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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圣母 ...

  •   1.等了十年的孩子
      梁德川挂上电话时有些气闷,要钱,又是要钱,每一次打电话回家,婆娘跟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全是钱。他知道婆娘一个人在老家服侍老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开门七件事,爹娘看病,娃娃上学哪一桩都少不了钱,年前翻新房子还欠了不少债;可他梁德川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城市遍地黄金,那都是有钱人的,他寄回家的全是口挪肚攒从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血汗钱。
      他想去看杨红霞了。
      杨红霞是他的伴儿。
      在这一片的城中村里,几乎每一间鸽笼般的小屋里头都住着这样搭伙过日子的伴儿。他们没有迎亲嫁娶也没有可以免费领取的红本本结婚证,各自都有家庭,不过是临时凑在一起过日子。梁德川知道这样不该,被父老乡亲知道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婆娘搞不好也会跟自己拼命;但他还是跟杨红霞结成了临时夫妻。没有杨红霞,他一个人在这座大的让人心慌的城市里撑不下这些年。
      杨红霞正在择菜,傍晚时分,附近农贸批发市场总堆积着大量丢掉的蔬菜;费点心拾掇拾掇,可以省下早晚的菜钱,中午厂子里头包午饭。这样来偶尔买点鱼肉打打牙祭时也不会太心疼。梁德川蹲在了杨红霞身边,帮着把茄子蔫坏的地方削掉。他话少,平常都是杨红霞叽叽喳喳连比带划地跟他形容上班时碰到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其实她也同样在流水线上工作,无聊的要死,可她就能够说得兴高采烈,梁德川在边上也听得津津有味,好像他们的生活真的那么妙趣横生。回家过年时,偶尔他也会把杨红霞的描叙转述给家里人听,引得十岁的女儿一心想来大城市见识见识。
      今天杨红霞有些反常,闷着头择青椒;四平方米大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择菜的声音。梁德川怕她上班时受委屈了,搜刮肚肠地想了两个工友讲给他听的笑话给她解闷,杨红霞也没有回应。
      晚饭端上了桌,杨红霞终于开了腔:“川,我怀孕了。”
      梁德川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嘴里的地三鲜突然像是加了黄连一样,他讷讷地含混回应了一声:“哦。”
      一顿饭索然无味,吃完饭两人早早上了床。城中村的夜晚还是很热闹的,对门的台球室吵得像是在演电影,不时有招揽顾客的酒吧的旋转灯光透过窗户扫进来。杨红霞睡不着,枕头边上的男人已经响起了鼾声,她还是没有办法入睡。今天社区卫生院组织了外来打工妇女做免费妇女病普查,厂里的女职工由工会主席也就是老板姑妈带队,呼呼啦啦把个卫生院围得水泄不通。杨红霞往B超床上一躺,探头在她肚皮上滑来滑去,穿白大褂的医生笑了:“哟,这都怀孕三四个月了,难怪肉不少。”
      杨红霞知道自己胖了,她以为是梁德川时不时想法子给她改善伙食的结果。人家怀孕都害喜,她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就是春天时有几天老恶心,她当成受凉闹得,没舍得专门买红糖,单熬了两回生姜水喝下也就好了。她结结巴巴地问:“医……医生,您看清楚了没有?我……我真的怀孕了?”
      医生不高兴被人质疑了权威性,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小孩都看见了,心跳看的清清楚楚,怎么就不是怀孕了?怎么,这孩子你不想要?!不想要就别怀上,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杨红霞连忙摇手否认:“不是的,我想要,我都等了十年了。”

      2.临时结成的夫妻
      杨红霞没有撒谎。她等这个孩子等了足足十年。从她十八岁嫁给陈汉忠开始,公婆爹妈丈夫乃至全村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她的肚皮上,只等着她的肚皮像吹气球那样鼓起来她才真正算得上老陈家的媳妇。这个时间从一年变成了两年,没等到第三年,婆婆耐不住了,家里养的鸡追着要食吃时便指桑骂槐:“吃吃吃,就知道吃,光吃食不下蛋!”
