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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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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我有一阵躺在床上,恍若梦中。
鼻子有些塞,嗓子也有点不舒服,以此为借口给韦家齐请假。结果,他也没去上班。电话里他的声音恹恹的。
“你反正都要辞职了,不用请假了,你想在家呆几天就呆几天吧。”
这样的韦家齐是我不熟悉的,还待再问,那边已挂了电话,再打,已无法接通。
我披了件衣服坐起来,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最近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手中这物了。起床和饭后,离了它,一整天都像失了魂,韦家齐说我上瘾了,上就上吧,心中太烦了,有个寄托,总是好的。
也许当年,乔书平就是这样一吸再吸的吧。
刚吸了两口,就有人敲门。
我看了看表,早上七点过。估计是送奶的。平时他都是放在门口的奶箱里,昨晚奶箱被我敲坏了。
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跳下床去。拉开门的那一刹那,我还在吸手上那支只抽了一半的烟。
然后那口烟就呛进了喉咙里,我差点咳得接不上气来。
然后那支瘦骨嶙峋的手臂就准确地搂到了我的腰。
“欢欢,你怎么了……你在抽烟?”
我已经第一时间把手中的烟扔到地上了,还在被乔书平搂到怀里的瞬间在它上面踩了一脚。可是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的双手从我的腰间穿过来,紧紧地搂着我的背,让我根本没法动弹,他的头慢慢地低下来,在我的发间,我的颈间,我的肩头细细地闻。
他的眉立刻就皱在了一起。
他猛地把我转过来,让我和他面对面。他微微地弯了腰,眼睛和我的在一个平面上。他努力地集中着他散乱的目光,一只手却准确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被迫仰起头,望着他的脸。
他的气色并不好,甚至比起上一次在医院里,还要差。
“你……不舒服么,乔叔叔,你看上去……不太好……”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笑了笑,努力地想避开刚刚那个不会令人开心的话题。
他哼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你这样,我怎么会好?”
他的手顺着我的下巴向上,落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摩梭,如同那些年他常做的那样。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可是他放在我头顶上的手却加重了力度,渐而颤抖。
“回答我,欢欢?”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问。有些答案显而易见,不戳穿,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我也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会过来。
中午的时候,乔书平陪着我在外面吃饭。
他原本提议去附近的超市买菜,他给我做饭。我怎么可能答应?他也没有坚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对话模式变成了他说我反对,然后,他妥协……在我面前,他已经不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乔书平——刚硬执着善于主导一切的乔书平。
“你变了。”我咽下最后一口汤,看对面男人面前几乎什么也没动的盖饭。
这是我出租屋前比较出名的一家“苍蝇馆子”。所谓“苍蝇馆子”就是就餐环境恶劣,不过食物味道还不错的大排档。我牵着乔书平的手进去时,还暗想还好他看不到,不过这个男人的眉头从那一刻就皱到了一起。
“这儿是大排档?”
“嗯,不过味道很好。我平时不加班的话,晚餐基本在此解决。你可别瘪嘴,今天算你运气好,平时都要排队的。”
乔书平的眉毛眼睛都快挤到一块了。
想想也真是的,“乔大状”什么时候吃过路边的这种店?
当然,后来的后来,他再一次妥协,一切就像现在这样了。
他听我说了那话,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在他那碗饭中搅了搅。又皱起眉头,把筷子尖上沾着的几颗饭粒勉强递到嘴里嘴里嚼了嚼。
“我哪里变了?”
