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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去不回 ...

  •   1986年 Y市第三人民医院
      阿月嘴角竟然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虽然那笑容虚弱得一戳就破:“是,就算几乎天天挨打,我妈都没想过死,她一直想要带我跟海棠走,但是她根本存不下来哪怕一点点钱,家里所有的钱都被阿爸抢走拿去喝酒赌钱了……以前人家讲命是天生的我不信,即便我妈被活活打死而凶手只被判了6年,我还是不信,因为从小到大,妈总是一遍遍地同我讲,阿月这么聪明,一定能读出去,做大学生,走到很远的地方,看到棠樾巷以外无边无际的世界。我信她,不愿信命。后来,我真的成了大学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好像真的看见了命运的曙光,但是没想到,挣扎得那么辛苦,最后还是回到命运给我的那个起点……”
      她的神色有点恍惚,微笑地自嘲:“海棠不听我的,不愿意好好念书考大学,我一直很生气很失望,现在想想也许她才是最聪明的……命就是命,也许我这辈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棠樾巷嫁人生孩子,想七想八辛辛苦苦到头来又怎样?反而不如海棠,至少她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阿浩闭了闭眼,才能阻止自己心头某个疯长的念头,他依然只是徒劳地重复:“我们去找警察、找学校,找法院……我不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点王法了。”
      “不用了阿浩。你来得够久了,去照顾阿月吧。我也想睡一会儿了。”讲完噩梦般的经历,发泄似的大哭一场过后,阿月仿佛有点脱力,她把被子拉到下巴下面,冷淡地闭上眼睛。
      阿浩这才发现,整个病区都变得非常安静,原来夜已经深了。
      他迷惘地站起来,轻声说:“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阿浩回到产科病区,海棠似乎已经睡了,孩子安安静静地待在4床妈妈的身边——4床自己的儿子有一点黄疸,所以留在新生儿病房,4床的丈夫倒是尽职尽责地在老婆病床边搭了个行军床,别别扭扭地窝在上面似乎也睡了。阿浩推门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出去在病房走廊上一张空着的病床 上坐了下来。
      他什么东西也没给自己准备,晚上东西也没胃口吃,思来想去,摸出烟来,发现打湿了,一向信奉及时享乐的林家浩,第一次尝到了愁肠百结的滋味。安慰阿月的时候信誓旦旦,可是细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讨回公道。棠樾巷——被视为贫民窟的城南一条最普通的破败巷子,就像这个正在萌发新生的城市里快要被擦去的尘埃一样不合时宜的存在,这里的人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家世、没有关系,什么都没有,忙忙碌碌搵份工,却永远是贫穷的、卑微的。阿浩坐卧不安一直到下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快要盹着,4床丈夫大约是起来上完厕所,这个戴眼镜的男人竟然还有闲心同他打招呼:“3床,我晚上路过外科……看到你了。”
      阿浩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啊?”
      眼镜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开口:“我看到你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是刚好看到——你老婆毕竟才刚刚生了孩子,你这样——虽然我也是男人,但是都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嫌弃她生的是个妹妹仔?可是我听说你们已经有了一个仔了啊!何必还这么计较呢?”