      窗户后头纳鞋底的杨红霞只能侧过身子默默抹泪。她求过神烧过香,香灰符水不知道喝下了多少碗;后来村里小学的支教老师听说了,狠狠骂了她一回,让她上大医院看去。杨红霞进了城以后才知道原来生不了娃娃的女人那么多,满大街都是治疗不孕不育的小广告,电视里头天天播的也是送子观音。老陈家很舍得在媳妇肚子上花钱,陈汉忠带着杨红霞大大小小跑了不下百家医院,煎药剩下的药渣堆了小半个院子,钱包瘪了,杨红霞的肚子却没能鼓起来。
      杨红霞只能出来打工,一方面是为了挣钱还这些年治病欠下的债务,另一方面也是图个耳根清净。不出是大罪,村里的姑子婆子婶子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杨红霞活活淹死。
      陈汉忠一开始是跟着的。小两口打工的那家厂规模很大,据说大老板是台湾人,钱多的当纸烧能过一辈子的冬天。大老板不抠门,起码他们厂的工资在附近的厂子里头算是高的。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两班倒,必须得站着工作,还要站的标准,精神必须高度集中。陈汉忠地里庄稼活是一把好手,杵在机器面前就成了一根木头;手一伸,差点没把一只手给绞了。他在村子里虽然因为媳妇生不了娃被人奚笑,可他陈汉忠干活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在城里呆了不到一年,趁着回乡过年,他就再也离不开家了。
      杨红霞换了一家厂子,因为先前那家厂子接二连三有人跳楼自杀,她看了那幢高楼就心慌。她在这家厂子里头遇见了梁德川。先前两人也不熟,工作基本不在一块,又不是老乡,搭点话都没个缘头。
      她跟梁德川熟悉起来是因为梁德川帮了她一把。
      杨红霞虽说结婚好几年了,可也许是没怀孕生娃的缘故,身形依旧同少女一般苗条;加上她皮肤白皙五官秀丽,收拾的又清清爽爽的,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宛如一株白茶花。车间主任自诩是惜花之人,哪能错过这朵白茶花,言语上占点儿便宜,手脚上再揩点儿油。她杨红霞要还是当年那个云英未嫁的少女,必然会一巴掌扇过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指望着车间主任能见好就收。结果好了,喝了肉汤就想吃肉,一天下班以后,车间主任意图用强,被半路折回拿东西的梁德川撞上了。车间主任住了半个月的院,杨红霞跟梁德川丢了半个月的工资外加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工作。
      她过意不去,非亲非故,自己连累了梁德川。结果这个壮实的男人只是嘿嘿一笑,轻描淡写表示没什么大不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俩人结伴去了另一家厂子。大城市的厂子对他们来说有这点好,无所谓技术,换了一家照样干。有了这一层经历,杨红霞跟梁德川就熟悉多了,碰上为难的事qing,她也爱跟梁德川叨叨。
      搭伙过日子的话头是梁德川先提出来的,他也没有说啥露骨的话,城中村里头的临时夫妻比比皆是,低调温qing,和谐的诡异。那天杨红霞执意请梁德川吃大盆菜,三十块钱的乱炖,饭尽管添,再从旁边烧烤摊要上二十个串,五十块钱吃的义薄云天。邻桌是工友跟她的伴儿,亲亲热热地吃着小馄饨,不知底细的人看了忍不住会赞一句恩爱。杨红霞也看呆了眼,一时间百味交集,痴痴地羡慕:“有个肩膀靠靠,真好!”
