

14、领导领进门

　　一年一度的公务员面试照旧在局培训中心举行。科长郝建明布置面试现场时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为啥啊，因为他的顶头上司，中心主任江阳的千金也进了这次公务员面试。
　　郝建明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意外。他给主任送材料时，正碰上江阳打手机。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江主任的脸色很是为难：“我知道，闺女我能亏待她？这事情不好办，上上下下全盯着，搞不好折了我自己还要连累一帮子人。就说别让她考我们单位，非不听。好了好了，我肯定想办法。放心放心，一定上心办。”
　　郝建明把材料递到江主任面前签字，趁机追问：“主任，江小姐今年也考了咱单位？”
　　江主任似乎还没从电话情绪里头出来，匆匆“嗯”了一声。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深深看了郝建明一眼，便不再发话。
　　领导千金进了自家爹的一亩三分地，这面试还不是走个过场的事。可问题来了，江主任没对郝建明开口嘱咐。郝建明清楚作为领导的左膀右臂，他要时刻揣摩领导圣意。等到领导亲自发话，那他也就在领导面前走到头了。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郝建明有心漂漂亮亮完成此项工作。
　　无奈天不遂人愿，独挑大梁的郝建明进了备考室就遭遇迎头一棒。原本指望能够关键时刻给予自己指示的顶头上司江主任还作为另一家机关的面试考官出去面试了。郝建明一见进面试的三姑娘彻底傻眼了。为啥，平常江主任家的千金小姐都是烈焰红唇非主流，一头紫红色的秀发光彩夺目。今天三位小姑娘都是规规矩矩的轻施粉黛黑发盘起身着标准黑色套装，连个耳钉都没人带。郝建明完全认不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江小姐。最要命的是这三位姑娘居然还有两人约好了一样都姓江，而江主任平常都称闺女英文名儿安吉拉。
　　郝建明死命盯着这两位江姓姑娘，反反复复将人家的准考证身份证检查了好几遍，也摸不准到底谁才是江主任的千金。看长相吧，都挺清秀，谁也不像江主任。看气质吧，都姿态端庄，脊背挺得笔直，一点儿也没在江主任办公室里见到时吊儿郎当样。看随身携带物品吧，两人都是简单的小包，一个黑白条纹，一个浅灰格子，全都低调奢华有内涵。
　　最终郝建明灵机一动，在作为备考室的礼堂里播放了《爸爸去哪儿》的大电影。当屏幕上小演员王诗龄出现时，他状作无意地轻轻喊了一句“安吉拉”，眼睛却偷偷盯着看两位考生的反应。果不其然，其中短头发的姑娘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郝建明笑了，错不了，就是这姑娘了，一看名字江海潮。啧啧，不愧是领导千金，名字够诗情画意。再看看人家的包，自己到底还是浸淫不够，眼光浅，竟然没能一眼认出来，这浅灰色小包是江主任开春出国考察时从法国带回来的正宗LV！
　　面试进行过半，轮到考场引导员带江海潮进考场时，郝建明出场了。他亲自带着江海潮往考场走。公务员面试程序设计的非常严格，全程录像备查，考官也是从各处抽调而来，八个考官只有两三个是本单位的人。基本上断绝了弄虚作假的可能性。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严谨的政策也有人挖空心思钻空子。这最光明正大的空子就在考场引导员身上。如果是内定好的考生，那么引导他（她）去面试考场的人就会由一般引导员换成领导。而本单位的考官只要一见领导带进来的人，心里就有数了。其他考官虽然不是招考单位的，但一个圈子里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损害到自己利益，又岂会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说到底，面试成绩也要看主观印象。两位考生即使答得八九不离十，一人打八十五分，一人打九十分，你能说考官包庇吗？
　　郝建明引着江海潮走到面试考场，煞有介事地将考生交接给考场内的工作人员。本单位的考官一见郝建明出马心里自然有了主意。郝建明领完人以后也没走，一直站在门外直等到人面试结束当场听完成绩出来。他轻声一打听，好家伙，果然给力，八十六分的好成绩。郝建明心满意足地将人往考后休息区领。等他一回头，脸都绿了。总局局长亲自带队来看望面试考生。局长兴之所至，竟然现场客串了一把考场引导员，由原先的引导员陪着亲自引导排在江海潮后面的女生去了考场。
　　郝建明急了。这哪里能让局长把人送过去。局长亲自送的考生，他又没法子跟考官汇报特殊情况。这下子江小姐岂不是要莫名其妙被PK掉了。郝建明急得脑袋上直冒汗，他想拦住局长，又没这个胆量。惹毛了局长不说，况且现在的考生维权意识多强啊。这冷不丁的弄一出，搞不好心生狐疑的考生会把事情捅出去，举报到纪委。那大家伙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得罪局长就得得罪主任，一位是县官一位是现管，哪头都是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得罪不起的。郝建明背上全是冷汗，豁出去开了腔：“局长，请等一步。”
　　局长一行三人都愣了，不明白郝建明这是要唱哪一出。郝建明开口就后悔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局长，您亲自引导考生，这不合适。”
　　局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完全没想到郝建明这么个小科长竟然敢当众驳自己的面子。他怒极反笑：“噢，郝科长，您倒说说，我这哪里不合适了。”