      阿浩茫然地看着他,混沌的脑袋根本没有想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男人以为他装傻,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大家都是结了婚的人,当然是一年新鲜两年烦了,但是做人还是要讲良心嘛,就算要出去搞七捻三,也不能挑老婆刚生了孩子的时候吧——何况你还、在同一栋住院大楼里……这也太……”他一时找不到一个足够形容他行为的恶劣但又不使对方恼羞成怒的词,卡了一下,但还是用知心大哥的口吻劝道:“我们的老婆住同一个病房也是缘分,虽然我们素昧平生,我还是想劝劝你,你老婆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你要是在这个时候伤了她的心,以后就算是女娲也不能给你弥补回来了。”
      阿浩总算后知后觉地听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这个八卦的男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但能看出是一片好心,阿浩满腹愁苦也没有办法对这样一个陌生人说出口,于是也懒得对他的误会进行解释,扯扯嘴角点点头:“你说得对。”
      眼镜男见他受教,就十分有成就感地回病房去了。
      阿浩第二天一早醒来,问过医生,医生说海棠还没有通气,依然要禁食水,阿浩就自己胡乱买了些东西吃了,又按照护士教的,把晾凉的开水用棉签蘸了,涂抹在海棠的嘴唇上。阿浩恍恍惚惚地想起,仔仔都一岁多了,可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照顾海棠。海棠愈发憔悴了,脸黄黄的,眼睛也肿了起来,原本丰腴的两颊似乎突然间消瘦了。阿浩有点心疼,低声说:“通气了要告诉我,我去食堂买白粥,你瘦了好多……”
      4床顺产恢复得好,已经可以下床慢慢溜达了,她站在床边一边给小尚喂奶,一边看着他们笑:“海棠啊,快好起来,看你老公心疼成什么样子了。”4床丈夫讨好地笑:“老婆,我也心疼你呢。”4床嗔怪地轻轻打了他一下:“不要脸。”
      海棠勉强牵了牵嘴角,阿浩见她神色不虞,就问道:“是不是伤口还在痛?我去找医生。”
      海棠轻轻说:“不用找医生——你在这里陪陪我。”
      4床又吃吃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着小尚的额头:“看看你爸爸妈妈腻歪的,阿姨都看不下去啦!”4床丈夫偷偷给阿浩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服气。
      阿浩依言坐下来,海棠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起身、不能移动,他坐着就有些无聊,搓了搓手,站起来:“要不我先去看看阿月吧?”他征询地问。
      海棠的脸色很差,声音虚弱却透着强硬:“阿宏妈说今天会来帮着照顾阿月的,你就在这里陪我——昨晚上液体输完了,都是4床冯大哥帮我叫的护士。”
      阿浩于是只好又坐下来,却有一点心不在焉,看了看窗外天色,雨还是淅淅沥沥地没有停,他看看海棠的输液瓶子,里面似乎还是满满的,倦意渐渐席卷了他数日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脑子也迟钝下来,不经意地说:“这次真的是麻烦阿宏妈了——她昨天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
      海棠没有答话。
      4床夫妇似乎感觉到有点不对,冯大哥说扶着老婆去隔壁看看儿子,4床轻手轻脚地放下已经熟睡的小尚,跟着老公慢慢挪出了病房,冯大哥还小心地掩上了房门。
      整个病房终于只剩下夫妻两人,海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喜欢阿月是不是?”
      阿浩凛然而惊:“你说什么?”
      海棠沉默了一下,忽然笑笑:“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有仔仔那一夜,你叫的就是阿月的名字。”海棠的声音透着一种阿浩从来没有听过的漠然,“你喝多了,大概不记得了,但是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从小到大都喜欢阿月,她漂亮、聪明、骄傲,棠樾巷至少有一半男孩子喜欢她,但是我们都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棠樾巷,她的未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绝不会是棠樾巷。你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介意你喜欢她,反正——你也得不到。”
      “别说了。”阿浩感到头痛,一只手撑住额头,沉声打断她。