      梁德川搭了句嘴:“咱俩也能这样。”
      话一出口,俩人都愣住了,而后心照不宣地低头扒饭,谁也不再提这一茬。
      种子埋进心里就长成了草。那疯长的野草就快要把杨红霞的胸腔给堵上了,气也喘不过来。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就算舍得路费,回去一趟光倒车就得倒上七八回,两口子团聚的时间还抵不上路上耽搁的时间。电话极少打,不是杨红霞舍不得电话费,跟丈夫回乡过年前她甚至愣逼着丈夫买了一部手机,只是山里头信号太差,手机成了摆设。整个村里头就兼为村支部的村长家有部电话,全村人都指着那部电话,陈汉忠当着一屋子的大娘大婶小姑的面,连句体己话都说不出口;就这样,还时不时遭讥诮,到底小两口,三天不见想得慌。久而久之,陈汉忠连电话也不愿意杨红霞打了。
      杨红霞快被逼疯了,她想找个人陪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委屈,帮她拿个主意。这个人就摆在眼前,她的臂膀早就被生活这头巨兽撕毁了,哪有力气推开。过了两个月,在房东逼涨房租不成之后,大晚上的,狼狈不堪的杨红霞拎着寒酸的行李敲开了梁德川的屋门。

      3.必须要有证明
      梁德川跟杨红霞结成了临时夫妻。跟所有的临时夫妻一样,他们各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家庭,心照不宣地不过问对方的财政,只搭伙过日子,为自己的身体跟心灵找个客栈。杨红霞没想要跟梁德川天长地久,梁德川有老婆孩子,她自己也是老陈家的媳妇,一心想给老陈家添个孙子。现在她肚子里种了个娃,她真想挺着肚子回乡让那些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看看,她杨红霞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她不能。
      城中村不远处有个教会的聚集地,杨红霞被信教的工友拉去听过两回说主。主的妈妈是圣母玛利亚,处女怀孕,生下了主。杨红霞不是圣母玛利亚,她上次回家还是半年前过年,因为怪陈汉忠存不住钱,陈汉忠都趴在她身上喘气了,又被她硬生生地踹下了床。杨红霞的月事一直不准,有的时候一个月来两回,有的时候半年也不来一次,当初光调这个就喝了不知道多少斤草药,西药也没少吃,依然没用。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怀了孕,直到现在恐惧并惊喜着。
      窗外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只有在这个时候,杨红霞才恍惚觉得自己身在这座城市。同时,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身边的这个搂着自己怕自己蹬被子的男人;同样的,他也不属于自己。她伸手摸了摸男人的眉头,发觉那是皱着的;鼻子不由自主的酸了,眼泪流进了耳道,杨红霞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让梁德川为难。
      梁德川起床的时候,杨红霞已经给他做好了清甜爽口的酒酿蛋花。梁德川在生活中照顾她,她也不曾亏待他;俩人虽然经济拮据,却卯足了劲儿在有限的条件里对对方好。杨红霞开了口:“川,我下工了去医院问问,我想把这个孩子打掉。”
      杨红霞觉得自己听到了梁德川松下来的那口气,心里又苦又涩。她中午加了一个半小时的班,饭都没吃,又央求了组长,总算提前两个小时下了班。梁德川已经等在了工厂门口,请假是要扣钱的,梁德川极其节俭,卖力气动脑子都可以,唯独涉及到金钱,他从来都大方不起来。杨红霞心里的苦楚已经积压到喉咙口了,她真怕自己一张嘴就脱口而出:“你就这么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医生简单问了两句就开始摇头:“不行不行,都四个月了,这么大的月份,得引产了,到计生办去开个引产证明。”
      梁德川连忙询问怎样开引产证明。医生好像心qing不错,很耐心地给他讲解了步骤,怕他记不住,还拿了张白纸写了下来。
      “先到居委会开证明,然后再到区计生办换三联单的证明过来。你们是外地人?外地人的话有单位就在单位开证明,要么就去户籍所在地开证明。必须得有证明。”
      杨红霞绝望了,她怎么敢去开这个证明,只要一开,势必得通过丈夫。他陈汉忠又不是愣头小伙子,不做那事,两口子躺在一张床上,即使脱得精光,也坏不了孕。梁德川也想到了这层,连忙央求医生:“可不可以不开证明?我们一定不会少一分钱。”
      医生连忙摆手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们是公立医院,得严格执行国家规定。”
      “那哪家医院可以不要证明呢?”梁德川眼巴巴的看着医生。
      “这我哪知道。”医生摸着鼻子模棱两可,“国家政策还不允许医疗机构打广告呢,这电话报纸还不天天轮番轰炸。”
      梁德川觉得自己听出了医生的弦外之音,连忙道谢,领着杨红霞去了一家妇科医院。刚走到医院大厅,就碰上一堆人在那里摆放花圈,中间一个老太太哭天抢地:“草菅人命啊,还我孙女儿命来。”旁边一块板贴着大字报,大意是某位年轻女性怀孕五个多月来做引产,结果大出血丧了命。
      梁德川的脸都白了,连忙拖着杨红霞的手要出去。杨红霞执意不肯走,她盯着梁德川一字一句:“反正是命,这条命都不要了,再搭上我一条也算不了什么。”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跟梁德川都三年多了,这恩也该凑成一辈子了吧。
      梁德川觉得头大,家里头的婆娘还没跟他要死要活,这头的伴儿先闹腾起来了。
      “这孩子你要还是不要?不要就一句话,不要我现在就进去,我就是撞墙锤肚子也会把这孽种给弄下来。”
      梁德川发火了,第一次对杨红霞大了嗓门:“说什么混账话,要死要活的,先回家,回家再想办法。”

      4.失衡的天平跟莫测的前路
      杨红霞不用担心丈夫这一关了。
      陈家村十之八九的青壮年男子都出去打工了,众多的留守妇女承受着跟三年前杨红霞一样的身心煎熬。陈汉忠被隔壁家的男人打了,打得乡卫生院都没敢接收,直接送到了县医院。杨红霞请了假回乡,她在服饰上很是做了一番讲究,甚至肚皮绑了绷带。她强撑起气势居高临下,轻蔑地扫了眼陈汉忠,语气鄙夷:“我说我两个月就寄一次钱回家,你怎么还是存不住钱呢!”