　　郝建明抱着必死的信念悲壮道：“您引导了她，其他考生会有想法的。”
　　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谁也不想无缘无故脏水上身，局长心里也生了退意。郝建明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本来是有效的。可他没有充分预测到局长这样上位者的思维方向。底下人一句话，局长就吓得不敢再引导下去了？开玩笑，传出去了，他这领导还有没有威严可言。局长自觉一身正气，笑得亲切而温和：“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大公无私还能招来什么流言蜚语。”
　　局长脚步不停，就稳稳当当地将考生送到了考场门口。就在郝建明绝望的时候，峰回路转了，考场里头的记分员出来了，表示现在中场休息了，让考生等一会儿再面试。
　　郝建明的心脏终于又能跳动了。他连忙从局长手上接回考生，谄笑着表示自己将考生送回备考室就行。局长也是一时兴起深入基层，何况郝建明之前的说法他实际上是进了心的。公务员考试可是舆论焦点，平白无故的，他堂堂一局之长，要稀里糊涂落下个操纵面试黑幕的名声，真是无端惹腥。郝建明如愿以偿将考生送回了备考室。他瘫坐在沙发上擦冷汗，暗中祈祷后面千万别出任何幺蛾子。
　　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过后，局长倒是走了，可又来了纪检巡视组。一开始还好好的，一行人只在各处转悠，可等到半小时过后，江海潮所在职位考生组最后一位考生准备进去面试时，又出情况了。
　　郝建明眼前发黑，你说这纪检巡视组好好巡视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全程参与引导工作。郝建明眼睁睁看着纪检处长亲自护送那最后一位江姓女生往考场走，心中只剩下破罐子破摔这几个字。他想故技重施，奈何还要接待其他几位巡视组成员，等到他好容易才应付完巡视组的询问。那最后一位姑娘人早进去面试了。
　　奇迹未能发生，人人都玩潜规则的情况下，能够一较高下的就剩下靠山的大与小了。这位江小姐拿了当天面试第二高的分数，89.8分。成功凭借面试高分逆袭，由笔试成绩第三一跃成为总分第一，顺利拿下所考职位。
　　郝建明想哭。当天成绩就公布上墙了，这白纸黑字一目了然。况且当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也没勇气撞枪口上玩“体检门”啊。郝建明抽了半包烟，鼓足勇气给江主任打电话，开口就是：“领导，我错了，我愧对了您的栽培，我有罪。”接着就将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如实汇报，着重强调了自己是如何绞尽脑汁，而情况又是如何千变万化，最终他双拳不敌四手，还是没能成功为江小姐保驾护航。
　　江主任叹了口气：“算了，小郝，我知道你有心了。孩子考试是孩子的事，咱们做家长的，精神上支持就好。我之前没提这件事，就是怕大家太热心了。当然，好意我心领了。你别有思想负担，好好工作就行。”
　　郝建明心里一颤，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啥局长跟纪检处处长都盯上了那个职位的考生，要说凑巧，未免也太过凑巧。他不敢再多想，只等这件事静静翻过。
　　没过多久，果然出事了。有兄弟单位被举报萝卜招聘，进了不少本单位职工子女，连纪委都介入调查了。连带着，郝建明所在系统也地毯式排查了一遍招录考试的情况。江主任的千金被人举办进入面试，调查结果显示了单位的刚正不阿。主任千金因为面试分数拖后腿，并没有拿下报考职位。郝建明吓得一连几天都不住打听调查进展，闻讯不由庆幸亏得当日一连杀出两个程咬金，生生挽救了他。
　　单位“五一”前夕组织职工去郊区爬山，因为没有门票，所以可自带家属。江主任把宝贝女儿也带来了。郝建明一见人就惊呆了。这小姑娘他有印象，不是江海潮，而是三位面试者中那位姓魏的姑娘。
　　郝建明偷偷问了单位的办公室大妈才得到一手八卦，原来江主任是入赘女婿，靠老丈人路线上位，女儿跟妻子姓。
　　郝建明结结巴巴道：“不可能吧，那个叫江海潮的姑娘明明背的就是主任从法国带回来的LV。我亲手拾掇的，绝对不会看错。”
　　大妈嗤笑出声：“江海潮是吧。这就对了，她妈可是我们主任的老情人。为了把女儿整进来没少动心思。可惜了吧，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知道最后进来的那位江小姐是谁吗？财政局局长的侄女儿。看着吧，咱主任的千金省考结束一准儿进财政局。”
　　郝建明的心越来越冷。好多模糊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当天他是问江主任：“江小姐也来面试？”
　　江主任并未澄清她女儿根本不姓江。
　　原来江主任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拿自己当幌子敷衍情妇。而被自己刻意冷落的正牌主任千金不出意外没通过面试，直接成全了父亲刚正不阿的廉洁美名。
　　郝建明苦笑，这领导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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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表于《今古传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