      “我为什么不能说?”海棠嘲讽地笑着:“你们都抱在一起了,还不许我说吗?阿浩,你喜欢谁我不管,但现在我是你老婆,我们有仔仔!你别忘了你老爸去世,是谁不眠不休陪在你身边,你是我的,我谁也不会让,就算是阿月!”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阿浩心里酸苦,看着海棠这个样子,又觉得不忍,他找出烟盒,想起是在医院又放回口袋,安抚地按了按海棠没有打针的那只手:“你想多了,昨天……那只是因为阿月哭得厉害——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海棠笑了笑:“阿月的伤在手上,我的伤口你看过吗?医生打开腹腔、子宫,把我们死去的儿子拿出来留下的伤口有多痛你知道吗?4床顺产,她的丈夫尚且跑前跑后呵护备至,而我呢?躺在这里无人问津,昨天晚上,你一头扎进阿月的病房,整整三个小时没有想到回来看我一眼——你现在跟我说,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阿浩烦躁起来。他不知道该说海棠的直觉到底是准还是不准,他也知道做完自己做得不妥,但是阿月的事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他一时真的把海棠给忽略了,可是他一时竟也不想解释——阿月的伤,不止在手上。
      阿浩的沉默激怒了海棠,她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流了一夜的眼泪再度湿润了眼眶,她强忍着哽咽冷冷地说:“你出去吧,去见你想见的人。”
      阿浩一时气闷,觉得气头上的海棠简直不可理喻,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给她擦擦嘴唇,但她的头已经偏到了一边,明显是不想理他的姿势。阿浩不是个习惯低头的性子,他立刻带上门走了出去,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没有。
      ——而他也没有见到阿月,护士也在找她——阿月失踪了。

      2016年 Z市 CBD
      思诺地产的裁员名单下来,总监级别的领导跟下面的人打好招呼,这次的突然裁员不会发单通知所有员工,裁员的目的是为了更换新鲜血液,为了接下来烦人大战略做准备,所以都是领导通知到个人,但是大家通过邮箱的回复渐渐也猜出哪些人走了,因为被裁的人自己默默领了通知,没有人申述,人资说可以在家办公,以免让留下来的人情绪波动,所以大家看到最近谁没来办公室的,或者邮箱反馈“未抵达”的可能都是走了,让所有人都很惊讶的是高级经理霍孝铭(Shawn)最近也消失了,打听了好多个部门,大家都知道了这人是被裁了,而不是自己辞职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大家都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按照人资私底下透露的消息,这次裁员是按照人头绩效来的,也就是说,三个月来的综合考评谁的绩效最差,谁就得走人,而且不允许主动请裁,按照这两个参考标准,营销部谁走都有可能但一定不会是他们的老大霍孝铭。
      这人从名校设计系毕业后简历当时有多漂亮几乎没人不知道,在所有人眼中霍孝铭就是那种不给人活路的精英, 180+的身高,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脖子以下全是腿,平日里有些高冷,但待人接物的风度是无可挑剔的,心情好的时候也能风趣幽默诙谐,别的营销项目经理很多不是工科出身,常需要跟设计部推广部撕逼,但是唯独他霍孝铭总能轻轻松松把项目谈定,因为他每次提出的设计修改意见设计部都觉得他做营销很可惜,每次给推广的文案指导都让推广的老大几次调侃他该是文科出身而非工科。最最最关键的是,家境不错,出身名校,能力出众还偏偏长了一张总被女生搭讪的脸,因为从来没见他正牌女友露过面,所以有人总猜测他是不是单身,也有人私底下传说他隐婚,孩子都两岁啦,但是有次被逼问的时候,他反问说:我这样的你们觉得可能单身吗?
      大家都觉得这不可能,因为从来得不到他正面的回应,后来也就不多问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光思诺公司内部,应该说光营销部内部多少想“搞定”他的女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但是在他工作的这五年竟然没有人成功过,其中有个Tina追得特别露骨、骚扰到他的正常工作还被他毒舌荼毒,最后不得不哭着申请调了部门。所以就大家更笃定他应该是有家庭的,或者说家教特别严的。不然一切说不过去。
      但是这次连霍孝铭都被请走,让大家对这份工作更没有安全感了,说绩效差的人会危险,但是为什么绩效绝对排前三的人也会被裁,大家猜来猜去,只有可能是得罪了领导,毕竟他在大会上直接提出不同意见也不是一两次了,虽然大老板明面上鼓励大家都向Shawn 学习,但是没准早就等着整他也说不定,职场上的风云变幻不是简单的从表象能看得懂的。