      她心里直哆嗦,又气又恨又害怕。她起早贪黑的血汗钱,死赖在家里不肯出门的陈汉忠居然敢拿去贴别的女人!
      陈汉忠抬不起头,杨红霞拽着他去民政局换离婚证他也没有异议。陈家二老自觉媳妇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索要回了当年成亲的财礼钱也就不再说话。倒是陈汉忠出院回家被隔壁家男人堵在门口讨要精神损失,声称自己婆娘不能白被人睡;一家人都唯唯诺诺,只有过来收拾自己东西的杨红霞站出来骂:“打工打工,你打工挣个几个屁钱!得自己婆娘出来想法子给娃娃儿挣口饭吃,你要不要脸!”
      杨红霞拿着绿本子回了城,她抱着梁德川痛哭流涕:“川,我没有家了。”因为她执意离婚,她爹妈已经发话不认她进家门。
      梁德川觉得心酸,说是搭伙过日子,可人非草木,孰能无qing,何况他一开始就对杨红霞有好感。他摸着杨红霞的头,讷讷道:“没事,没事,这儿就是你的家。”
      杨红霞睡了一个安生觉。从知道自己怀孕以来,她第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失眠或者做血淋淋的噩梦。清早,她睁开眼睛时,觉得肚子被谁轻轻地踹了一脚,她抬起头,言笑晏晏:“哎呀,娃娃踢了我一脚。”
      梁德川看得挪不开眼,尽管杨红霞的脸因为怀孕跟长时间的哭泣有些浮肿,可印在他眼里,神采奕奕的,漂亮的几乎像要发光。他觉得有些话他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杨红霞拿了离婚证是可以办理引产证明了,可这个时候,他怎么忍心让她把孩子打掉。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肚子越拖越大,连弯腰都开始越来越麻烦,根本没办法再承担高强度的工作。杨红霞拿不到准生证,请不成产假,只能从厂里辞职。两个人的经济负担一下子全落到了梁德川肩膀上,他不能短了寄回老家的钱,只能拼命的加班弄点外快供自己跟杨红霞生活。好在杨红霞整个孕期没有出现什么状况,还顺带照顾了梁德川的起居,闲下来便用两个人不能穿的旧衣服给没出世的孩子改小衣服。梁德川工作虽然辛苦,但早晚两顿伺候得好好,一回小屋就能看到杨红霞温柔的笑脸,那些疲累也就自动消除了大半。
      人的感qing很奇怪,付出的越多,感qing就越深厚。
      梁德川结婚早,不到二十岁就当了爹,自己还是个孩子,对女儿只觉得束手无策。后来他出来打工,孩子基本是家里的婆娘在带,花钱买书买文具都舍得的;可要说感qing,离开了金钱跟物质,他真不知道该怎样传递了。
      杨红霞肚里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经历了它的孕育跟成长,晚上回去还要被杨红霞逼着跟它说几句话。如果说一开始他默许杨红霞把孩子留下来是因为怜惜这个跟了自己三年的女人,那么到了后来,随着宝宝越来越大,他心中被隐匿的父爱又激发了出来。
      他要当爸爸了。
      杨红霞整个孕期都很顺利,该肚子疼时肚子也疼了,可进了医院疼了一宿,愣是没生下来,最后又被拖上台剖腹产了。梁德川昏头涨脑,一会儿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从门里头出来跟他说几句,他完全闹不明白,只能机械地不停地签自己的名字。是的,他是这个孩子的爸爸。等到大人小孩好不容易回到了病房,他才觉得自己的脚又踏在了地上。护士过来通知有正式床位了,可以从加床搬过去。梁德川只是“噢噢”,却不说搬还是不搬。麻药还没有过性的杨红霞发了话:“谢谢你们啊,我住这儿挺好,不搬来搬去了。”