我没有说话。
他的筷子长久停留在饭里,嘴角微微向上一弯。
“比以前听话,还……好沟通。”
最后这个词我想了半天,用这个已是我能表达出意思又不至于太过埋怨他往日霸道的最好方式了。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淡淡的,似是倾听,又似回忆。
“也许吧……”他微微笑着说,“曾经,我是个暴君,你一定是这么想我的……其实,连我自己有时也觉得自己是……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他埋下头,很久之后才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每一次,都不长……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
这一次,说不出来话的,是我。
他继续笑着,连无光的眸子也亮闪起来,牵动起他脸上每一寸沧桑。
“还有,也许吧,很多的坚持……其实,扛不过岁月,人老了,都这样吧。”
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今天说的每一段话都让我莫名地伤感。于是,我努力地岔开话题。
“一直都想问,上一次……就是我去牧民区那一天早上,你曾经想说什么话来着,后来你说等我回来告诉我,结果……这么久了,你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他笑着的脸僵了一下,转眼他又笑了。
“哦,那一天啊,也没什么,好像就是要嘱咐你什么话,具体的……时间久了,忘了,真的是老了,欢欢。”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面对一个盲人,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不过我承认他真是一个出色的律师,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从容真是这个职业赋予他最好的礼物。
至少现在,我从他的脸上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说了谎。
“你吃好了吗,欢欢?”
过了半晌,他平静地问我。
当然。
我居然也和他一样的平静。
于是,我们出了馆子。我扶着他,沿门前的那条路慢慢地往前走。
我租的房子离安齐很近。马路对面再绕个半圈就是安齐的办公地点。今年年初安齐搬了家。韦家齐在B市二环外买了半层楼,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地盘,我也跟着在这边租了房子。虽然韦家齐一再表示,我可以住在“尚春山”,大不了每月给他房租,可是我们非亲非故,这样在一起住着,始终不算个什么事,再加上宁晓看我的眼光渐渐多了些别的,我可不希望成为那无辜的“第三者”。
“你打算带我去你们公司的新办公楼转转?”
我惊诧地望着乔书平。他依然戴着他那副可以把别人打量的目光统统隔开的墨镜,苍白的侧脸是波澜不惊的。
“不,不去。只是让你陪我转转,午饭吃多了,消化消化。”
最初的震惊过后,我的心底涌起的,除了酸涩还是酸涩。我不用问他为什么知道,脑袋稍微这么一转,这前因后果也能想明白。我酸涩的只是,我们,明明,都这样想方设法挂念着对方,却居然,不能在一起……
“我晚上七点还约了教练……”
年初我在驾校报了名,原是打算一个季度就拿证的。结果七七八八的事一耽误,眼见都四月底了,这场地考还没考。
“等你拿证了,我送你一辆车。”
“不用了,那多破费了,我自己看了一辆……”
他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
“不是,乔叔叔……”我瞄着那张瞬间发硬的脸,“我长大了,我有能力为自己买东西了……”
无论我们现在是怎样的,我还是不忍心让他伤心。我费力地解释,出口的话却和我的初衷南辕北辙。
我们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才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你长大了……是叔叔,想得太多了……听说你要辞职?”
他刻意加重的“叔叔”两字差点催下了我的泪,好在,他没有给我机会去咀嚼反刍他的话,他迅速地转换了话题。所以,我还能压下心中的风起云涌,尽量平静地回答他,是的。
我用最简略的文字叙述了我对自己未来的安排。我说得很快,他却听得很仔细,不时地把头偏向我这边,不时地打断追问一些细节。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在他面前那样的从容不迫。虽然我的语速很快,可是连我自己都觉得逻辑是那样严密,叙述是那样清楚,甚至细节也考虑得那么周到。
他一直等我说完,才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很快,力度却很大,不同于小时候那样的缓慢而轻柔。
“我的欢欢,已经是一只马上就要展翅高飞的鹰了……”他说。
“你开心么?”我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一棵树,直到盯出两个甚至更多的树来,“我终于……不负,你这么多年的培养和教育。”
这句话出口,我才发现,刚刚那一个我,那一个在乔书平面前从容淡定又激情四射的我,真正就是又一个乔书平。原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些痕迹,那些烙印,永不会磨灭!
乔书平笑了,却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
他说:“我当然开心,我的欢欢!”