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珠》章鱼米

4、第四章

　　两个哭唧唧的小姑娘最终还是都被关起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淳于临再想偏袒自己的女儿，也抵不住淳于珠那句看似软绵的控诉。他一时哽住，神色尴尬地说了句“这孩子”就不再言语，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好。

　　湖里的几个长老无奈叹气，经此一事，心中不免对淳于临这个湖长有了几分微词。这镇湖之宝碎都碎了，他再摆出一副严惩不待的样子有何用？若不是他对女儿管教不严，又怎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有一点...他们想不明白，若是这夜明珠完好，怎么会到了淳于莹手上突然就碎了？若是已碎，又怎会有那片刻的完好？

　　蹊跷，太蹊跷了。

　　*
　　毋逢山下原是峡谷，本没有水。但因千年以前的那场仙魔大战，昊龙神君兴云布雨，江河湖海、溪洞潭渊无一不被其巨大威力灌溉充盈，想当年几乎造成水患。

　　淤潜湖便是因此而来，其岸陡峭，湖水更是深不可测。

　　是以湖里的生灵们，没有不怕被关禁闭的。要知道，这儿的石牢可不是开玩笑的！湖底之下还有湖底，被投入数丈之深的深渊里，伸手不见五指，那是连磷光都到不了的地方。

　　淳于莹一路都在哭闹。她不想被关禁闭，更不想跟淳于珠一起关禁闭。
　　她扭来扭去，十分地不配合，甚至还出言威胁：“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湖长的亲生女儿，你们胆敢押我去石牢！”

　　押解两人的是几只蟹精，对此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不耐。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话，能不能换点别的？湖长的女儿怎么了，人间有句话，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懂不懂！

　　淳于莹眼见没了办法，只好退一步：“那…那至少我不要跟她关在一起！”她恶狠狠地瞪向一旁几乎被人架着走路的淳于珠：“她去石牢，我去别的地方！”

　　几只蟹精闻言犯了难。
　　本来他们只要将二人带到石牢就没什么事了，可湖长的两个女儿一个对他们拳打脚踢，另一个似乎很是气虚体弱，若是真的在半路出磕着碰着了，也不好交代。

　　淳于莹提得这个要求，似乎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卖湖长一个人情呢？

　　正犹豫间，突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莹！”

　　淳于莹循声看去，登时欣喜万分：“娘亲！”

　　昏昏沉沉的淳于珠闻言也略显艰难地仰起了小脑袋：“阿娘…”

　　急急赶来的美貌妇人正是湖长夫人殷氏。她在家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立刻追了过来。阿莹可是她的宝贝，怎么可以被关去那样暗无天日，既冰冷又潮湿的地方？淳于临这个湖长也不知怎么当的，竟然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这等委屈！

　　思及此，她不禁对自己夫君多了几分埋怨。

　　淳于莹见娘亲来了更是委屈，带着哭腔嚷嚷：“娘亲救我！”

　　殷氏一阵心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别怕，有娘亲在，没人能对你怎么样。” 她将淳于莹往身后一推，对着面前的几只蟹精道：“阿莹我带走了，离石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洞穴，我将她带到那里去关着，再派几个守卫在门口看好就是。”

　　“这…”几只蟹精面面相觑。

　　“湖长和几位长老只是商议将人关起来，却不曾说关去哪儿，如何关，我这么做不算违抗命令。况且事情还未查清楚，就将两个孩子关在一个地方，并没有好处。”

　　话虽这么说，可在淤潜湖犯了大错的人向来是投入石牢的。不过既然湖长夫人都发话了...

　　蟹精们松开对淳于莹的钳制，应道：“听夫人吩咐。”

　　殷氏松了口气，她捏了捏大女儿的指头，随即看向一旁的小女儿。她的目光有些许歉意，可也就仅限于几分歉意，再没有别的了。

　　“珠珠去石牢待一阵可好？娘亲派人给你送好吃的。”

　　淳于珠没什么表情，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

　　整整两天。

　　淳于珠自被关进石牢后，睡了整整两天。修复夜明珠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她连四周围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倒头就睡。

　　期间有人奉殷氏之命来送了几趟饭，只是无论怎么叫唤淳于珠都听不到她的回应，精心准备的吃食也不见她碰。如此吃了几次闭门羹，送饭的小妖大概觉得她不知好歹，怒上心头，便懒得再管她了。

　　又过了一天，淳于珠终于醒了。小姑娘坐起身，花苞头炸得乱糟糟的，嫩白的脸上还贴上了几片水草。她揉了揉眼眶，在一片黑暗中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哦对...石牢...
　　原来这里和传闻中真的一样，连湖水都是深色的，什么也看不见。

　　淳于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三脚猫的功力捏了一个发光诀。“噗”得一个明灭，犹如在黑夜里突然点亮一盏明灯，周围渐渐清晰起来。

　　幽幽的蓝光倒映在清透的双眸中，她哇得发出一声惊叹。

　　眼前叫不出名字的巨大根茎相互牵引缠绕，盘虬交错着直上湖霄，仿佛存在了上百上千年，一眼望不到头。

　　淳于珠正张大嘴巴看着，突然觉得有什么扫过自己的手背，有些痒。她伸手一摸，冷不防抓到了个滑不溜秋的东西。她也不怕，拉过来瞅了瞅，发现这东西长得像触手，见缝插针地长在根茎的空隙中。触手被她捏了又捏，圆圆的身子开始猛得抖动，它一动，眼前连片连片的触手群也开始摇摆，十分有趣。