      加床病房没有厕所,得去其他病房借用;面积只有普通病房一半大,硬生生地塞进去了同样的床位;可这些都不能抹杀它的便宜,一天才三十块,普通床位可是八十啊。那余下的五十块钱够梁德川吃整整十天的馒头。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梁德川不明白为什么生个孩子要抽那么多管血,查那么多他听都没听过的检查项目,每次他的疑问都会被一句“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产检”给堵回头。他甚至想打个电话回家问问自己的婆娘,当年她生女儿时花了到底多少钱,怎么进了城,他的一万块都所剩无几。
      他没有询问自己婆娘的勇气,很快就是年底,梁德川犯愁如何跟婆娘把帐给平了。杨红霞生孩子前前后后花了一万五千块钱,这笔钱得梁德川苛刻至极的攒上五个月。杨红霞当初为了离婚几乎净身出户,手里头根本没几个积蓄。他梁德川再窝囊,也不能昧着良心让一个为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吃糠咽菜啊。
      梁德川背着杨红霞卖了血,拿到那几百块钱时他的手都是抖着的。发的牛nai跟面包他没舍得吃,拿回去给杨红霞增加营养。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是临时夫妻,个中的悲哀更甚一筹。

      5.捂不住的秘密,拢不住的家
      女人往往有着惊人的直觉。
      尽管梁德川编好了借口做足了戏,他婆娘依然嗅出了不一样的气味。百般试探未果以后,趁着女儿寒假还没有结束,打着带女儿去爸爸打工的城市见识见识的旗号,她辞别了公婆,站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跟去了那座遥远的城市。
      梁家媳妇一路问人问到梁德川跟杨红霞的小屋时,俩人正小别胜新婚地晒着太阳抱在一起说悄悄话。梁家媳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倒在地上,十一岁的女儿一声惊叫,才惊醒了这对野鸳鸯。梁家媳妇扑上去对着梁德川又打又骂,梁德川被甩了十多个耳光硬生生地拽下了一小撮头发都没有伸手护一下自己。该来的总会来的,他这么藏着掖着,终于有青天白日曝光的一天。梁家媳妇往地上一摊,嚎啕大哭,拽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凄厉:“快来看看哟,狗男女,不要脸……我哪里对不起你们老梁家,梁德川你个狗日的,良心被狗吃光了!”哭到后面干脆满地打滚,吓得女儿扑上去哭着喊“妈妈”。正月还没过完,一年没有回家的打工人都想在家多待一段时间,梁家媳妇没能如愿以偿地喊来可以主持公道的人。
      杨红霞抱着孩子躲进了小屋,冷眼从窗户看那个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可怜女人。是的,她很可怜,可是自己的孩子也很可怜。她咬着嘴唇,她没有余下的爱心可以奉送给那个无辜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理亏,从四年前就错了,可是她只想将错就错,她想给自己的孩子上户口,她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梁德川拦着媳妇不让她进门,最后脸被抓的一塌糊涂。女儿抱着自己的妈妈哭哭啼啼地控诉父亲:“爸爸,我恨你,你是我的耻辱!”