      在体育公园打了两个小时的篮球,被那个小牛犊子一样的小孩子撞了两次,自己被误伤踩了脚踝,霍孝铭觉得脚踝实在承受不住继续在场上奔跑,他一瘸一拐的坐到场边的长椅上,拧开一瓶水的瓶盖,不喘气的倒了一般进胃里,剩的半瓶他举起从自己头上倒下,S市一年里有八个月在25度以上的高温,更何况这几天地面温度大概能达到40多度,霍孝铭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丢到岸上的鱼,又渴又热,从身旁的运动包里面扯出一条毛巾,围在了脖子上,翘起那只脚踝受伤的脚放到矮凳上,虽然刚刚真正的上场两小时,他深感自己大不如20几岁的时候了,毕竟因为工作原因自己也好多年没有上场过。好不容易这两周有了时间才重新上场,一开始他连一个小时都有点坚持不下来,篮球场上跑动起来的阻力毕竟比跑步机要大太多,这几天倒是渐渐习惯了这个训练强度。
      “帅哥,能加个微信吗?”一个怯怯诺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霍孝铭边擦脸边看谁在叫帅哥。正寻着,发现此时就两条长凳外有一群小男生,自己这边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正要转身,一个白色身影窜到他眼前,一个十几岁穿着白色夏装校服的姑娘抿着嘴,手里紧紧拽着自己的手机,看样子有点紧张,霍孝铭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说:“跟我讲话? ”小姑娘点点头, “恩!就是你。” 霍孝铭从运动包里摸索了一下,找到手机,小姑娘面色开始展露笑容,他划拉几下开了屏幕锁,找到一张照片,亮到小姑娘面前说:“我家小公主今年两岁啦,可爱吧?”小姑娘看到,一脸错愕,接着吐吐舌头连忙说:“那对不起,不打搅你了。”说着马上躲开了。
      霍孝铭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扯扯嘴角笑了笑,一边锁键盘一边想:舅舅最爱就是你啦!收了手机背起包,见球场的灯光都亮起,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得去表姐夫德良店里把衣服换了。等着他打烊了好一起回去,看样子今天这脚也是开不了车了,这会儿得早点过去用冰袋敷上。体育公园到德良的咖啡店大概要走20多分钟,自从不上班这段时间以来,霍孝铭总会把车停到德良咖啡店那栋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打完球再到他店里等着他,有时候还有力气,涮洗完毕还帮忙打打杂,等着店打烊顺便载德良回去,也替去留学了的姐姐看着姐夫一举一动。虽然他觉得完全太多余。经过这半个月观察,他认为,如果忠犬的即便分为十级的话,十级是最高,他姐夫属第十一级。讲真心话,他认为男人要是跟他姐夫一样,基本上这辈子就废了。是个老婆奴也就算了,有了女儿后又成了女儿奴。几次他都想带着姐夫喝杯酒,聊聊,那个不开窍的男人都会以店里需要人为借口坚决不去,那打烊了总算可以开始夜生活了吧,但是他又说女儿等他,好不容易把孩子送到父母那里了,才会说句真话说:“你姐姐知道会不开心的。”
      藿孝铭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哪天真的不幸结婚了,也不能窝囊成那样子,但是他姐夫每次都会特别鄙视的说他:“那是你还没遇见那个人。”
      “哈,如果遇到那个人会变你这样,我还是永远不要遇到那个人比较好。”他当时顺口顶了表姐夫一句。
      霍孝铭只觉得这句话只适合没有回头路的人说而已,他霍孝铭活了32年,都没有遇见过陈德良说的那个人,活了32年都没见到,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不喜欢约束,他觉得眼前就是最好的时候,应该说,霍孝铭从来就没有不好过。
      从小出生在霍氏大宅,他出生的时候,从太爷爷辈传下来的产业在他爸爸这一辈已经分家,只是因为爷爷在,所以爸爸他们这一辈兄弟还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他们家虽然比不上大伯一家拿到最多的股份,也没有像他叔伯兄弟们一样在霍氏任什么实权职位,他的父亲也从来不参与家族利益的争夺,拿了自己应得的那点股份,跟他母亲早就移居国外,种花养草画画旅游,他大姐孝慈前些年还是还在霍氏担任独立董事,又在外面和同学合伙创业也做得不错,但五年前嫁给了信和的二东家专注相夫教子,他毕业回国被大伯拉去谈话,那意思还是觉得作为霍家的一份子,位子给他留好了,但是得先从基层做起,许诺他霍氏子孙有的他也都有,但是偏偏他随了父母不争不抢的性子,更加不想在霍氏里被大伯和姑姑拉来拉去让他站队,索性去了霍氏的下级承包商思诺。在思诺这五年,他深刻的感受到没有背景的小职员打拼到中层是多么的不易,虽然他有大老板的庇护,但是全公司也仅仅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背景,他知道他走到高级经理这一步他的付出占了90% ,但是没有某一个人的力挺的那10%,所有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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