　　淳于珠不想着石牢里头竟是这样别有洞天，她隔着模糊的水气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儿的水流好似拧成了一股劲，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人不断地往后拉扯。

　　淳于珠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是漂浮着的！

　　她回头，身后一片漆黑。墨色如同沉默的巨口，没有尽头，只余吞噬。

　　她一时间有些慌，待稍稍冷静下来后，便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自己不怕黑，也不会饿。只是没有那只小黑龙在身边陪她，多少有些不安。

　　不知飘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又过了一个晚上。淳于珠百般无聊，又做不了什么，干脆双手抱膝开始想心事。

　　那颗...夜明珠，她明明已经修复好了，怎会又破了呢？

　　淳于珠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她总是能将破损的事物还原。小到碗筷杯碟，她的五爪小黑龙；大到桌子椅子，住的屋子。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所以淳于莹来找她去藏宝阁的时候，她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一是拒绝了也没用，二是她技能加持，并不怎么担心。可没想到的是这颗夜明珠却只复原了一瞬又破了，难道是它太贵重了，其蕴藏的法力高于自己，所以才修不好？

　　淳于珠摊开手，盯着白嫩的掌心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只记得那时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突然抽空，脑袋也迷迷糊糊的，修复的过程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吃力。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传来一阵异响。

　　淳于珠心里咯噔一下，前后左右慌张地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边的植被越来越少，越来越快的水流击打过石壁，发出了汩汩的涌动声。最可怕的是，她看见尽头处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知被吸进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淳于珠赶紧手脚并用地往前游，可水流的力量太过巨大，小姑娘眼前一黑就被卷了进去。

　　…

　　淳于珠是被周围亮得发白的光刺醒的。身子还没有动作，脑子却先一步活跃起来。

　　好亮…

　　她被冲得头晕眼花，一时间爬不起来，只好强迫自己先适应下周围的环境，眼睛慢慢地掀开条缝，偏头看去。

　　谁知这一看，顿时清醒了——

　　这里是另一个天地。

　　千里冰封，天地雪白。除了满世界触手可及的寒冰，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淳于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就算是最冷的天，淤潜湖也从不曾被冻住过。她顿时来了精神，浑身上下也不疼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踩了踩。

　　很好，很结实。

　　淳于珠有些激动，撒开腿朝着冰面中央跑去。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滑，滋溜一声磕倒在了地上。好在摔得不疼，淳于珠撑着冰面刚想起身，却在视线触及冰层之下后惊恐地叫了一声。

　　有东西！
　　冰下有！东！西！

　　这个认知让淳于珠寒毛直立。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噔噔噔后退几步。

　　冻...冻鱼吗？好像不是…

　　那沉在冰下的似乎是个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淳于珠抚着心口缓了半天，确定那冰下的东西不会动之后，这才慢慢地挪了过去，不过始终不敢靠得太近。她转着圈圈看了半响，最后终于确定了这是个人，却仍旧是看不清脸。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人？！
　　淳于珠矮下小身子，隔着冰面，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丝丝寒气缠绕上她的小手，冰面上蒸腾的氤氲烟气将她包裹，无形似有形，犹如实质。

　　淳于珠对此毫无察觉，正看得仔细，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沉，有什么东西拉着她的手，竟是穿透了整个冰层！

　　小姑娘尖叫一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穿过冰面的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只听耳畔传来咔啦咔啦几声脆响——

　　有什么裂开了！

　　淳于珠愣愣地随声响看去，只见冰上的裂缝瞬间蔓延出数尺，随即一声巨响，撼天动地。

　　*

　　淤潜湖今日注定不平静，所有人都被这突然掀起的水柱惊呆了。

　　一瞬间整个湖面都在打漩，惊涛骇浪澎湃而来，只见水珠逆流，泥沙倒灌，上下颠倒。湖里的生灵们尖叫着逃跑，几乎要溺死在这摧枯拉朽之势中。

　　与此同时，一下接着一下的心脏怦怦跳的声倏音尔响起，那样清晰有力的颤动似乎连接着整个宫室，从耳畔一直颤栗到心底。

　　在这片混乱中，有一人缓缓睁开眼，瞳孔暗沉，如沉寂了千年的深渊瞬间泛起的粼光。

　　他从冰下升腾而起，悬在半空中。磅礴的气浪打着旋儿，渐渐在其身旁安分停歇。

　　水气氤氲中，他的面容逐渐清晰。眉峰低压，眼尾一点小痣，勾人心魄。

　　他动了动四肢，冰封太久的骨骼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舒展完筋骨，他抬脚就准备离开。

　　然而才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扯住了头发。

　　阮江安慢慢回头，垂下眼睛。

　　视线里一只白嫩小手缠上了他的发尾，不知死活地用力拉了拉，“你…你把我家拆了，要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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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我们神君一出场就掀翻了小珍珠的家╮(╯▽╰)╭
心疼小珍珠的抱紧我，别怕，都见面了，糖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