      梁德川不肯跟杨红霞一刀两断,梁家媳妇性qing刚烈,自然不会由着他坐享齐人之福,进了一趟城,当年的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梁家二老听闻变故,年逾花甲的老人挤着春运的火车奔到了城里,恨不得撕了狐狸精。梁德川一味的护着杨红霞,事到如今,家已经毁了,他不能再毁了重新建立一个家庭的希望。老人对待儿媳妇的感qing很微妙,相处就会有矛盾,梁家媳妇照顾他们这些年,竟然也抵不上狐狸精为老梁家留了后。
      雨过天晴的是表面,底子里,梁德川跟杨红霞都元气大伤。孩子太小,nai还没断,二老留下来照顾孙子的话住都没地方住;跟老人回乡下,nai粉都买不起。自己跟着老人回乡下,她害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梁家媳妇。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带孩子。
      杨红霞如愿以偿拿到了新的结婚证,迫不及待地给儿子上了户口,但名正言顺了的夫妻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
      杨红霞需要钱。
      陈汉忠开山采石被石头给压着了腿。陈家二老联合杨红霞的爹妈在电话里头哭哭啼啼,要她拿出钱来救命,因为他陈汉忠是被她给害成这样的。杨红霞对陈汉忠始终有份愧疚,咬着牙答应下来。她要带孩子,要做家务,梁德川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加班加点挣钱上了,家里完全指望不上他。杨红霞没读过多少书,缺乏一技之长,连最基本的工作时间都不能保障,但她依然想挣钱,而且是多挣钱,除了应付前夫,还要给这个贫寒的小家攒下家底。她杨红霞不能一辈子打工,到最后儿子也打工,她要攒钱做小生意。
      有这样的好事儿吗?有!
      女儿是穷人的原始股。古今中外,在挣钱这方面,女人就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赋,比如说上帝赋予了分娩后的女人分泌ru汁的能力。这个城市的富人总是标新立异,山珍海味飞禽走兽生吃猴脑什么的都已经引不起兴趣,他们开始吃人ru。
      杨红霞就应聘成了这样一位ru母。她对着镜头拍摄挤nai视频时,羞愧得手都是颤抖的。可为了挣钱,她豁出去了,她告诉自己,她没有卖身,没有对不起自己跟梁德川这个家。杨红霞第一次的顾客是个相貌很斯文的中年男人,当他含着杨红霞的ru头开始吸nai时,她羞愧得差点儿没哭出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忍住,就当是给大宝宝喂nai。这一次,扣除中介费,杨红霞挣了五百块钱。她看着自己宝宝含着ru头已经吸不出来nai,忍不住失声痛哭。
      第一个顾客给出的评价是,人挺漂亮,就是太土;nai水蛮甜,但量太少。不过袒胸露ru的模样,倒挺像西方教堂壁上绘的圣母。
      接二连三的顾客都给出了相类似的评价,杨红霞“圣母”的绰号在ru母圈里不胫而走,竟然也小有名气,好多客人点了名儿要喝“圣母”的nai。杨红霞明白,在自身资源有限的qing况下,她得包装自己了。人靠衣装,像样的衣服必须得舍得掏钱买;nai水靠催,杨红霞也看电视,知道现在nai粉难以取信于民,所以她得尽量保证先喂好了自己的宝宝。贵的好的滋补品她吃不起,酒酿蛋花她还是能喝的。
      杨红霞开始给自己冲酒酿蛋花喝。
      四年里来,这一直是梁德川的专利。
      梁德川起床发现他的酒酿蛋花没了,他的心陡然落了下去。每天早晨的酒酿蛋花几乎已经成了他跟杨红霞之间感qing的一个标志,现在,连这个标志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杨红霞的笑脸。一般的家庭,公公婆婆爷爷nainai齐上阵还搞不定一个小宝宝。杨红霞不仅得一个人照顾宝宝还得包揽家务洗衣做饭扫地刷鞋。梁德川不是懒,只是一来他忙,虽然跟前妻离婚了,但他不能不掏女儿的抚养费;二来在他根深蒂固的思维里头,这些活本来就该屋里人做。这样的生活重压之下,杨红霞真的没办法笑语盈盈。
      裂痕在看不见的时候悄悄生成,谁也不知道半道结合成的家庭在什么时候会分崩离析。

      6.来不及说的话
      梁德川出事了。
      他修机器时螺丝没拎紧,被机器给砸伤了。
      老板坚持说他是没有遵守操作规程,属于事故,没让他赔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那拿出来垫付的两万块钱,完全属于人道主义。
      “那医保呢?为什么他没了医保。”杨红霞拽住老板的胳膊不肯松手,凄厉地质问,“当初签好的合同有五险的。”
      老板被拽下了半截袖子,狼狈不堪,指着病床上的梁德川骂道:“这你问问他自己,想钱想疯了,年后硬磨着我说不要保险了,想多挣几个钱,连账户都是他自己销的。”
      杨红霞愣住了,手一松,老板趁机溜走了。几年的保险费积累起来也是一小笔钱,结婚以后她管着梁德川的卡,上面可没有多出一分钱。梁德川没有看她的眼睛,杨红霞觉得他是不敢看,这钱花在了谁身上,他俩都心知肚明。杨红霞想哭,想滚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她没有不准梁德川给前妻跟女儿生活费;但他俩这个小家也有儿子要养啊,他怎么能弄这么一手。
      生个孩子都要一万,何况是这样重伤,两万块钱根本就跟两百张白纸一样。
      杨红霞得想办法挣钱,她要养活老公儿子跟自己。杨红霞开始接受当包月nai妈,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宝宝带在身边。可是成人的食量远远超过婴儿,杨红霞拼命地吃黄豆猪蹄汤跟酒酿鸡蛋也没办法为儿子留下几口nai。最后雇主不耐烦了,让人从花园草坪上签了一只羊进来。在喝人ru之前,这位富翁都是和自养的羊nai跟牛nai。就这样,杨红霞喂着一个成年人nai,自己的孩子却只能爬在地上咬着羊nai头。雇主吃饱了,就坐在高级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
      杨红霞请了护工照顾梁德川,现在手机一响,她就得抱着儿子随叫随到。这样的生活她不知道还要经历多久,面对金钱的诱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得起梁德川多久。雇主已经好几次在吃nai时有反应了,明着提出来加钱增加服务项目也好几回了,都被她默不作声地拒绝掉了。如果到了这一步,她跟妓女还有什么区别。
      雇主被激起了征服欲。这样的富翁,几万块钱就跟医院的收费清单一样纯属于数字概念。杨红霞被追了好几次医药费,最后甚至威胁要停止治疗了。看着躺在床上的梁德川,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如果当初她没有执意进城打工,如果当初梁德川没有出手相助,那么可能一切就不会发生,他这样一个厚实的汉子也不至于这样憋屈地躺在医院里头无能为力。杨红霞觉得只要她还有口气在,她就不能丢下梁德川不管,她一定要挣钱给自己的丈夫治病。
      梁德川度过了危险期,他的脊椎受损,半身瘫痪,剩下的只能做复健。杨红霞把他接到了雇主的小别墅里头,现在她不仅是ru母还身兼qing妇;在生存面前,她觉得尊严苍白的可笑。儿子在一天天的长大,梁德川却一天天的萎缩了。有一天早晨,杨红霞送走了雇主,发现再也唤不醒自己的丈夫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梁德川积累了一整瓶的治疗神经的药物,然后一次性吞进了肚子。
      宝宝开始牙牙学语,他会喊爸爸了,可他的爸爸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梁德川给杨红霞录了遗言,从受伤住院以后,他就再也没开过口。
      “红霞,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也不至于这么难,受这么些罪。红霞,回家吧,找个好人家好好照顾你,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我一直想给你建个漂漂亮亮的家,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可惜我没本事,反而拖累了你。现在,我走了,你没了累赘,好好过你想过的日子吧。我爱你,红霞。”
      杨红霞泪流满面,她执意离开了雇主的小别墅。雇主倒是很惋惜,他觉得喝了那么多nai妈的nai,还是杨红霞的nai最对自己的口味。何况吃圣母的nai,跟圣母做那事,感觉格外刺激。
      宝宝一周了,该断nai了;杨红霞把nai头塞进宝宝的嘴里,她想补偿没喝过几个月母ru的宝宝。喝惯了羊nai的宝宝却用力将妈妈的nai头推开,宁可吃米饭。
      有些事,一旦发生过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起点。
      梁家二老又苍老了十岁,梁德川的女儿被外婆家的舅舅送回了父亲家;梁德川的前妻已经再嫁了,舅舅家不能白养外姓人。杨红霞抱住黑瘦黑瘦的女孩,女儿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她跟她的仇恨,在死亡面前都成了云烟。
      杨红霞没有返城,她留在了梁家,她要抚养梁德川的一双儿女。闻讯赶来的陈汉忠请求杨红霞跟他复婚,她拒绝了。她原本以为她跟梁德川一直都是搭伙过日子,可后来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爱梁德川,从那个男人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那刻起。那些话来不及说出口,她就一辈子烂在心底铭记,杨红霞爱梁德川,今生今世不悔。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阿金写的第一篇故事,完成以后自觉很有当故事写手的天赋,然而,氮素……默默。该文发表于《今古传奇·故事版》。这样还要锁的话,我也么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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